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对不起

何秋野赶到医院的时候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他没看见禾苗的身影，只看见了原涵的父母。

老两口坐在走廊冰冷的椅子上，总感觉苍老了许多。

何秋野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几次想要走近安慰他俩，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和身份。

被救的孩子家长也赎罪似地站在门口，焦急地盯着手术室被门亮着的灯。

伍时琛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你可以说自己是原涵的朋友。”

何秋野握了拳，然后点头道：“好。”

只见他小步地走近了老两口，二人看见何秋野之后并没有很讶异，原母眼神无光地看着何秋野：“孩子，你来做什么？”

何秋野有点结巴道：“我是原涵哥的朋友，他出事了之后捡到他手机的人一开始就来联系我了。”

谁知道这老两口竟然认识他：“孩子，你不是何苗那丫头的弟弟吗？”

何秋野错愕地“啊”了一声，然后又硬着头皮承认道：“对，我是……”

“谢谢你了，好孩子。”原母招手叫他坐下，“坐着等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何秋野看到了她有些浑浊的眼神中闪过的泪花。

他的心里酸涩了几分：“原涵哥一定会没事的……”

“但愿吧。”

何秋野掏出手机想让伍时琛先去找个酒店住下，谁知这个时候手术室的灯忽然灭了。

众人焦急地围了上去。

医生脸上的神色并不算放松：“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可能恢复不了意识……就看这几天他能不能醒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他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多陪陪他。”

原母一听自己的儿子很有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眼里的泪水仿佛决堤一般，汩汩涌出。

她痛苦地喊了一声原涵的名字。

原父什么都没说，但是在那一瞬间，他整个人更显苍老了。

被救的孩子家长脸色煞白，缩在了角落里。

原母晕了过去，还好何秋野离得近，将她扶稳了。

医护人员又开始抢救原母，不过还好原母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先让人陪原涵一晚上吧……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运气了。”原父的声音无奈中夹杂着几分悲凉。

这时候，走廊的尽头处传来了一道疲惫的女声：“我来吧。”

众人看向了何苗。

何苗跑得气喘吁吁，头发也有些凌乱，她从另外一个医院来到了这个医院。

两个医院的距离不算太近，这也是何秋野后来才知道的。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医院里看见姐姐。

原母和原父看见了何苗，眼神有点复杂，不过最终也没有说什么了：“辛苦你了，孩子。”

何苗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很深的眼袋，脸上没有血色，像是不眠不休了很多天一样。

见她这个状态，何秋野走过去小声地叮嘱道：“姐姐，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看你现在精神不太好。”

“没事儿，就是有点累。原涵现在需要我，我等他醒了再休息。”

听到这句话之后，众人心中都免不了升起一阵悲凉。

原涵真的会醒吗？

谁也不知道。

难道他一直不醒，何苗就一直不休息了吗？

她现在看上去也很糟糕的样子。

老两口看出了这一点，主动提议让何苗先休息一会儿，前半夜他俩陪着原涵。

何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同意了。

因为今天何秋野刚做完手术，就算不是什么大手术，何苗也不想让何秋野在这干等着。

“你先回去休息吧。”何苗看向了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外貌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

这是何秋野的伴侣，没想到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自己是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

不过现在何苗顾不得什么体面和礼节：“你就是伍时琛对吗，麻烦你今晚照顾阿野了。”

“姐姐好，你叫我小伍就行了，照顾阿野是我的分内事，你不用担心。”伍时琛彬彬有礼道。

何苗点点头，眼神中意味颇深地看着何秋野：“阿野，现在先回去吧。”

何秋野有点不放心，再三叮嘱道：“姐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不要太累了。”

“你放心。”

回去的出租车上，何秋野心绪不宁，他反复想着方才何苗那副样子，心中又开始发愁。

如果是工作太累，怎么会憔悴成这个样子。

毕竟何苗来市里不过几天的时间，哪怕是医院过分压榨她，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变得那么虚弱。

“先别想那么多了，”伍时琛按着他的头，让人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一会儿。”

“琛哥，你看我姐那状态……正常吗？”

伍时琛一愣，让他说实话，肯定是“不正常”。

但是他怕自己说多了何秋野又开始瞎想，于是委婉道：“有可能就是太累了。”

何秋野的手不停地揉搓着衬衫衣角。

“真的吗……”

“真的。”伍时琛用十分柔和的声音，“你先别多想，你今天刚做完手术，不能多想。”

他看着何秋野头上的纱布，继续道：“不过迪士尼应该去不了了，我现在去退票吧？”

何秋野现在没什么想要玩的心情，点了点头道：“好。”

来到伍时琛预定的酒店房间，何秋野发现门口躺了一个盒子。

一开始还以为这是阿姨打扫忘记拿走的垃圾，但是他打开手电筒照过之后才发现，这是个快递一样的东西。

此时，伍时琛已经开了门。

“抱进去吧，这是买给你的。”

何秋野指了指自己，似乎有点不可置信：“我的吗？”

“嗯。”

盒子不重，何秋野轻松就能举起来。

“这是什么啊，琛哥？”

“就是……玩具。”

何秋野僵硬了，他用手戳了一下箱子：“琛哥，一整箱都是玩具啊？”

“就一个。”

“那么大的玩具……”何秋野颓丧道：“琛哥，你认真的吗？”

伍时琛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宝贝，是真的玩具，不是那种玩具。”

何秋野的脸瞬间蒸红了。

他谈了男朋友之后就找了不少有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可谓是“大受裨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是什么啊？”他咳了咳声，转移注意力道。

“你打开看看。”伍时琛跟着蹲了下来，拿着钥匙划开了整个箱子。

只见里面躺了一只蓝色的玩偶，是小飞象。

何秋野的眼神定在了小飞象的身上，“琛哥，这是你给我买的吗？”

“嗯……”伍时琛解释道，“今天下午那个出事的电话一打过来我就知道咱俩去不成迪士尼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也挺可惜的。我想着留点什么东西纪念一下，就联系了一个同城在迪士尼的人，给他加了代购费帮我买一个小飞象出来，然后又叫跑腿送了过来。”

何秋野惊住了：“那得花多少钱啊？”

这听着也太费劲了。

“你开心就好。”这点钱对于伍时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喜欢吗？”

何秋野的眼眶酸了，他的鼻尖红彤彤的，手还没擦到眼睛，泪就流了出来。

“喜欢。”

“别哭，宝贝。”伍时琛保住了何秋野，熟悉的朗姆酒气味让何秋野好受许多。“我知道你今天很累，不要太难过了，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琛哥……”

“嗯？”

“我一般不说自己喜欢什么东西，”何秋野的声音被压得很低，他抽了抽鼻子，继续道，“因为我没有，所以我说我不喜欢，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的喜欢对家里人来说是一种负担，我的喜欢得用钱来买，我不想给姐姐添麻烦。”

久而久之的，他自己都会默认自己不喜欢某样东西。

“我以为我不喜欢……但是你送给我之后我还是很开心，我这才想起来，我是喜欢的。”

“谢谢你，琛哥。”

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包括礼物，包括你。

一夜好眠。

——

何苗那边没有传出来消息，何秋野不放心，跟伍时琛一起又来到了原涵住的那个医院。

“琛哥，你等一下，我先去上个厕所。”

何秋野想要去洗个手，但是没想到从厕所里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这声音十分耳熟，让何秋野感到一阵心惊。

——这声音来自何苗，他的姐姐。

他在Omega的厕所里待了半天才敢出来，从厕所门后面遥遥窥望，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只见何苗眼睛通红地离开了。

何秋野很想追上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自己就这么贸然问她，对方肯定还是会找出一堆理由搪塞自己。

他姐姐……明明还很在意原涵。

何秋野出门之后对伍时琛叮嘱了一句：“琛哥，等会儿你先别出声，我想先在门口看看。”

伍时琛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是他从不怀疑对方做这件事的合理性，何秋野提出来的要求他总是下意识地答应：“好。”

何苗趴在原涵的床上，床上躺着的人仿佛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的。

何苗知道对方听得到自己说话，“我有时候觉得你特别傻。”

“我觉得自己有时候也挺自私的，我昨天一直在想，你要是不去救那个孩子就好了。”何苗揩了揩眼泪，“医生说让我说点话刺激你，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原涵，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各方面的条件都达不到平均水平。我一开始不知道你是怎么看上我的，我觉得你很……开朗、热情，对于任何人任何事，都用十足的真心和诚意。”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诚意。”何苗顿了顿，脑海中仿佛在纠结什么世纪难题。“你现在能听到的，对吗？本来不想说的……其实，之前说喜欢上别人是骗你的，医院里没有什么年轻的张医生，什么嘘寒问暖的聊天记录，那是我找我同事假扮的。”

“我不想拖累你，原涵……”

何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整张脸上都是泪痕，从昨天到现在，她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

“原涵，你醒醒吧。你不是说要一直保护我吗，你说如果我被人欺负了，你会帮我报仇……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帮我报仇……”

何苗越说到后面情绪越崩溃，像是揭开了一层刚愈合的疤痕，字句东拼西凑，似乎羞于启齿，却又越说越多，恐怕词不达意：“我已经……不干净了，对不起原涵，对不起……我之前说要留给我们结婚之后，但是我没想到……对不起，原涵……”

“我真的没想到，我那天刚到医院，一个同事叫我帮忙给领导带东西。但我没想到对方是答应了领导……可是他年纪小，心思摇摆不定，估计之前也是鬼迷心窍了，约定的时间到了之后又反悔了，便叫我顶替了去。”

“我不知道，我根本反抗不了……我想死，就在医院的顶层，我差点从天台上跳下去。”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原涵……我连死都死不了，我看见下面来来往往的都是去医院就诊的病人，大家都是可怜的人……我救不了他们，也不想害了他们，我怕我掉下去之后砸到了别人，又怕出人命之后警察来办事，耽误医院的急诊和手术……”

“我知道你不嫌弃我，但是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原涵……咱俩本来就不合适，你那么好的条件……”

何秋野在门外，紧握拳头，十指作响。

他的胸前剧烈地起伏，仿若下一秒就要喷发。

伍时琛按住了他的手：“阿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