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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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一日,极乐宫宫主的人头被悬在了城墙上。

许风乘着的马车刚好从城下经过,他掀了帘子望过去,瞧见血淋淋的一颗头,远得看不清面目。

“他们瞧不出这是假的吗?”

“人都已经死了,谁还会仔细去验?”天气太热,柳月拿手当扇子扇着风,说,“秦烈既然背叛了极乐宫,他手底下的人也不能用了,宫主借假死脱身,正可以将这些人整顿一番。”

许风听她提起那人,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致,眼睛盯着窗外,听马车辚辚的声响。

柳月赶紧探过来拉上了帘子,说:“傻小子,你不会又想逃吧?我上回已放跑了你一次,这次若再让你跑了,宫主非生吞了我不可。”

许风转回头来道:“上一次……难道不是那人故意让你放我走的吗?”

柳月故作委屈道:“宫主有命,我哪敢不从?”

许风原本只是猜测,听她这么一说,便知自己逃离极乐宫一事,果然尽在那人计划之中。

柳月见他面色不佳,忙出言劝道:“不管怎么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昨日见宫主伤成那样,楚惜可差点当场杀了你,若不是有我拦着……”

正说着话,行在他们前头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方才提到的楚惜楚堂主提着剑下了车。

柳月“咦”了一声,忙叫车夫也停了车,跳下车问:“出什么事了?”

那楚惜穿了一身红衣,因前不久刚受过伤,便衬得脸孔格外得白,眉眼妖娆,比之柳月亦不逊色。他先是看了坐在马车内的许风一眼,然后才对柳月道:“那药……再给我一颗。”

“你疯了?”柳月面色丕变,道,“宫主为了处置秦烈,昨日已吃过一颗药了,岂可再吃第二颗?”

楚惜眼角发红,说:“宫主若是不吃,怕是连临安城都到不了了。”

柳月闻言,哪里还站得住?立刻说:“我去瞧瞧宫主。”

她自上了前头的马车,楚惜却还立在原地,目光凛冽如刀,直向许风射来。

但许风并未将他放在眼内。他暗自调息,发觉内力完全被制住了,就算没有柳月看着,他也逃不了多远。

那边柳月上了马车之后,车里响起一阵压抑过的咳嗽声,接着是柳月低低的说话声,但因隔得太远,许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没过多久柳月就下了马车,面上神色难辨,对楚惜道:“宫主已吃了药,赶紧去临安罢。”

楚惜又狠狠剜了许风一眼,这才回了车上。

马车重新上路后,行得比先前更快了,一路颠个不停。柳月原本还同许风有说有笑的,这时却沉着气不再吭声了。

许风料想那人的伤势更重了,却忍着没有打听,隔了一会儿,听见柳月开口道:“宫主吃的那药,乃是我极乐宫的秘药,能在短期内激发人的潜能,可药劲一旦过了,就是油尽灯枯之象了……我劝宫主别再服药,可是他说……”

柳月停了一下,转开头看向窗外,接着道:“他说,楚惜已视你为眼中钉,他若死在这里,怕我一个人护不住你,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撑到临安。”

许风听后一言未发。

他缓慢地握起拳头,觉得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临安城离得不远,他们这般紧赶慢赶,到第二日也就到了。极乐宫在临安原有一处分舵,但出了秦堂主这个叛徒后,那地方也弃置不用了,另换了一处据点,由林公子主持大局。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夜里,得知宫主重伤,众人皆乱成了一团。许风没见着林公子的面,只被安排住进了一处小院里。说是暂住,但外头有人守着,也就形同软禁了。

当夜不断有人在隔壁院落里进进出出,偶尔传来楚惜骂人的声音和徐神医叫人取针取药的声音,到了天亮才消停一些。

许风连着几夜没有睡好,因为不能出去,只能从给他送饭的小厮嘴里听到些只言片语,什么“宫主一直昏睡不醒”、“宫主又吐血了”或是“楚堂主气得拿鞭子抽人”之类的。

如此过了数日,徐神医倒是过来瞧了许风一回。他一进门就拉长着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臭小子,我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给你治病,如今惹上了这样的煞星,真是甩也甩不脱。”

许风给他倒了杯茶,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徐神医正喝着茶,被他气得呛住了,一边咳一边说:“我若跟他们……咳咳,是一伙的,那姓楚的怎么会拔了剑架在我脖子上,说我要是救不了他们宫主,就杀了我给他陪葬。我好好的行医治病,小小赚些银子而已,这是招谁惹谁了?真是无妄之灾,无妄之灾。”

邪道之人行事就是如此,许风早见怪不怪了,握着茶杯问:“那你究竟救得了他吗?”

徐神医捻了捻胡子,说:“若非我妙手回春,他能活到现在?只往后却不好说了,他若是这几天能醒过来,自然还有得救,若是醒不过来……”

他没再说下去,叹了口气道:“总之听天由命吧。”

徐神医的性命现在同那人拴在了一块,自是半点也不敢轻忽,跟许风略说了几句,就急着回去煎药了。

许风没有起身送他,仍旧握着杯子坐在桌边,待徐神医走后,他的手才一颤,将杯中的茶也打翻了。他却没有理会,反而脸色发白的伏在了桌上。

又是月初,他体内的蛊虫之毒如期发作了。

这回疼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许风的鬓发很快就被汗水打湿了,他捏紧自己的手腕,死咬着嘴唇没有出声。

以前出声叫痛,是因为知道有一个人会心疼他。

如今却没有这个人了。

无论从前吃过多少苦,一旦知道有人宠着自己,就难免变得金贵起来,一点点疼也受不住。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顿时又被打回原形,再怎么痛也只能忍着了。

许风疼了大半夜,中途似乎晕过去了一回,后来又挣扎着醒过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方觉得好受一些,硬撑着躺回了床上。

他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送饭的小厮来了两次,都没有将他叫醒,最后是被屋外的喧闹声惊醒的。睡着时还好些,一醒过来,手腕处那种被万虫噬咬的痛楚便又席卷而来,疼得他再也睡不着了。

外头又吵得厉害,不知出了什么事,许风想了一想,还是掀被下床,起身去看个究竟。

他昨夜出了一身汗,衣服湿了又干,黏在身上极不舒服,但他也没力气再换过一身了,就这么走过去开了房门。

他住的院子地方不大,这时却有两个人在院中打斗。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红衣的楚惜一手握剑一手使鞭,招式迅捷无比,看得人眼花缭乱。另一个白衣人却无兵刃,空着一双手与他过招,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许风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白衣人正是那位最得宫主宠幸的林公子。他久闻林公子的大名,今日在近处见了,果然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楚惜相貌虽好,但与他站在一处,亦是高下立见。

只是不知他们两人怎么会打起来?就算是争风吃醋,也不必打到他的门前来吧?

许风正自奇怪,就见柳月走进来道:“宫主还在病中,你们两个在此胡闹什么?”

楚惜闷不吭声,手上剑法使得更急。

倒是林公子笑道:“楚堂主非要与我过招,在下只好奉陪了。”

柳月娇声斥道:“楚惜,快住手!”

两人同为堂主,楚惜自然不会听她的,甚至连话都没接一句。柳月也不着恼,只瞧了许风一眼,忽然说:“宫主醒了。”

她这句话说得甚轻,但在场众人,皆是听得清清楚楚。

许风心头一震,知道那人既然醒了,徐神医当有法子救他,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楚惜则最是激动,立刻连架也不打了,随手把鞭子甩在一边,提了剑问:“当真?”

柳月没好气道:“我是不要命了吗?拿这等事来消遣你?”

楚惜这才信了,道:“我去瞧瞧。”

说完转身就走。

柳月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许风跟前,说:“傻小子,宫主说要见你。”

许风呆了一呆,还未答话,楚惜已折回来道:“我不准!宫主会受这样重的伤,全都是此人害的,岂可让他再见宫主?”

他说话之时,明晃晃的剑尖已对准了许风。

林公子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了一挡,说:“在下倒是不知,原来这极乐宫里的事……如今都是由楚堂主说了算?”

他语气温和谦逊,便是说这番嘲讽的话,也听得人如沐春风。

楚惜却不买账,冷笑道:“宫主伤重,我自然要替他着想。刚才若不是你在门口拦着,我早已一剑杀了这小子。听说他跟慕容飞走得挺近,林公子如此相护,看来是还念着旧情哪。”

林公子微微笑道:“我心中只念着宫主,因而要护着他想护的人,免得叫旁人胡乱杀了。”

许风听到这里,方知自己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然而他无心去想,只对柳月道:“柳堂主,我想先换身衣服。”

柳月道:“行,我在门外等你。”

其实他既是去见仇敌,这副模样也能出门了,但许风还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将头发梳了梳。做完这两桩事,已费了他不少力气,等他再次开门时,门外只剩下柳月一人了。楚惜跟林公子在极乐宫时就势同水火,也不知是不是一言不合,又跑去别处一决胜负了。柳月没提,许风也就没问,跟着她出了院子。

那人住得不远,许风走了一段路后,就被柳月领进了一间屋子里。屋里没有伺候的人,只桌上燃着熏香,香味浓郁得呛人。许风闻了一阵,才猛然意识到,这香味是用来盖住血腥气的。

床上的纱帐也都放了下来,看得见朦朦胧胧一道影子,半靠着坐在床头。

柳月朝那道人影福了福,说:“宫主,人已经带过来了。”

许风屏息等了半天,方听得那人轻轻“嗯”了一声。

柳月不待他吩咐,就悄声退了出去,许风独自站在屋内,听见他说:“过来坐。”

许风站着没动。

床帐里便响起一阵窸窣声,接着从里面探出一只手来。许风想起头一回见他,这人握着马鞭的手修长白皙,看得人移不开眼睛。而今这只手却是嶙峋得多了,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腕似缠着白纱,掌心里则躺着一枚暗红色的药丸。

隔着一帘帐子,那人对许风道:“过来,把药吃了。”

许风盯着那药,鼻端嗅到一股浓郁的血味,重得连熏香也遮不过了。他前几个月都曾吃过,当然知道这药从何而来。只是今非昔比,当时为他取血入药的,是他一心爱慕的周大哥,如今在他面前的,却是毁了他右手的极乐宫宫主。

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始终记得那人是如何漫不经心地出剑,笑着挑断他手上筋脉的,现在要他吃下罪魁祸首用血制成的药,他怎么吃得下?

许风默不作声站了会儿,没有伸手去取那药,反而掉头走出了屋子。

屋外有两个极乐宫的人守着,房门一开,就拦住了许风的去路。他们出手极有分寸,丝毫不敢伤着许风,只管挡住了门不许他出去。许风武功尚在的时候,或许还能闯上一闯,这会儿内力被制,自是冲不出去了。

他刚一退回来,门就“嘭”一声又关上了,那人的手仍旧伸在床帐外头,说:“风弟,过来吃药。”

还是从前哄着他时,那种温柔且无可奈何的语气。

许风转回身来,终于开口同他说话,道:“我不会吃的。”

那人说:“你吃了药,我就放你出去。”

许风仍是僵着没动。

“今日已是月初,你再不吃药,蛊虫之毒就要发作了。”那人顿了顿,说,“还是说已经发作了?”

许风下意识地握住了右手,再慢慢松开来,道:“与你无关。”

“风弟,我是为了你好……”

“废了一个人的手,再假惺惺地给他治伤,这也算待他好么?”

那人静了静,紧接着床帐里爆发出一阵咳嗽声,隔了良久,那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他的嗓音本就低得很,这时更是几乎听不见了,说:“大错已经铸成,难道就没有补救的机会吗?”

许风木着脸道:“太迟了。”

他若从未假扮周衍,在自己眼里也不过是个十恶不赦的淫贼,报过了仇也就丢开了,岂会像现在这般……时刻要去猜,他哪一句话是真心,哪一句话是假意?

那人叹了口气,将握着药的那只手收了回去,换了种轻浮的语调说:“风弟不肯吃药,看来是舍不得走了。正好我这儿缺一个暖床的人,你就留下来替我端茶送水、更衣换药罢。”

许风料不到他这样颠倒黑白,气得大骂:“无耻!”

冲过去一把掀开了床帐。

自那天出了地牢,许风已有多日不曾见过他了,他此刻靠坐在床头,身上披着件滚了银边的黑衣,样子着实清减了许多。不知是徐神医妙手,还是极乐宫的丹药特别灵验,他脸上那道鞭痕已经结痂,变作一道鲜红的血印子,映在那张白玉似的脸上,反添了几分艳色。

许风原本满腔怒气,但见到他毫无血色的脸时,竟是怔了一下。

那人伸手一扯,就将许风扯进了怀里。

许风急于挣脱,却被点了穴道,那人紧紧按着他道:“别动,我身上有伤,不这样怕制不住你。”

说着就将那枚药递到他嘴边来。

许风紧咬着牙关不肯就范。

那人也不迫他,笑了笑说:“我早知你不肯吃药,所以特意让徐神医制成了药丸。”

边说边将那药送进了自己嘴里。

许风正觉惊讶,那人已低下头来,温热的唇轻轻覆在他唇上。

许风的心猛地一跳。那人贴在他唇上亲了一会儿,用舌头顶开他的牙齿,把带着血腥气的药丸推进了他嘴里。许风想将药推回去,却被他勾住了舌尖搅弄起来。

“唔……”

许风被他吻得透不过气,唇齿纠缠间,已将那药咽了下去。那人的舌头一点点扫过他的齿列,许风一阵战栗,突然发起狠来,一口咬了下去。

那人给他咬个正着,由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急着退开,反而捉住他的下巴吻得更深。淡淡的血味在两人嘴里蔓延开来,缠绵的吻了许久,那人才舔了舔许风的嘴角,分开了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唇。

许风那一下咬得够狠,那人唇上也沁出了血珠子。他微微喘息着,用手指揩去了唇上那抹血色,眼睛却只望着许风,说:“不错,这样也算是吃下我的血了。

许风只恨已将那药咽了下去。

那人捏着他下巴说:“不想再来一遍,明日就自己把药吃了。”

他说完这句话,神色倏然变得冷峻起来,伸指解开许风的穴道,将他从怀里推了出去。许风双腿发麻,一下跌在了地上,听见那人扬声道:“叫林昱进来。”

外头自然有人通传。林公子很快走了进来,有些惊讶的瞥了许风一眼,道:“宫主。”

那人重新拉起了纱帐,摆了摆手说:“找人送他回去。”

又低声道:“你留下来。”

林公子虽觉疑惑,但一句话也没问,只又叫了两个人进来。

许风的腿仍是麻,给那两个人扶起来往外头走,临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见林公子坐在床边,正握着那人的手细声说话。

随后房门就彻底关上了。

许风吃了这一副药,手上的痛楚果然减轻许多,这一夜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日那人没再叫他过去,倒是徐神医跑来给他把了把脉,又教训了他一通。无非是骂他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蛊虫之毒发作了也瞒着不说。当初徐神医说半年左右就可治好许风的伤,如今已过去六、七个月了,许风的右手眼看着即将痊愈,却也是蛊虫毒性最强的时候,一时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还会伤及性命。

徐神医说了一堆,许风都只唯唯应着,到下午是林公子送了药过来。

许风身份尴尬,旁人仍当他是宫主的男宠,平常都叫他许公子,唯独林公子却称他作许少侠,说:“在下没有宫主那等手段,只能请许少侠卖我一个面子将药吃了,也好让我回去复命。”

许风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若别人狠霸霸地逼他,他定是宁死也不肯吃的,但林公子这般彬彬有礼地相劝,他反倒不好拒绝了。他想了想道:“林公子先把药放着吧,我晚一些再吃。”

“好,”林公子在屋里坐了下来,慢悠悠道,“宫主说这药得连吃数日,定要我亲眼看着许少侠吃下了才能回去。”

说罢也不再提吃药的事,只与许风攀谈起来。举凡琴棋书画、刀剑武功,林公子几乎无一不精,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说得妙趣横生。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都黑了。林公子留下来吃了晚饭,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许风不吃那药,他就打算住下来秉烛夜谈了。

许风着实无奈,拿剪子剪了剪烛台上的灯芯,问:“林公子何必如此?”

林公子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淡笑一下,说:“宫主便是在病中也挂心此事,我自然要叫他安心。”

他句句话不离那宫主,显是痴心得很,许风忍不住问:“林公子出身名门正派,为何……为何要自愿到这极乐宫来?”

林昱功夫甚高相貌又好,当年初入江湖的时候,人人都道他是难得一见的青年俊杰。谁知他后来倾慕那极乐宫的宫主,竟是自甘堕落,舍下一切进极乐宫当了男宠,从此沦为武林中的笑柄。

许风听说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言,心中早有疑惑,这时便问了出来。

屋里的窗子半开着,传来不知哪一种花的幽微香气。林公子凝视着那跳跃不定的烛火,面容清雅,目光明澈,仿佛仍是当年那个名动江湖的青年剑客,说:“许少侠若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就明白我是为什么了。”

许风听后静默良久。

然后他伸手取过放在桌上的药,当着林公子的面送进嘴里,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和着水咽了下去。

林公子见他吃了药,这才告辞离去。

待他走后,许风重新拿起茶杯一看,见茶水里已经晕开了一圈血色。原来他刚才使了一招障眼法,吞下药后先是压在了舌根下,等喝水时再弄进了茶杯里。

他端起茶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暗沉沉的夜色,想起林公子那一番话,心中莫名觉得害怕。

他怕的人是他自己。

他当然也曾喜欢过一个人,只是将那个名字藏在了心底,不敢想也不敢碰。他怕若是治好了手上的伤,等日子过得久了,渐渐也就淡忘了那些仇恨与折辱。或许哪一天他也会如林公子一般,忘了师父从小教诲的正邪之分,心甘情愿地成为众多男宠中的一个,一心一意地等待某个人心血来潮的一次眷顾。

……那样可太过不堪了。

茶杯中的药已化开了,将茶水染成了血红的颜色,也不知用了多少的血,方制得这样一枚药。

许风没再想下去,只是手一扬,把杯子扔出了窗外。

黑暗中那茶杯不知扔在了何处,发出“噗”的一声响。这声音敲在许风心头上,他心里像被蛊虫啃过了一遭,既觉难受得要命,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许风这夜早早的睡下了。

接下来几日都没有那宫主的消息,连楚惜也不再闹腾了,只林公子天天送药过来,看着他吃了药才肯走。许风就依样画葫芦骗过了林公子,只是除了第一回,他没有再扔过那药,而是另找地方藏了起来。

没了药性压制,他体内的蛊虫之毒很快又发作起来。许风撕了自己一件旧衣,用布条将右手紧紧地绑起来,方觉得好过一些。他白日里装着没事,夜里却疼得睡不着,不过几日就消瘦了下去。

其实那些药就藏在他枕头底下,伸一伸手就能碰着,但他硬撑着一直没吃。

这日许风正跟林公子说着话,忽觉眼皮发沉,胸口一阵绞痛,竟自栽倒了下去。

“许少侠!”

许风听见林公子叫他的名字,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很快那声音渐渐远去,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了,有一只手覆在他额角上,轻轻揉捏着他的眉心。许风是睡糊涂了,眼睛还未睁开,就情不自禁地往那掌心底下凑,嘴里呓语道:“周大哥,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他心爱的人,一夕之间变成了最痛恨的仇敌,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梦?

许风觉得好笑,可是刚弯起嘴角,就霎时间清醒过来,蓦地睁开双眼。

那一点旖旎的温情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的周大哥不见了,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贺汀州的怀里。

贺汀州垂着眼睛看他,神色间瞧不出是喜是怒,淡漠地问了声:“醒了?”

说着捉起许风的右手,将他绑在手上的布条解下来,随后又拉高他的左手,把他的两只手捆在了一起。

许风没来由得觉得心慌,问:“你做什么?”

贺汀州的手指抵住他的唇,指腹反复摩挲着他的唇瓣,说:“要解你身上的毒,也不是非用我的血不可。你既然不肯吃药,那只好换过一种法子了。”

他呼出的热气细细地钻进许风耳朵里,烫得人脸上发热。许风懵了一下,才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登时全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叫道:“滚开!”

许风急着起身,却忘了自己这几天受尽蛊虫折磨,身上早没有力气了。贺汀州在他腰间一扯,他立刻又摔了回去,重新陷进了柔软的床铺中。

贺汀州翻身覆在他身上,嘴唇贴住他的唇,亲吻一般的慢慢擦过。

许风料不到他受了伤还有心思想着这等事,又是害怕又是厌恶,惶然地叫:“放手!别碰我!”

贺汀州眼里带着点冷意,根本也不理他,手顺着他的腰线滑下去,很快就剥了他的裤子。许风上身仍穿得齐整,下身却露出光裸的两条腿,胡乱地在被子上踢动着。

贺汀州顶开他的膝盖,捉着他的脚踝往旁边拉开,硬挤进了他的双腿间。

许风记起头一回受辱时,也是被他这样分开双腿,而后火热的硬物闯进来,将他的身体撕成两半。回忆与现实交织在一起,许风冷汗直冒,越发激烈的挣扎起来。

贺汀州重伤初愈,一时竟制不住他,给他逃了开去。

许风忙侧过身,手脚并用的往床外爬去。

贺汀州冷眼瞧着,见他快挨着床沿时,才伸手掐住他的腰,把人硬生生拖了回来。他将许风扣在怀里,用指尖挑开他的衣领,探进手去轻轻抚弄。

许风嘴唇发颤,不住的叫:“不要……”

贺汀州凑到他耳边,压着嗓音说:“你不是要杀我么?你不是想逃出去吗?你不治好手上的伤,便什么也做不成,只能像现在这般——任人鱼肉。”

他话中含着怒气,手上的动作却并不粗暴,反而耐心十足,撩拨似地从许风身上捻过。

许风怕得不行,但身体还是在他手底下起了反应,一半凉得彻骨,另一半像是被火烧着,一双腿不住打颤。

贺汀州再次分开他的腿,从床上的暗格里取出一盒软膏,尽数抹在了许风的双腿间。软膏遇热即化,变成了黏腻的水状,把许风下身弄得一片湿滑,连原本紧闭的孔穴也逐渐柔软起来,一张一阖的等待着更深的进犯。

贺汀州的手指摸到那处,试探般的伸进一指,极为熟稔地捣弄起来。

许风耳边响起淫乱的水声,他双目发红,屈辱地咬着唇,紧紧握住了被绑在一起的手。

贺汀州只弄了一会儿,许风那处就软得不行,紧吸着他的手不放了。他便撤出手指,重新压回了许风身上。他到这时也没脱过衣服,胯下那物隔着裤子顶住许风,又热又硬,仿佛要这样肏弄进去。

许风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贺汀州拨开他鬓边的发,正要俯下身去吻他,却猛地顿住了动作。

许风的双手虽被绑着,但好在还能动弹,他刚才一言不发,原来是在暗中蓄力。贺汀州低头一看,见许风那双手正抵在自己胸膛上。

许风摸索着按住他的胸口,眼中尽是仇恨之色,问:“我那一剑……是不是刺在这个地方?”

贺汀州直直看了他片刻,才道:“不错。”

许风就说:“我当时真该刺得更准一些。”

贺汀州低低的笑,说:“那招剑法你练得再熟不过了,为什么会失了准头,你自己知道缘故。”

许风像是被他揭穿了最隐秘的心事,气得咬了咬牙,双手重重往他伤口上按去。

贺汀州脸色发白,却还是一点点压下身体,仍然要来吻他。

许风死死按着他的伤口,每多用一分力气,他的脸就更白一分,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许风最后还是抵挡不住他的力气,叫道:“你不要命了?”

贺汀州道:“反正你也不想活了,咱们正可以死在一处。”

说着,他毫无血色的唇终于吻到了许风。

许风的双手搁在两人之间,觉得那伤口肯定又裂开了,可那人浑若未觉,只动情地吻着他。

贺汀州吻得够了,才除了下身的裤子,那狰狞的硬物放脱出来,在许风腿间来回蹭动,只要稍一用力,就可彻底占有他的身体。

许风眼前一片模糊,如同回到了那个折磨他多年的噩梦里,又低又惨的叫:“周大哥!”

他无助地抵抗着,声嘶力竭地喊:“周大哥,救救我……”

贺汀州心中一痛。他方才被许风按住伤口时,也未觉得如何疼痛,这时却痛得直不起身。他隔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忙解开绑着许风双手的布条,又扯过被子来裹住他半裸的身体。

许风的双手一得自由,就伸过来抱住他脖子,在他怀里喃喃地叫:“周大哥……”

他是一时没认出他来。

贺汀州觉着嘴里尽是苦味。他想亲一亲许风的眼睛,却没能亲得下去,最终只碰了碰他的发顶,哑着声道:“风弟……弟弟,别怕,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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