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听见这四个字时，狄伦忽然皱了皱眉，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

「星坠遗迹？」

「嗯，我们最後几天在那有个活动。」朱利安简单解释了一下，「学徒们会分成两组进去探索，我们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地方。」

朱利安说了一串，但狄伦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他只是神情有些恍惚地低声喃喃自语着。

「这样啊…星坠遗迹…你们…你们还是要去那里啊。」

看见狄伦的异样，朱利安跟戴宁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星坠遗迹有什么问题吗？」戴宁问。

「嗯…没有，星坠遗迹没什么问题。」

狄伦摇摇头，再望向他们时，已经恢复了以前那种嘻皮笑脸的模样，「星坠遗迹啊，离首都有点距离哦…用你们来的那种快马的话，大概还要往北再走个三小时，就在星坠镇上。那个镇也是因为星坠遗迹而命名的。」

「三小时…那还真不算是近啊。」

朱利安估算了一下，大致有了点概念。

「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传说或是故事吗？」

「嗯…传说嘛…听说那里以前是龙的居所。不过大部分的遗迹传说都是这样的吧？在五百年前，甚至更久以前，龙为自己建造了宫殿，并居住在里面。那既是住居也是藏宝库，里面存放着龙的财宝，入口处则用魔法布下层层的陷阱与机关。不过现在遗迹都已经废弃了，大部分需要魔力来维持的阵法也失效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无所谓的陷阱。星坠遗迹是很早期就发现的，占地也不大，经过这么多年，该研究的也研究完了，该搬的也搬了，乾净得要命，都能开放变成观光景点了。」

剩下一些无所谓的陷阱…朱利安跟戴宁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就是『无所谓的陷阱』，也花了研究的魔法师们许多的时间跟人力，才一层一层慢慢破解的…这个狄伦，是真不懂，还是…

朱利安心里隐隐觉得，狄伦绝对不是不懂。反而是因为太懂了，才这样说话的。他看了看戴宁，发现好友正盯着占卜师，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狄伦没有注意到他们俩的态度，又吃了一口布丁，接着说：「如果是跟魔法师学徒有关的活动，那星坠遗迹的确是很理想的地方。对魔法师们来说很有意义，里面又错综复杂，布置点陷阱什么的，就够你们忙半天了。」

「…好吧，看来，从遗迹本体上是挖不出什么东西了。」戴宁耸耸肩，「我们还是猜猜老师们会准备什么样的题目吧。」

「嗯…不知道是谁负责设计的啊，如果知道的话就有个方向了。」

「应该是很多人一起设计的吧…」

两个学徒讨论起了这个求学生涯中最困难的一次试验，而狄伦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们－－正确来说，他只望着一个人。

戴宁。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些遗憾，有些欲言又止。狄伦闭上眼睛，定了定神。

可以看见星轨的人，从不改变星轨。

未来的确多变，只消轻推一下便能更改，但他不具有那种资格。他就像一个看剧人，不该对演员下指导棋，甚至不该表达意见。他什么事都不能做…不该做。

「所以我觉得，也许比起比较强力的攻击性法术，也许干扰性的会更加实用…你盯着我干什么？」

戴宁注意到他的目光，疑惑地皱起眉头询问。占卜师只是笑了笑，插科打诨地带过了。三人又坐了一会，两个学徒表示不能太晚回去，於是在夕阳染红街道的时候，三人离开了蛋糕店，往魔法师塔的方向走去。

「那么，我就送你们到这边啦。」

在离魔法师塔还有两条街的距离时，狄伦停住了脚步。

「就先送你们到这里吧，我家从这里过去顺路。」他指了指其中一条小巷，「你们俩也快点回去吧，趁你们还在欧森的时候，我会再过来找你们去玩的。」

「嗯，那就再见了。」朱利安笑着跟他挥挥手，原以为好友也会一起说个再见，但他身边的戴宁只是直直地望着狄伦，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戴宁？」

朱利安扯了扯少年的袖子，後者这才扯了扯嘴角，勉强算是笑了一下，「那就下次见了。」

占卜师没有对他的奇怪态度做出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挥挥手，接着转身走进了巷子。朱利安跟戴宁也继续往魔法师塔前进。

「所以，如果是照这个推论，干扰性的魔法应该要准备哪几种才好？其实仔细想想，这是个团队战，在干扰上魔药好像更加方便，所以也许这方面璜跟玥会更加适合…」

朱利安的思绪仍在比赛上转，戴宁没事嗯两声，但其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满脑子都在想刚才狄伦在喝茶时的举动。

朱利安着迷地称赞自己家的大人时，狄伦露出的不满的表情。

提到星坠遗迹时，青年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与意外。

说遗迹里残留下来的魔法阵是『无所谓的陷阱』。

然後，在自己与朱利安讨论比赛对应方法时，他那有些悲伤又欲言又止的眼神。

「…」

戴宁忽然停住了脚步。朱利安没有反应过来，往前多走了两步才疑惑地回头望着明显有点奇怪的好友。

「戴宁？」

「我…」少年抬起头向他笑了笑，一边说话一边後退，「我有东西忘在刚才的店里了。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啊？我们一起回去拿吧…」

听见他这么说，朱利安一头雾水。他不记得好友有带什么有什么能忘在那的东西啊？

但听见他这么说时，以往都会回答「好、一起走吧」的少年，这次却反常地转身一个人向後跑去。朱利安吓了一跳，刚想追上去，却又听见戴宁对他喊着：「先回去！你先去找璜跟玥讨论一下你刚刚说的事，我等会就回去！别跟来！」

「你不是要去找东西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别担心！你先回去吧！」

戴宁没有多解释，只是重复着这句话。朱利安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好友的背影消失在箱子里。

叫他别跟上…

「应该…没事吧？」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个人继续往魔法师塔走回去。

戴宁全速冲回了刚才狄伦离开的那条巷子，他沿着小巷奔跑，夕阳将整个视界染得橙红一片。狄伦已经不见了，他在小巷里绕了两圈也没找到人，从另一头穿出去，看见的是另一条大街。少年气喘吁吁地左顾右盼，占卜摊位很多，小贩打扮的人也不少，但却怎么样都寻不着那个身影。

「就这么一会时间…呼…能跑哪去…」

戴宁弯着腰，撑着膝盖喘息着自言自语。他不知道狄伦的家在哪里，就连「这条巷子顺路」也是刚才狄伦自己说的。就在他漫无目的地随便找了个方向一路走一路找时，却看见前方出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转身走进另一条巷子。

「狄伦！」

戴宁边大喊边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但拐进巷子里时，却发现这是条死巷，里面别说是人了，连只小猫都没有。

看错了？不会吧…

他楞楞地一边喘息一边看着巷底，有些失落地转身想继续找时，却发现向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戴宁觉得自己的心跳猛地加速了起来。

那人逆着夕阳，看不清楚长相，但他不会认错。

「…狄伦。」

「为什么跑回来找我？」

占卜师走近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不是跟小朱利安一起回去了吗？」

「我…有事情必须确认。」戴宁望着他的脸，然後有些惊讶地发现，即使是逆着光，他的眼睛里，却仍然有光芒。

不对，那些光芒…仔细一看，青年的虹膜就如同繁星点点的夜空一般。是那些星星在发光。戴宁倒抽了口气，忍不住往後退了一小步，但男人却又往前跟上。

「为什么躲？」

「这眼睛…你…不是人。对吧。」戴宁无意识地摇着头，握紧了拳头，心里隐隐有些愤怒。

连种族都能骗人，这家伙到底还有几句话能信？朱利安是如此信任他，自己虽然抱着一点戒心，但心底还是信任这个人的…然而他竟然连人都不是？

「你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你知道星坠遗迹是怎么回事，你骗我们？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

「嘘。」

狄伦用拇指压住他的唇，低声道：「你忘记了吗，小少爷。我说过好多次－－星芒在上，我从不说谎。」

「你－－」

「我从不说谎。我只是不说而已…」顿了顿，他又重复了一次：「我只是不说而已。你懂吧？」

戴宁微微张大了眼睛。他看着狄伦，後者贴得很近，就像那天在篱笆後面那样。当时，男人也是这么说的。

星芒在上，我从不说谎。

然後，他问自己：

不过也许正如同你猜想的那样，我是带着一些目的接近你们的…如果这是真的，我不为了钱、地位、名声、你猜我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

戴宁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团纷乱。他有好多问题必须搞清楚，有好多重要的事想确认…狄伦真正的身份，星坠遗迹，他所说的所有听起来有问题的话…但此时，脑子里最鲜明的，却是一个他觉得很愚蠢的问题，一个以轻重缓急来说，绝对不会排在第一位的问题。

但是…

但是，『那个问题』，却是他最在意的。即使理智上知道跟其它事情比起来，这个问题实在太不重要了，可无法否认，这件事让他好几个夜晚夜不成眠。

戴宁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最後他决定放弃了。

他要放弃一切理性的思考，犯一次蠢。

「我现在问你问题，你会老实回答我吗？」

「都说了我不说谎的。」

「我不要迂回，不要打哑谜，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不要似是而非。」

「行，我答应你。」

狄伦的星眸里满是笑意。那是戴宁见过的，特别满足的那种笑。少年张开嘴，却觉得喉头有些乾涩。他咬了咬唇，咽了口唾沫，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似地问：

「你是，为了我，而来的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能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狄伦沈默了一下，然後轻声道：

「不是。」

戴宁整个人愣住了。这两个字就像一柄榔头重重砸在他脑袋上，他甚至有种自己眼冒金星的错觉，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似的，连脚都有些发软。少年握紧了拳头，用力得发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中－－只有这么做，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简直像是被从悬崖丢下去似地。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在发抖。他不想看狄伦的脸，於是撇开了头。

原本还有好多事情、好多问题想问…

但那些事，忽然都不是很重要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狼狈得不行，再继续站在这个男人面前，心里的一切似乎就会碎得什么都不剩。

该走了。

戴宁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扭身想要离开，却被狄伦一把抓住。

「我还没说完。」男人抓着他肩膀，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地将少年的头抬起来。戴宁用力挣扎了一下，但青年的力气大得出奇，手指跟钳子似地，他逃也逃不了，只能直勾勾地跟占卜师面对面。

该死。

戴宁深吸了口气，眼前狄伦的脸开始模糊。

我竟然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

「我还没说完。一开始不是。但是…从带你们看夜光虫的那个晚上之後，就是了。」

狄伦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又靠近了一些。两人的唇贴在一起，戴宁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的吐息以及微小的震动。

「你问的时间不对。如果是第一次遇见你们的时候，那我的确不是为了你。但若是我还小朱利安戒指的那个时间点的话…我回答你－－是的，我是为了你而来。」

我是为了你而来。

戴宁愣住了。他直直地望着狄伦，眼眶里的泪水让他看不清楚这个男人，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眼泪却直接掉了下来。他立刻往後退了一些，抬手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用力揉了揉眼睛，觉得有种摔下了悬崖，却发现那不是悬崖只是一个阶梯，而且下头还扑满柔软的羽绒…那种原本预期会很疼，心里已经感到疼了，却发现自己一点事都没有的感觉。

「你…你说的…我听不懂。」戴宁抖着声音回答。平时精明的一双绿眸此时红得要命又水润水润的，看得狄伦心里泛起捉弄人的恶劣快感，同时也有一股怜惜。占卜师又往前走了两步，少年下意识地後退，背後却碰到了墙，又是一个被逼到死角的模样…跟那天在篱笆後头一样。他抬头望着青年，眼睛里有着期待，又小心翼翼。

「你…再多解释一下。」

「之後再解释？你只要知道，我的确是为了你而来就好了。」

狄伦伸手抚摸他的耳朵，轻轻揉着那柔软红烫的耳壳，戴宁觉得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星芒在上，我没有说谎。你信我吗？」

「…」

戴宁望着狄伦奇异的星眸，沈默了好半晌。信不信？这问题也是占卜师的坏心眼吧。

没有不信的选项啊。

「我信你。」他抖着声音说。

狄伦笑了，笑得特别开心。他一把抱紧了少年，肩上背着的袋子撞了戴宁一下，腰上挂着的杂物也磕得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有些疼。但戴宁没有推开他，只是有些犹豫地，轻轻地也环住了狄伦的背。

「好的，我说了实话…那么，小少爷要不要给说实话的占卜师一点奖励呢？」

青年稍稍放开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拇指在他唇上轻轻搓着。戴宁知道他要什么，但一想到他刚才一开始的回答分明是刻意捉弄自己，就有些不乐意。他将手放在狄伦的肩膀上，道：「你自己说从不说谎的，所以这是你的义务，你好意思跟我讨奖…」

狄伦没有给他多余的机会吐槽了，也不管少年有没有答应就吻了上去。戴宁一开始还想推开他，但青年灵活的舌头在自己嘴里转了两圈之後他就不争气地软了，要不是狄伦搂着他的腰，他能整个人跌到地上去。青年侧头轻咬他的嘴唇时，戴宁还哼哼唧唧地说着诸如「你从刚才到现在，连一句喜欢我都没说过就好意思亲我」、「循序渐进懂不懂啊，你到底是流氓还是占卜师啊」等等的句子，但都被一下一下的亲吻给断得支离破碎。他喘着气，瞪着眼前笑得狡猾的青年，抬腿踹了他小腿一脚，「你就是…故意…玩我…！」

「你好玩啊，我喜欢。你比朱利安好玩多了。」狄伦又亲了他一下，然後俯身咬他的耳朵：「小少爷要继续在这里说话？还是到我家去？」

「…」

戴宁皱着眉头，开始评估去了他家之後有可能发生什么事，自己到底要不要答应。但脑内分析的行动并不太顺利，青年的唇舌原本是在耳朵边，接着却往下游移，来到了他颈侧那块敏感的皮肤，并一口咬了上去。他忍不住嗯了一声，接着被这个过於甜腻的声音吓得一把摀住了嘴。

「怎么样，去不去？」

狄伦看着他。

「…去！」

不管做什么，总比一直待在这里好。戴宁自暴自弃地想着。

倒是朱利安那边，该怎么交代才好…

抬头望着映在墙上，已经从明亮如火的橘红转变为紫色的阳光。

在这之前…自己今天晚上，能回得去魔法师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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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知道我在考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