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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陌臣的葬礼,卢京城里不少人物都来吊唁,杜靖棠作为其曾经的“合作伙伴”更是义不容辞的出现。他自己都觉出一丝讽刺意味来,婚礼没来,葬礼倒来得比谁都快。

因为当事人死无全尸,没有遗体可供下葬,只简单备了些生前衣物放置在棺木中。阮家上下满身素白丧服,阮富山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哭晕几次。

来吊丧者,真心假意各怀心思,人人都有一副好面具悲面孔。丧礼进行到一半,始作俑者江韶年猫哭耗子一般出现了,依旧戎装革履分外精神。代表胡万七出席的他站在阮陌臣的遗像前面色沉重深深鞠躬,天大的入戏,演给有心人来看。

却在低头那一刹那一丝讥笑浮上面容,直起身来一切如常,真真是双面的脸孔双面的心情。

长子已逝,次子自然接管家中事务,阮陌杨招待来客,累得满头大汗疲惫不堪,大热的天裹着厚重的丧服,背脊湿了个透,回头却见他的大嫂,一双眼睛红如兔肿如桃,头上戴着白色小花,瞧着楚楚可怜。

阮陌婷是家中最后一个知道大哥死讯的人,她与同学外出归来还有说有笑,进家片刻之后便发出了哀嚎,实在不敢相信疼她的大哥就这样去了。此时她在下人的搀扶下抹着眼泪,来宾要与她说几句贴心话,她倒一字都未听得进去。

阮三爷倒是家中最镇静的一个,只是沉默寡言摆在面上,跟在二哥身后分担重负,见到相熟的亲戚,叔伯姨母的叫过便又静了下来。

杜靖棠暗自瞧着阮家人这副面孔,叹了一口气:“造化啊。”

哪知身后传来调笑的声音:“杜老板,何来感叹。”

他回过身去,那张与江韶矽七分相似的脸孔不见了方才的凝重,杜靖棠拱手一礼:“江团长,别来无恙。”

江韶年不做那些繁琐礼节,瞥了瞥杜靖棠:“杜老板时候儿倒是挑得巧妙,阮家大公子大喜之日不见杜老板的身影,今日大丧听说你是第一个到场。”

杜靖棠微微一笑:“杜某自有一番悲切之心。”

江韶年内心嗤笑,就冲你这笑,哪里还有悲切之心,分明是在幸灾乐祸吧。

杜靖棠确实存有小心思,先前他联合阮陌臣想要干掉江韶年,未料到失了手,虽说事情过去许久,可他心里尚有一结,没有不透风的墙,生怕其中有人告密。现在阮陌臣死了,后患除了一大块,他怎会觉得不爽快。

二人居然没有针锋相对,平平和和的闲聊一阵,吃过了丧宴,各自也就散了。

江韶年早早出了大门,杜靖棠正欲离去,却被阮家管家周佟拦住:“杜爷,请留步,我家老爷请杜爷去书房一叙。”

杜靖棠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该怀疑的总是要怀疑,警察局的敷衍了事总是不顶用的。

阮富山备了好茶在书房中等待杜靖棠,他多日劳累,瘦了不少,头发愈见花白。杜靖棠见了他,正要诉说自己的悲痛之情,哪知被阮富山打断了:“杜爷,阮某今日听得够多了,罢了罢了,那些场面话还是收回去罢。阮某有一事相求。”

杜靖棠理好长袍马褂,在阮富山的相邀下坐在了沙发上,阮富山把警察局的结案陈词推到了他的眼前,他低头看到案几上那布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伸手去拿。

阮富山缓缓道来:“那边的人跟我说了一大堆荒唐之辞。事发当日还振振有词定要为阮某查个水落石出,哪知不出三日居然变了腔调,阮某深问之下,他们便说是我们阮家拖欠了司机的工钱,那司机有意寻仇,同归于尽罢了,又找来一个所谓的证人,称是那司机的亲属,言之凿凿仿若确有其事,可听在阮某耳朵里简直无稽之谈!事后阮某再派人去寻那亲属,已人去楼空。”

杜靖棠沉得住气,明面上不动声色:“这…”

阮富山“啪”的一声拍了案:“这简直是一场阴谋!”

拍完又惊觉自己失了礼,急忙赔上不是,杜靖棠倒也不在意,却也不去主动询问是何事相求,专心做一名听众。阮富山把新任警察局局长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探身低声说道:“杜爷,阮某近来听到些风声,不知真假。听闻杜爷和那位新局长交情甚好,阮某想要请杜爷问个实情儿。”

杜靖棠哈哈大笑:“阮老板真是瞧得起杜某。”

笑完随即恢复了正常,面上又显出微微的愁苦,装给阮富山来看:“场面之交罢了,不过是彼此行个方便。”

阮富山知道杜靖棠是故意的,顿时沉默不语。杜靖棠为对方留了颜面,急忙问道:“敢问阮老板听到了什么?”

我倒要看看你听到的和我知道的可否一致。杜靖棠起了心思。

阮富山叹了口气:“犬子之事乃江姓所为。”

尔后他抬起眼来:“此人就不必阮某明说了吧。”

杜靖棠内心拍案,果不其然啊。

二人又谈了许久,自然无果,杜靖棠本就是看戏的心态,这趟浑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掺和。阮富山见求人无望,只得作罢。

只是杜靖棠离去之前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为阮富山提了个醒儿:“江家兄弟,谁离了谁都是割了心头的一块肉。阮老板,告辞。”

阮富山眯起眼来,谁离了谁…都是割了心头的一块肉。

江韶年回到家里,丁贵迎了上来,他往楼上瞥了一眼,问道:“还不开门么。”

丁贵抹了抹头上的汗:“哎,早饭的时候我都敲了半天了,小少爷就是不开。”

江韶年解开衣领,坐在沙发上,把腿翘上了桌:“不开就不开吧,惯得他!越来越没样子了!饿了他自然就会出来了。”

唐小五正巧也从外面回来,瞧见了江韶年,便附在其耳边唧唧喳喳一阵。

江韶年点了点头:“打点的不错。你回头再跑一趟,甜头儿吃完了别忘了他自己还站在悬崖边儿上呢,在他桌上拍一发子弹,告诉他只要口风够紧,一切都好说。”

唐小五心领神会,应承了下来。江韶年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正欲点燃,哪知唐小五先行一步,打火机探到了他的烟头下面。江韶年一怔,却也没有拒绝,顺着火深吸了一口烟。

唐小五收回打火机,直起头来,却见江韶矽冷冷淡淡的站在楼梯上瞧着他们。

丁贵显然也发现了江韶矽,急忙唤道:“小少爷,您终于出来啦,我给您备饭去。”

江韶年吞云吐雾的望向弟弟,呵呵一笑:“哟?小祖宗这是饿惨了吧,不然怎么舍得开门啊。”

江韶矽二话不说,回身又上了楼,片刻之后只听巨大的关门声响彻楼层。江韶年把烟扔到地毯上,用脚碾了几碾,红色的地毯上顿时烧了个黑点。

丢下唐小五,江韶年脱掉外套搭在沙发上,随即上了楼。

江韶年动了动门把手,房门果然锁了,江韶年一脚跺了上去:“江韶矽,你他娘的别得寸进尺!老子现在连说都不能说了么!”

没有丝毫的动静。江韶年怒了,转身又咚咚的冲回了客厅,捡起沙发上的武装皮带,从枪盒里拔出枪来,一阵风似的回了房门前。

迅速上了膛,对准了门把手就是一枪,惊得下人尖叫四散。江韶年抬脚便是一踹,门咣当一下就开了。

江韶矽很是冷静的坐在小阳台上,有些起风了,薄纱窗帘微微飘荡,他穿着简单的衬衣和裤子,瞧上去就是个干净的男学生。

江韶年提着枪,土匪似的走了进来,见着弟弟头也不回,这般冷淡更加激化了他的怒意,一把便扳过了江韶矽的下巴:“我替你杀了他,你还有什么不高兴!”

江韶矽眉目清澈,却一派冷然,不言不语,眼神偏向别处,根本不与江韶年对视。

江韶年拿弟弟没有办法,松了手之后,满身怒气的立在江韶矽背后,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阮陌臣侵犯了江韶矽,他替江韶矽杀之而后快,为何换来这样的下场。江韶矽不吃不喝不开门,连张笑脸都不给。

晚上二人依旧没有同房,江韶矽无声的把江韶年赶到了别处去睡,江韶年只得可怜巴巴的裹着外衣睡在客厅沙发上。

丁贵瞧见了,就来规劝:“江团长,家里还有客房呢,我给您备出一间来,这沙发上实在憋屈。”

江韶年枕着自己的手臂,艰难的翻了个身:“我在自己家,住什么客房。”

丁贵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唐小五抱着一条薄毯走来,盖在了江韶年的脚边:“这会儿热,等到夜深了就怕是要凉了。”

江韶年躺着不动,不以为意:“知道了知道了,把灯关了,你们都睡去吧。”

江韶矽缩在床上,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一日的爆炸,那样的场景是活生生的展现在他的眼前,他无论如何忘不掉。

那日江韶年带到他去了那里,远远瞧见了熟悉的车子,他不明所以,江韶年在他耳边说道:“阮家三个少爷都坐在里面呢,真好,齐全了。”

他的心里浮上一丝不安,不多时,那车子停住了,他的二哥三哥从车里出来,再一晃眼,车子居然生生的炸了。他整个人傻了,这就是江韶年给他的大礼。

江韶矽翻了个身,夜色朦胧,他透过窗口看到皎洁的月亮,心有余悸,若当时早上几秒,他的二哥三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他在这世上乐于去珍惜的两个人很可能如同那辆车子一般飞灰湮灭,就在他的眼前。

他知道,江韶年是有这个心的。

阮富山长长久久的坐在儿子的遗像前,他培养了二十多年的骄傲,转眼就这么没了,且不说家里的生意如何维持,单单丧子之痛就足够他愁苦半生。家里还剩下三个孩子,陌杨没有气魄,不懂生意;陌寻人脉虽广,却是个扶不起的花架子;陌婷是个姑娘家;可怜他这一把老骨头,奔波了半生还要拖着老命重操家业。

傍晚起了风,夜凉了,周佟为阮富山披上一件衣裳,阮富山叹了一口气:“周佟啊,命里不该有的,留也留不住啊。”

周佟抹了一把泪:“老爷,夜里冷,您保重身体啊。这节骨眼儿上您要是垮了…”

阮富山握紧了手杖:“你说的对,我不能垮。”

他想,江韶年,若传言属实,我真真要割下你心头之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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