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续接……？」朱利安重复着这两个字。狄伦说的话资讯量实在太大了，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朱利安努力把狄伦刚刚的话想了一遍，在里面抓出了一个问题。

「等、等一下……可是你说，星轨是不能更改的……」

「是不能改。所以，我让他把自己的星轨走完了。」说到这里，狄伦握紧了戴宁的手，像是要确认他依旧存在似的。「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他在我怀里断气了？」

「那……那戴宁他现在……」

「这就是续接星轨的效果」狄伦顿了顿，继续道：「所谓续接星轨，就是在一个人刚断气时，将他最後那个结束的星点，移到自己的星轨上。这可以让那个人继续『活下来』，但後遗症就是，他所有过去的足迹，都会消失得一乾二净。」

「为什么……？」

朱利安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但是狄伦说的话实在太让人难以相信了，他只能不停的问。

「世界定理是不承认续接星轨这件事的，这是一个钻漏洞的方法。对这个『世界』来说，原本应该死去的人，却又继续活着，那就是错误，必须抹消－－所以，它会抹去这个人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但因为活下来的人已经没有实际的星轨，他的命已经跟施法者连在一起了，所以世界定理会忽略他。」

「什么世界定理的，我听不懂。」朱利安摇摇头，他紧紧抓着戴宁的衣服，生怕好友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照你说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忘记了，我却还记得？」

「啊……」星空龙低头思考了一下。「你比较特殊。基本上，越是低下的生物，越容易被世界定理影响……喂喂，戴宁，你别这样看我，我是龙，对我来说，除了龙以外的生物，那都叫做低下，我就是归类一下，没别的意思。咳……嗯。总之……」

狄伦努力忽视戴宁带着敌意的视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小朱利安你是个半淫魔，又长期接触哈尔的精气，已经染上了很多龙气，大概因为这样，你受的影响比较小吧。」

「等等，你说朱利安是什么？」这下换戴宁震惊了。

「啊。」

狄伦摀住了自己的嘴，他看看已经受到过多冲击而说不出话的朱利安，又看看一脸质问的恋人，眼睛左右转了转，接着无赖地耸耸肩－－「我说漏嘴了。这个你问朱利安吧。」

「咦！？」

竟然把球丢回来给自己……朱利安看着戴宁，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可是戴宁啊，自己怎么可能想出能唬过他的藉口啊……

戴宁看着他欲言又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少年道：「所以，你是个半淫魔？所谓的半淫魔……你是混血？」

「我……我……对……。」

朱利安低下头，不敢看好友的眼睛。这是他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只有哈尔跟他自己知道，虽然不知道狄伦是怎么发现的，但是……戴宁……他并不想让戴宁知道。

不能完全算是人就够糟的了，还是个半淫魔……淫魔的名声可好不到哪里去，总是跟放荡与滥交连在一起。朱利安很害怕，怕自己在好友心中的评价会变质。他嗫嚅着为自己解释：「好像……我爸爸是淫魔……可是我……我没有……我没有害过人，刚入学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血统……」

他说得断断续续的，绞尽脑汁寻找适当的词汇，比参加菁英研究院考试时还要紧张。

「也只有……只有跟……跟哈尔大人……做过而已……我的食粮跟魔力，都是哈尔大人给的……我……我不是……传说中的那种……」

「你这么害怕干什么？我相信你不会去害人啊。只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有点好奇而已。」

听见他说得都要哭了，戴宁伸手轻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朱利安犹犹豫豫地抬起头，看见好友正对他微笑着。

「放心，在我心里，你就只是朱利安啊。」

「……嗯。」

朱利安用力点点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是个多么好的人啊。

为什么现在大家都不记得了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好了，这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之後再聊。我们今天的时间不多。」

戴宁再次握着朱利安的手，他望着好友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的事情先放一边，你只要知道，我目前待在狄伦身边就会没事，那就行了。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另一件重要的事。」

「重要的……什么事？」

「小心提风。」戴宁皱着眉头，一脸凝重。「提风不是我们想像的那种人。」

「啊？」朱利安非常讶异戴宁会说出这样的话。「提风……可是，他把卡特跟璜与玥都带出来了……还来看过我呢……」

「那都是假象。」戴宁摇摇头，继续道：「那张地图是做过手脚的，那句提示，他跟本没给另外一队。我不知道他在关卡上设计了什么陷阱，总之他成功让我们晚到，让另一队先拿走信物水晶。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很自然的就会去寻找祭台上的线索。那颗隐藏水晶大概是真的，但是加分题是假的。最厉害的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那是加分题，是我们自己联想过去的，要不是我亲眼见到他拿走暗门里的东西，我可能也会被他唬过去。」

「朱利安。提风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简单……他城府很深，身上带着秘密。」

「可、可是，他为什么要让我们开祭台呢？」朱利安一片混乱，「这对他没好处啊？」

「那个祭台不是谁都能开的。」狄伦在这时插了进来，「那四个图案，是开启隐藏宝物库的钥匙，只有龙，或是身上带有龙息的人才能开。你跟戴宁身上都有龙息，所有人里，只有你们能开。」

「龙息？那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又不是用眼睛就能看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总之，他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开祭台，然後拿走他要的东西……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戴宁的脸色非常严肃，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已经问过狄伦了。他拿走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拿走的是星辰碎片。」狄伦叹了口气，「这玩意，给一般人没用，我没有直接见到他，看不见他的星轨，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拿去做什么。只希望不是我想的那个就好了。」

朱利安看见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他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那个什么星辰碎片……很危险吗？」

「危险的不是碎片本身，是它能做的事。你别问了，这种事情问得太多，就真的会发生。我可不希望它真的发生。」狄伦苦笑了一下。「好了，我们该走了，戴宁还很不稳定，需要休息，不能消耗太多能量。」

「等、等一下……」

见两人站起来要离开，朱利安连忙爬到床边。他扯着好友的衣角，道：「我们以後还能见面吧？还能一起念书吧？也可以一起出来玩吧？可以吧？戴宁？」

戴宁轻笑了笑，他走回去，用力地抱住朱利安。

「狄伦说，只要我在他身边待个一年半年，用龙息稳固存在，够稳定了，就比较自由了。你不要担心。」他蹭了蹭朱利安的颈窝，有些打趣似地说：「到那时候，我当然要去找你了，你看，现在还能记得我的……就只剩下你了……我不找你找谁呢。」

说到最後，原本一直都很坚强的戴宁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朱利安紧紧抱着好友，只是一个劲的点头，泪水早已爬满了脸颊。

隔天，法师们宣布了比赛的结果。抹消掉戴宁的存在後，这个比赛变成五对四，考量到艾诺斯与坎特连原本就少一人，却还能稳定的破解关卡，最後还能从地图上看出隐藏提示，找到另一颗信物水晶，他们获得了相当高的分数。两方比较下，艾诺斯&坎特连的队伍，以些微的差距赢得了比赛。

璜与玥高兴极了，就连亚齐贝尔看起来也意气风发，红光满面。不过，为了奖励学徒们的努力，两队都统一获得了奖励。那是一个镶有紫水晶的别针，紫水晶是稳定的矿物，这个别针能用来平衡魔力以及去掉增幅时的杂质，以学徒来说，算是非常好的礼物了。

朱利安看起来却并不开心。他握着别针，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朱利安？伤还好吗？」

亚齐贝尔特别走过来关心他。朱利安抬头看见大皇子，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道：「很好，除了酸痛以外，没有其他特别的了。」

「那……头还会晕吗？能想起比赛时的事了吗？」

「……可以。」他答道：「一切就跟卡特说的一样。」

亚齐贝尔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他回去多休息，学校方面不用担心，他在这个出访过程中，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学分，回去时，亚齐贝尔会交代学校让他们给他加点分数。

朱利安笑着谢过了大皇子。

这就是所谓的营业模式，对吧，戴宁。

看着皇子走远，朱利安摸了摸脸，有些苦涩地想着。

能护着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些事情，以往他都逃避似地交给戴宁，但是接下来的日子，他也必须要努力学着。

下午，送法师们回国的马车在门口聚集。朱利安跳上了车，不知道是哈尔有特别交代过，又或是什么其它的原因，总之，这次是朱利安自己一车。他透过车窗往外头张望了一下，发现卡特正在跟提风说话。

要小心提风……朱利安想起了戴宁的交代。

「唉呀，朱利安！」

提风发现了朱利安，他快步走上来。笑着伸出手，道：「这一回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你要多保重啊！」

「你也是。」

朱利安从车窗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原本握起来很温暖的手，现在竟然觉得有股奇妙的冷意。

大概是错觉吧。朱利安一边维持着微笑一边想着。

所有人都上车後，艾诺斯的车队就出发了。朱利安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马车里，心情跟来的时候大不相同。他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心里五味杂陈。

表面上，魔法师峰会似乎顺利地结束了；但朱利安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事情，很大的事情，就在这时埋下了种子。

被宝物蒙蔽了双眼的魔法师、无法逃脱心魔的学徒，以及表面温和热情，但却怀抱着不明意图的、来自远方的提风……

最让朱利安感到痛苦的，是整个团队，只有他知道……

有一个少年跟着来了。

却没能跟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