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夏佐刚复活的第二天，迪奥斯就抱着一摞专门收藏的纸质诗集正式上门了——他复活当天,路德维希正忙着用黑魔法轰飞虫族生物科学院的屋顶,一家人都在努力阻拦法师制造惨案，迪奥斯差点被一起轰飞,不然他当场就扑上去了。

复生成虫族的夏佐依然是迪奥斯记忆里的夏佐,即便外貌不一样了，物种性别都变了，但迪奥斯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依然是相同的感受,让人想起那种在阳光有点晃眼睛的咖啡厅坐一下午后染上的香甜摩卡的味道。他和路德维希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就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这一回，迪奥斯没有迟疑，没有杂念,他冲上去,将精心挑选的诗集——每本的著者都是历史上的大文豪、夏佐的偶像们——递到夏佐面前,鼓起勇气,大声说：“夏佐,我们结婚吧！”

夏佐愣了一下,他脑后的发须无意地甩了两下，迪奥斯涨红了脸——星球之心啊，为什么那发须看起来也好可爱？好想摸啊！

还有，他们将来还可以养几个小孩！最好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你把脑子当火球扔掉了？”

“太好了,我们——嗯？”迪奥斯习惯性欢呼到一半,才意识到夏佐在说什么。

夏佐认认真真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把脑子当火球扔出去了？我以为那是哥哥嘲讽术士用的夸张修辞,难不成居然是真的？”

迪奥斯呆呆地看着夏佐，两眼无神，仿佛他的眼球是火球。

“可是，我们……我们都订婚了啊！”

“我们不是取消了吗？”夏佐惊讶，“转职术士还会失忆？还是说，你身上的基因武器损伤还没有停止？”

说着，夏佐还一板一眼地给他扔了个生命侦测术——手法有点生疏，因为是昨天刚和路德维希学的。路德维希连夜翻看古书，夏佐的灵魂在前十八年都属于一名男性，是后天身体改变了性别，在魔法中是有办法把他再变回男性的，且安全无副作用，不过夏佐再三思考，觉得这实在是个相当难得的机会，决定先当女孩当一阵子再考虑变回去的事儿，于是路德维希又继续翻书，把师姐们那些应对生理期的神奇法术掏了出来，手把手教学。

夏佐：“哥哥……真厉害……”

失魂落魄的迪奥斯居然想不开，来找路德维希帮忙，现在迪奥斯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把脑子当火球扔出去了，不然怎么会傻到来找黑法师？

路德维希笑完，看着迪奥斯头顶笼罩的阴云——他都快从火焰术士转职成邪灵系术士了，法师想了想，打了个响指。

海登应声从厨房端着早餐出来：“小先生久等了。迪奥斯中校也一起吃点？我都还没有恭喜你升职。”

迪奥斯脸色惨淡地摇摇头，表情比刚才还阴郁——不过这极大可能是因为盘子里的奶酪在冲他高声尖叫。

路德维希冲他扬了扬下巴，然后径自端走还在惨叫的魔鬼，海登则坐在了迪奥斯对面，像过去找属下谈心时一样。

“你和夏佐从小一起长大，你没有发现他一直被基因武器袭击，但实话实说，这并非你的过错。”海登挂上一副温和的表情，徐缓地说，“哪怕是乔安妮元帅或者我，也都不曾想过居然还有基因武器流通在市面上，这条线索现在甚至断掉了，战前我们追查到了黑区和菲利克斯的肮脏交易，可是战争突然爆发打乱了调查，我们最终也没有实质证据证明菲利克斯就是使用基因武器的人。所以，你无须为此事自责，甚至你自己也是受害人。”

迪奥斯抿了抿嘴唇，然后摇头：“即使军医说基因武器影响了我的智力，但当初悔婚和智力无关。我当时就是一门心思都是虚名，我为了追求夏佐放弃了家族继承权，所以我就想，我要和夏佐一起成为战场双星，让你们这些反对我的人好好看看我们多厉害……可如果夏佐只能当个诗人，我会被家族里的堂兄弟笑死。”

海登举起手制止他：“你不需要跟我讲你的苦衷，你只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人，又被基因武器伤了思维，做事浮躁并不是大罪。”

迪奥斯的脸色一点都没有好起来，因为他现在面临的事儿，并不是一件需要简单判断对错的事儿。

海登说：“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夏佐不是从前的夏佐了。”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海登的语气开始显得有些冷，“夏佐，是真的死了——别忙着愧疚，主因确实是基因武器造成的心智不健全。路德维希的灵魂来自异世界，死去的夏佐以身体为交换条件，换取路德维希代替他活下去，让‘夏佐’这个名字继续存在，以安慰那些深爱他的人，但他当时，的确没能坚持下去。”

迪奥斯震惊地跳了起来，路德维希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一个法术把差点被迪奥斯掀翻的桌子固定好。

黑法师难得补充了一句：“别自作多情啊，跟你关系不大，要不是因为基因武器干扰，你就算闹腾出花来，在夏佐眼里比得过一句好诗重要吗？”

“死亡对灵魂带来的影响是很大的。”海登说，“我们没告诉乔安妮元帅和罗莱元帅，因为夏佐不想他们难过……即使你看着觉得夏佐好像没变，但死亡的烙印永远留在他的灵魂里，你会发现区别的，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真的决心了，那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真是这样……”迪奥斯并没有流出眼泪——过度激动，造成火焰术士的皮肤又一次变成火红色，眼泪刚一出眼眶就蒸干了，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但看得出，他确实下定了某种决心。

黑法师打了个响指：“你放心，我不同意，我不同意，爸妈就都不会同意。”

海登叹气：“嗯，我也不。”

迪奥斯的脸白得比奶酪魔鬼还惨，然后法师再打一个响指，术士被当成火球丢出了门。

路德维希咽下最后一口魔鬼，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巴：“好吃！我走了啊，回家看夏佐去了。”

然后法师原地消失，留下海登一脸惆怅，白夜霜星评论——仿佛刚是被骗完一炮，对方拍屁股就走一点也不准备负责。

正常生活里，经历重大事件，就足以让人发生变化，性格、观点甚至行为举止都可能发生特别明显的改变，更何况，夏佐死过一次啊。

不过对夏佐的家人来说，他们喜欢这种变化。

比较直观的变化是，夏佐现在会开心而直白地对罗莱提出晚餐的要求，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乖巧地低着头说什么都好。

“我想吃火焰牛排，要淋超级辣的酱汁，还要加好多香菜！”

路德维希听完，当场就法师风度尽失地拎着行李从窗口翻了出去：

“你们吃，我去找海登约会了！”

夏佐在他身后抱着罗莱笑得前仰后合，掏出光脑，在上头发消息：“我把哥哥给你送过去了哦！”

海登秒回：“谢谢。【心】”

乔安妮补充：“他每天做实验的时间绝对不准超过十小时上限哦！”

海登：“遵命，妈妈！”

——他用实际行动回应——他既不想当虫皇，也不想当人类执政官。

接受采访的时候，海登是这么说的：“帝国已经有一对儿开会睁眼睡觉的了，就不要再有第三个了吧？”

双子女皇怒批马甲在星网发帖：“海登你不厚道，你居然揭人老底，你等着，我们这就去写路德维希反攻一夜七次干得你嗷嗷叫下不来床！”

【由于在公开网站发表非全年龄向的限制级别言论，用户“双子座女王大人”的星网ID被禁封七天，以示警告。】

网友：“……哈哈哈哈哈哈！女皇陛下别刷星网了，多睡一会儿，晚上好日万啊！”

而虫族的主母贝拉就聪明得多，她看出海登是真不想当虫皇，天天熬夜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幸亏发须不会秃顶。虫族的蜂群式社会结构也已经不太适应现代生活，但想要改革，还是需要些时间的，不可能一下子把虫皇改没了。

好在，她最后意外发现，那名在黑区获救的虫族小女孩，竟然也有皇室血脉。

人虫联军在战后没有立刻解散，盖丽与贝拉共同带队，突袭了黑区各个非法生物实验室，销毁了大批实验中的虫族生物样本和制剂，并且找到了一份虫族小女孩泡泡的身世档案。

——当年的人虫混血胚胎，一共成功了两个，其一是海登，第二个是一个女性胚胎。众所周知，虫族文化中女性地位高，抛头露面的都是女性，所以当年的人类疯狂科学家错误地以为女性的基因更优秀，将那个女性胚胎送去更高级的实验室进行研究。也算不幸中的万幸，那个胚胎没有发育成婴儿的机会，它的细胞被利用得干干净净。

小女孩泡泡，来自那枚胚胎基因的二代培养，换句话说，从生物学角度分析，海登是她舅舅。

于是生命之环议会的一群虫族长老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扑到泡泡面前：“女皇，这就是未来的女皇啊！”

泡泡拍拍手，按照路德维希的吩咐，掏出试管，收集虫族们那独特的带有荧光的眼泪。

最终，海登与虫族各退一步，年幼的虫族女孩交给虫族女祭司团教养，在她度过无忧童年之后，将会正式成为女皇，在这之前，海登担任摄政王。

路德维希一下子从虫后变成摄政王夫了，不过法师本人不在意，因为虫族提供的实验室依然是虫后规格，超级豪华，配备一群任劳任怨的科学家助手。

作为战后第一项重大活动，虫族帝国将为新皇与摄政王举办盛大的登基典礼，并邀请了人类双子女皇观礼，面向两族所有民众直播。

虫族的母星是一颗与人类首都星环境十分类似的行星，两族历史都由于年代久远而有些许断层，当人类记者镜头从太空拍摄完虫族母星大气环境后，更多人觉得：没准传言是真的，虫族或许只是进化向了另外一个方向的人类。

母星地表就和人类科技十分不同了，这里没有树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颜色瑰丽、会发光的巨大蘑菇——至少外表看起来是蘑菇，它们会释放出孢子，漂浮在空中，那些孢子折射太阳光，把天空染成梦幻的粉紫色。

双子女皇的飞船进入虫族母星，意外获得虫族民众的强烈欢迎，难得在公众场合见到男性虫族，人类记者惊奇地对着他们拍拍拍，而虫族记者忙着对女皇的飞船拍拍拍，两方新闻从业者意外和谐。

“观众朋友们，这就是享誉星际的著名文学家——人类双子女皇陛下们！看，她们的飞船即将降落！她们的著作《流浪星河》在我们抵抗掠夺者文明的战争中，为我们提供了强大的精神支柱……由虫族著名文学家、人类学家、语言学家欣欣娅女士翻译的虫族语译本已经正式上市，虫族语译名为《我和我命中注定的真爱那不得不说的一百零八个夜晚》，各大书店有售……”

虫族们拥簇到女皇的飞船舱门前，手里拿着两种语言的小说，排队等签名。对于这对看似不正经的女皇，海登也是十分尊重的，于是他亲自带领仪仗队，前来迎接。

万众瞩目下，舱门打开，一股冷冻烟气冒了出来，虫族们惊讶地观赏着人类科技，唯有海登脸色剧变。

“陛下！”

他一把扯掉碍事的皇袍，冲入舱门。

“发生了什么？”贝拉意识到不对，虫族军队立刻冲出来，开始疏散民众。

飞船里弥漫着寒冷的气息——那是飞船维生系统监测到乘客生命垂危而释放的低温休眠气体！

“陛下？奎妮！格纹！”海登一脚踹开驾驶舱，眼神迅速扫过，驾驶席位上的人影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他转身回到船舱，掏出光能刀来，舱门门禁系统读取了海登的权限——帝国女皇的飞船仍然认可他是第一元帅。

舱门打开，一排皇家警卫安静地抱着光能枪，坐在座位上，姿态庄重优雅，仿佛下一秒就会起立面对镜头，担任出访仪仗队。只不过，他们头颅低垂，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外伤，但还有生命痕迹的只剩下两个。

海登焦急起来，一刀劈开内舱，里面有一个工作中的冷冻仓，双子女皇奎妮与格纹拥抱着彼此，躺在冷冻仓里，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