010

方珏最后爆发在三月中旬，还未到四月份，花都还没开遍。

他做了噩梦，梦到白珣结了婚，穿着白色的西装，脸上是温柔的笑意，拿着捧花，方珏茫然的找着自己，最后在角落看到了血肉淋漓的自己，新娘新郎交换钻戒，他的身边都是人民币，红花花的，跟灼人的火一样，烧的他浑身痛。

醒了之后，方珏近乎冷静的看着白珣，额头上都是虚汗——白珣又是半夜回来的，他似乎很累，没有力气去做爱，他想起之前他做噩梦的时候，白珣是抱着他的，很温柔的拍拍他，安抚他。

可是现在，方珏发现自己不在他的怀里，可能是睡着的时候挣开的。

方珏又重新挤回去，抱着他的腰，白珣被他这个小动作弄醒了，无意识的搂紧了他，迷迷糊糊叫了他一声：“小珏……”

“嗯，”方珏应完才觉得好笑，一个睡着的人，怎么可能听得见。

但白珣却是醒了，看着他，声音有些哑：“做噩梦了吗？”

“嗯，”方珏往他怀里拱了拱，“我害怕。”

白珣没有问他做的什么梦，他轻轻揉着方觉得后颈，终是抵不过沉沉的睡意，动作渐渐停了，睡过去了。

方珏昂起头，亲吻了下白珣的侧脸，不带任何的欲望。

第二天，方珏醒来，床畔是冰凉的，白珣已经走了。

方珏茫然的想——我明明起的很早。

吃完早饭，方珏看着外面的景色，像是要最后记住他们一样，每一寸都刻在骨子里，他拿出手机。

“喂，白珣，”方珏轻声说，“你现在回来。”

“怎么了？”白珣说，“我在开会。”

“我不管，你现在回来！’黄昏里’，你回来！”方珏一屁股坐在地上，跟撒泼一样，“你不回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小珏你别闹，”白珣有些无奈，“我在开会。”

方珏：“半小时内。”

说完，他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呆呆的坐在窗边，觉得自己很可怜。阳光逐渐暗淡下来，“黄昏里”都是黄昏，白珣没有到。

他太能拿捏自己了。

方珏不仅爱钱如命，自私吝啬，还怕死。

操你妈。

这都几个半小时了。

方珏就这么等着，大概五点的时候，身后传来开门的时候，钥匙撞击的清脆响声，脚步声慢慢接近他，白珣半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

“小珏。”

方珏朝他伸出手，“我腿麻了。”

“怎么坐这儿这么久，”白珣皱着眉，把他扶起来，他的手很有力，现在扶着他，以前进入他，都很有力，“叫我来做什么？”

“你在这儿坐着，”方珏指了指沙发，“等我半小时。”

“干什么？”白珣看着他，眼神平静。

“白珣，算我求你，行吧？”方珏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抽回手，掩饰自己的颤抖，“你就在这儿，等我半小时！”

白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答应了他，坐在沙发上，方珏最后深深的看他一眼，那一眼中包含着复杂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白珣想起他在摄影室遇到方珏的时候，方珏笑的肆意张扬，像个小妖精，问他：“喂，叫什么？”

那时候，他眼里干净的很，纯粹而诱人，像春天里的奶莓。

他什么时候，眼里有这么多东西了呢？

还不到半小时，方珏就回来了。

他拿了个黑色的包，还不等白珣反应过来，方珏就猛地把包扔在他的身上，白珣被砸到了肩膀，很疼，疼的他皱了眉，紧接着，他看到红花花的人民币掉落出来，撒落一地，像花。

“什么意思？”白珣沉眼看着他。

“分手费！”方珏扬声，“现在，咱俩没半毛钱的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碍着谁——拜、拜！”

方珏用这种方式，最后留下了他的尊严和一点点骄傲。

这些钱，是他从附近的银行取的，是他能取出的存款的一半。

银行卡是白珣给他办的，方珏一开始不会存钱，白珣带着他，一步步的，方珏不放心，那时白珣给他说，丢了我再给你一张。方珏想，他得小心点了，万一丢了，没人再给他再办一张银行卡了。

方珏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嘭”的一声重重关了门，整个公寓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呼吸声和纸币。

而他，没有力气了，顺着门慢慢滑落，最后抱着膝盖，无力的哽咽。

门内是看着人民币沉默的白珣，门外是蜷缩的方珏，黄昏终于是过去了，黑夜来临，星星很少，月亮也没有，大概是被云遮住了。

方珏不敢多待，怕白珣去找他，狼狈的走了，身上的一切都是白珣的，他给买的手机，他给买的衣服，他给办的银行卡——白珣太自私了，他连方珏的最后三分情意、七分依赖，都给要走了。

走下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方珏忽然想。

——我连他的“xun”字是哪个“xun”，都不知道。

方珏没有去酒店，而是去了酒吧，涂良见他来，有些惊讶，说：“你怎么来了？”

“没地方去了，”方珏笑嘻嘻的，眼角却还有泪痕，“你收留下我呗。”

涂良迟疑了下，最后还是心软了，让方珏在一个安静的角落，躺在沙发上睡觉，很吵，吵闹离他有些近，又有些远，但是方珏却觉得分外的安心——真是奇怪。

老是待在酒吧也不是办法，方珏又厚着脸皮找了原房东，房东阿姨一见他就头疼，方珏讲了好久，才终于按原价格继续租房子。

他又给田睿打了电话，田睿听到他想回来继续拍照片，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方珏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摄影室。

依旧是扯着窗帘的摄影室，他在这里第一次遇到白珣。

摄影师依旧来晚了，方珏觉得恍惚又是旧景重现了，推开门那一瞬间，他看到陌生的男人，才觉得好笑，实际上他也的确笑出了声。

拍完照片，方珏说：“能不能把拍照的时间挨的紧一点。”

“为什么？”田睿很奇怪，“这样很累的。”

“没事儿，”方珏笑着说，“充实。”

他必须要用高频度的工作，来让自己忘记白珣。

四月份到的时候，方珏依旧没从那场梦中脱离出来，他每天对着镜头摆出这种性感的姿势，夜晚在昏暗的灯下，接过小费。

每次，送酒推开门，他都会怕，他会看到白珣——但他没见过。

他也没再和别人上过床，那种发自内心的厌恶改不了，白珣把他的身体打上了标记，高潮只能白珣给他，其他人的接触不行。

白珣带给他的影响太大了，他早上会七点钟自己醒过来，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下午无聊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去拿本书，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方珏狠狠的把书扔在一边。

晚上。

“没事儿，”方珏在床上踢腿，把被子都踢一边去了，夏天还没到，风还有点凉，方珏不管了，就这么睡，“早晚忘了这个狗东西。”

第二天，方珏醒来的时候，疑心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狠狠锤了他的脑袋，脑子里昏昏沉沉，难受的打紧，呼出的气也是热的。

到了摄影室，摄影师还没到，田睿也没到。

外面下了雨，阴沉。

方珏呆呆的坐在床上，脑袋涨，难受的打紧，呼吸也有些不通，忽然手机震动了下。

田睿的短信。

【田睿】：上次那个摄影师家里有事儿，这次给你换了个，他不让我跟着去，等会儿你和他自己交流吧。

方珏没法儿思考，就把手机扔一边了，力气有点大，手机滚下了床榻，掉到了软垫上，他听着雨声，忽然听见敲门声。

方珏软绵绵的说：“进来。”

一出口，发现自己嗓音沙哑。

等会儿拍完，他要去买药——又要花钱。

门被推开，方珏迟迟的抬眼，忽然看到金丝眼镜框后的那双眼睛，细细的皱纹，沉静，仿佛蕴藏着无限的云雨，晦暗的。

——白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