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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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风说完这句话后,觉得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若非周衍的手还环在他腰上,他几乎站立不住。

但周衍很快就收回了那只手,手指按上刚被他亲吻过的地方,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许风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他也从未打算瞒上一辈子,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他喜欢周衍的心意坦坦荡荡、绝无虚假,即使是错的,他也认了。

他直视着周衍的双眼,终于道:“我对周大哥……”

“风弟,”周衍狠狠擦了擦嘴角,打断他道,“我从来都当你是亲弟弟一般。”

许风咬了咬牙,还是坚持着、断断续续道:“我知道,可是我……喜欢周大哥……”

闻言,周衍狠狠一震,样子竟有几分狼狈。他见许风离得甚近,不由得伸手一拂,将他推了开去。

许风未有防备,被他推得倒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石桌上。这一下撞得也不甚重,他却觉得不知从何处窜上来一股剧痛,疼得他脸都白了。

周衍神色一动,似是想要扶他,但那手伸了伸,又一点点收了回去。他紧紧盯着许风,眸中情绪瞬息万变,最终却只化做了全然的冷漠,声音冷硬得如同未曾融化的冰雪:“你在说什么胡话?哪个当弟弟的会对兄长动这等心思?”

许风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连手心也是凉的。

周衍别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道:“既然剑法已经练完,那我先回房了。你……”

他匆匆扫了许风一眼,又立刻收回了视线,看着别处说:“你也莫再胡思乱想了。”

说罢转身走出了亭子。

许风追了两步,再慢慢停下来,手撑着桌沿坐了回去。外头日头高挂,仍是春意融融,他却一丝暖意也不觉得了,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他虽尝到了解药的滋味,却并未解得相思之毒。

许风在园中呆坐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时,他才惊醒过来,收拾心神转回了屋内。

每日吃饭的时辰,周衍总不会错过的,这日却迟迟没有现身,只得许风跟徐神医两个人在前厅吃饭。连徐神医都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

许风总不能说是自己断袖子的毛病吓跑了周大哥吧?只好随便捏个借口糊弄了过去。

徐神医若有所思,但也没有多问,倒是许风问起他蛊虫之事。此事既已揭穿,徐神医也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将事情交待了。他的说辞也跟周衍差不多,无非是许风体内的虫毒每月发作一次,唯有周衍的血才能压制,而周衍武功高强,这么做并无性命之忧,顶多就是暂时不能动武而已。

徐神医说得轻描淡写,许风却知道对一个武林高手来说了,失了内力是何等危险的一件事,万一他的对头找上门来,岂非毫无自保之力?

许风心中五味杂陈,周衍越是这样待他,他就陷得越深,可是周大哥……对他唯有手足之情。

许风想到这里,觉得那小虫子又在他胸口作怪了,他忙将这些微的刺痛按了下去,问徐神医道:“能不能现在就取出周大哥体内的蛊虫?”

“唔,要取出来也行,只怕你那周大哥不肯。”

“我会想法子说服他的。”

许风虽是这般打算,却不料接下来几日,他根本没机会同周衍说上话。前些日子他避着周衍时,好歹还会寻些借口,周衍却避他避得光明正大。他有心在房门口堵他,周衍也可以整整一日关在屋里,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竟是跟陌路人没什么两样。

许风回想起那日,周衍拂袖而去,显是气得不轻,但既然这般厌恶他,又何必留在徐神医处陪他治伤?何必用自己的血做他解药,死活不肯取出蛊虫?

许风那套剑法原本已练得像模像样了,可惜这几日心烦意乱,又给耽搁了下来。这日他在园内胡乱使了几剑,忽见徐神医手下那个青衣小童过来寻他,说是有一位公子登门造访,自称是他的朋友。

许风好生奇怪,心想他孑然一身,在这临安城里又能有什么朋友?

他随青衣小童出去一看,只见门外是一个年轻公子,坐在高头大马上,穿一袭白色衫子,腰间系一条赤金腰带,发冠上镶着颗拇指大的明珠,映得他容色如玉、顾盼神飞,一见着许风的面,就笑吟吟道:“许兄弟,好久不见了。”

“慕容公子。”

许风虽不是贪爱美色之人,但乍见慕容飞,还是觉得眼前一亮,心中烦闷之意顿时消减不少,问:“你怎么来了?”

“我在家中过完了年,自然就来寻你了。”慕容飞翻身下马,走过来道,“我去你们以前的住处扑了个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听到这里。”

两人叙了会儿话,慕容飞就拉着许风去街上转悠。许风本来没打算结交慕容飞这个朋友,但见他如此热心,却是盛情难却。他原想跟周衍知会一声的,不过想到自己就算去敲门那人也不会应声,就没多费这个事,只交代了青衣小童几句,便跟慕容飞一道走了。

刚开年,城里的街市正热闹着,两人一面走一面说话。慕容飞听说徐神医用蛊虫给许风治伤,立刻大摇其头,道:“这神医稀奇古怪的,也不知靠不靠得住。其实苏州城也有不少名医,你不如跟我回苏州去,我将全城的名医抓来……不,请来给你治病。”

许风笑着谢过他的好意,道:“不用了,我周大哥……”

他提到周大哥这几个字,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没能把话说完。

倒是慕容飞问他:“说到你那周大哥,他不是跟你形影不离吗?今日怎么没见着他?”

许风勉强弯了弯嘴角,说:“再好的兄弟,那也只是兄弟,怎么可能日日呆在一起?我、我今日也没见过他。”

慕容飞不疑有他,说:“你那周大哥来头不小,想必另外有事要忙。不过他不在也好,省得动不动就拿眼睛瞪我。”

说着说着,路过街边一家书铺,许风正想进去瞧瞧,慕容却顿住了脚步,压低声音道:“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咱们像是被人缀上了。”

许风毫无所觉,但慕容飞的功夫比他高些,想来是不会错的。

“是什么人?会不会是……”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极乐宫的人。

慕容飞皱了皱眉头,旋即舒展开来,道:“别怕,应该是我爹派来的。”

“你爹?”

“我爹非要让我成亲,我不答应,就自己偷跑出来了。”

“慕容公子还未成亲吗?我记得令妹就快出嫁了。”

“我就算要娶,也只娶喜欢的人。”慕容飞冲许风眨眨眼睛,道,“许兄弟,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打发了他们。”

说完一个旋身,一阵风似地跑进了人群里。

许风怕他出事,连忙追了上去。他追着慕容飞跑过一个拐角,见是一条小巷子,巷内空无一人,只慕容飞一个人呆呆站着。

许风上前一步,拍了下他的肩膀,叫道:“慕容公子。”

慕容飞像是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瞧见是他,才算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儿怅然。

许风怕他着了道儿,问:“慕容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慕容飞仍有些怔怔的,望着前方道,“我刚才……似乎瞧见一个熟人。”

“什么人?”

“是……”慕容飞顿了顿,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应当是我看错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嘴上这么说着,之后却有点心不在焉起来。再加上那暗中跟着他们的人一直没找到,也不知是敌是友,两人也就没有了闲逛的兴致,在街边找家酒馆吃了顿饭,就各自回府了。

许风回去时天色已经暗了,他想了想,还是先去敲了周衍的房门。

“周大哥。”

许风知道周衍就在屋里,但始终无人应声。他又敲了敲门,道:“我买了些点心回来,你要不要尝尝?”

周衍还是没有出声。

许风等了许久,久到手里的点心都被夜风吹凉了,他才弯腰把东西放在门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这时却听“吱呀”一声,周衍的房门开了。

许风又惊又喜,回头道:“周大哥!”

周衍的屋里没有点灯,他站在门口,长身玉立,只一点月光照亮他的脸。

数日不见,许风总觉得他瘦了些,因在夜色中,那眼神也就格外幽深,一时叫人捉摸不透。许风原本有许多话要说,真正见了他面,反而说不出来了。

周衍看了看放在地上的点心,问:“你今日出门了?”

“是,慕容公子过来找我,我跟他去外头逛了逛。”

周衍点了点头。

许风大着胆子问:“周大哥……肯同我说话了?”

周衍静了会儿,把许风瞧了又瞧,忽地对他一笑。

许风登时什么也忘了,只是叫:“周大哥……”

周衍轻轻握住许风的手,说:“风弟,我这几日认真想过了,你年纪还轻,这大半年又一直跟我朝夕相处,难免想得岔了,误以为自己对我……与旁人不同。”

他斟酌了一下,方道:“其实我跟徐神医、慕容飞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是的!在他眼中,唯有周大哥是独一无二的。

许风这样想着,却没法将这话说出来。

周衍见他默不作声,就接着说道:“等你将来遇上了心爱的女子,自然明白如今这一切只是误会。风弟,你断了那些心思,咱们仍如亲兄弟一般相处,好不好?”

许风还能怎样回答?他宁愿今日没有来敲周衍的门。

他手心里透着汗,一只手又湿又滑,慢慢由周衍掌中滑了出来。他徒劳地握了握,终究只握住这无边黑暗里的一束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

周衍听后如释重负,重新来握他的手,却被许风避过了。他心中一怔,那只手僵在半空,竟不知该落到何处,最后只好背到了身后。

许风低着头道:“周大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周衍想了半日,实在没有理由留他,便摆了摆手,由得他走了。

许风浑浑噩噩地回了房。他合衣在床上躺了一宿,自己也不知有没有睡过,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已经亮了。他起身洗漱了一番,瞧着镜中的自己气色尚好,推开屋门一看,却正好撞上了从隔壁出来的周衍。

两人双目一对,尽都愣了一下。

许风记着昨夜答应周衍的事,要断了那份心思,只当他是兄长一般,却想不起两人从前是如何相处的了。这时候碰见了,该不该笑上一笑?

他正自犹豫,周衍已先走在了前头,道:“走吧。”

许风连忙跟了上去。

日头微斜,将周衍的影子拖得甚长。许风低头瞧着,忍不住伸出手去,虚虚地一握,正与周衍倒影中的手交叠。

但只一瞬,他就清醒过来,慌忙收回了手,怕连这一点小心思亦会被人察觉。

这一路两人没怎么说话,很快就到了前厅。徐神医起得早,已经坐在桌边用膳了,早上的吃食并不丰盛,只一碗清粥再配上几样小菜。

许风跟周衍口味相近,平日里总爱夹同一道菜,这时一不留神,两人的筷子又撞在了一起。

平时都是周衍让着许风多些,许风知道他宠着自己,也从来不跟他客气。

这时却不知如何处置了。

若只是寻常兄弟,该让还是不让?

两双筷子夹着碗里的一块腌萝卜,竟是半天没有动静。最后连徐神医也看不过去了,凑过来道:“一块萝卜而已,实在喜欢,我让厨房再上一碟。嗯,不收你们银子就是了。”

许风面上一热,收回筷子道:“不必了。”

周衍却是一言不发,直接夹起那块腌萝卜丢进了许风碗里。

许风不敢看他,盯着粥碗道:“多谢周大哥。”

周衍淡淡道:“客气了。”

生疏得好似陌生人。

许风把剩下的粥吃了,有些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熬过早上,到下午照例该要练剑了。周衍装着若无其事,将先前那套剑法又教了许风一遍。

许风躲不过去,索性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在一边,沉下气来专心练剑。他一开始还有些束手束脚,后来心无杂念、全神贯注,倒是越练越好了,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最后收招时一剑挥出,虽不似周衍那般摧金断木,却也震得树上的叶子簌簌而落。

许风自从对周衍动了心思,武功久无精进了,这时不禁心中欢喜,早忘了兄弟不兄弟的事,回头去寻周衍的身影,笑道:“周大哥,我练得怎么样?”

周衍抱着胳膊立在他身后,听得这一声“周大哥”,不觉微微一笑。

这笑容直如春风拂面,许风情不自禁地踏前一步。

周衍却似猛然惊醒,往后退了一退,脸上的笑容也淡下去,正色道:“练得不错。”

许风心下一沉,这才知道是自己失态了,他俩不过是结义兄弟,自然不该太过亲近。

只是他究竟该离得多远?一步?两步?这兄友弟恭的假象,装得实在辛苦。

许风脸上勉强挂住笑,道:“那我再练一遍。”

又说:“我已练得熟了,周大哥不必在旁瞧着了。”

周衍像松了口气,也不多留下去,急匆匆走了。许风提着剑望住他的背影,待那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才回过身继续练剑。

他也不知道自己练了多少遍,直到慕容飞登门找他,才停下来歇了歇。慕容飞又是来找他玩儿的,只是许风心烦意乱,提不起这个劲来,只留他在房里喝了盏茶。

慕容飞一边喝茶一边说笑,说起过年时他家中多么热闹,除夕那夜还放了烟花,照得半个天际都是红彤彤的。

许风听在耳里,想得却是除夕那夜他跟周衍一起放炮仗,他在隆隆鞭炮声中,盼望明年此时,仍旧跟周大哥一起过年。

这注定是痴心妄想了。

慕容飞道:“其实苏州城比之临安也不差,若你肯去我家中住上几日就好了。”

“好啊。”

慕容飞呆了呆,问:“你说什么?”

“我说,”许风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道,“我想去慕容公子府上叨扰几日。”

“我那妹子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说是武林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可惜跟林家的小子青梅竹马,打小就订了亲。”

“林家二公子年轻有为,听说相貌好、品性佳,有什么可惜的?”

慕容飞骑在马上,笑着睨了许风一眼,道:“我若再多一个妹子,就可将她许配给你啦。”

许风与他并辔而行,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道:“慕容公子说笑了。”

“我跟许兄你一见如故,又曾受你大恩,我是真心想你做我妹婿。”慕容飞道,“不过不打紧,我还有好几个堂妹未曾出阁,容貌并不比我妹子差,等你到了我家中,我一一引见给你认识。”

慕容飞一心一意要给他做媒,许风心中却想,那慕容姑娘生得再美,也及不上他的周大哥。

那日慕容飞邀他去家中小住,他正想着如何避开周衍,干脆顺水推舟,答应了去苏州一游。

周衍当他如亲弟弟一般,一心想维系兄弟之情,只是他已动了心,情难自禁,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为免周大哥为难,他只能远远避开了。

过得一月两月,一年两年,或是更加漫长的岁月,等他真正将这份情意放下了,他跟周大哥……或许还有相见之期。

许风不愿当面同周衍道别,只留了封书信给他,就悄悄离开了徐府。慕容飞虽奇怪周衍为何没有同行,却也并未多问。

倒是许风怕给他添了麻烦,问:“慕容公子不是逃婚出来的吗?此番回去,岂非自投罗网了?”

“无妨,大不了就是跟我爹打上一场。”

“慕容公子可是有心上人了?”

“哈哈,没有。”慕容飞倒也大方,坦然道,“我少不更事的时候,曾经倾慕过一个女子,不过她偏偏钟情于林……”

他似乎极为厌恶那个人,话锋一转,将那个名字咽了下去,道:“总之她既然无心于我,我自然也不会再挂念她。”

“慕容公子过了多久才忘掉那位姑娘?”

慕容飞将手中的马鞭向上一抛,再稳稳地接在手中,模样甚是倜傥,笑说:“我开了几坛烈酒,大醉一场之后,就将她给忘啦。”

许风也跟着笑了笑。

若这般简单就能放下一个人,他也愿日日长醉不复再醒。

苏州离得临安不远,两人骑马而行,没几日就到了。慕容家乃是武林世家,在城内颇有名望,又是人丁兴旺,单慕容飞的堂兄弟就有十来个,因此宅子也起得甚大。慕容飞知道许风不喜热闹,特意找了处僻静的院子让他住下了。

慕容飞原本还担心被他爹逼着成亲,没想到他爹刚好有事出门了,倒是省下他一番功夫。许风因从前救过慕容飞的缘故,在府里竟是颇受礼遇。

慕容飞让他好好歇了一晚,第二天就领着他去游山玩水了。

苏州城与临安差别不大,但是白墙黑瓦、山水园林,别有一番江南的婉约风韵。许风见了这等湖光山色,将心头的那点烦闷之意尽抛脑后了。

如此玩了数日,这天两人回来得晚些,回府时天都已经暗了。慕容飞被他娘叫了去说话,许风独自回了小院。他推开房门,摸黑去寻桌上的蜡烛,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往前扑去——

他一头撞进了某个人的怀里。

许风先是一惊,不知是什么人藏在他房中,待听见那熟悉的呼吸声后,又立刻放松下来,觉得心尖也颤了颤。

“周大哥……”

周衍在黑暗中异常沉默。他双手握着许风肩膀,将他轻轻推开一些。

许风原本还疑心自己是在梦中,这时才定下神来,知道这真的是周衍了。

他梦里的周大哥,可不会这样推开他。

许风便问:“周大哥怎会在此?”

周衍点着了桌上蜡烛,由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轻飘飘扔到许风面前。许风瞥了一眼,见上头字迹熟悉,正是他离开时留下的那封信。

周衍问:“这是什么意思?”

许风道:“我在信中已写得清清楚楚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跟周大哥既然迟早要分开,迟一些早一些,也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你就留书出走?”

“我怕见着了周大哥的面……我就舍不得走了。”

分别数日,他直到此时才与周衍对视,昏黄烛火下,那双眸中只映着周衍的身影。

周衍见了这等眼神,不觉浑身一震,神色难看至极。他揉了揉眉心,道:“风弟,你坐下来,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许风站着没动,道:“若还是那套兄友弟恭的说辞,我不听也罢。”

周衍也不逼他,只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他一开始敲得很快,像有无限烦忧之事,后面却越来越慢,一下一下突兀地响着,最后彻底停了下来,静默片刻后,问许风道:“风弟,你是真心喜欢我……”

他声音干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后头几个字:“喜欢你的兄长?”

“此事难道还能作假?”许风道,“何况你我只是结拜兄弟。”

周衍欲言又止,顿了一顿,问:“难道没有法子回头么?”

“来不及了。除非……”许风一咬牙,干脆道,“除非时光倒转,叫我从来没有认识过周大哥。”

周衍闻言,竟是扯动嘴角,十分古怪的笑了一下,说:“你不知道,这亦是我心中所愿。”

许风如被刀子钉住了四肢,双手双脚血流如注,疼得他动也动不了。他那番话不过是赌气,料不到周衍却是真心实意地厌憎他,恨不得从来没遇上他。他连舌头也是僵麻的,言不由衷道:“既然如此,我自个儿走得远远的,不正合了周大哥心意?你又何必再来寻我?”

周衍正要说话,却听“咚”、“咚”两声,有人敲响了房门。

“许兄,”慕容飞的声音由门外传来,“我想起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许风不用想也知道,周衍必定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这时若让慕容飞进来撞见,场面难免尴尬,因此他出声回道:“慕容公子,我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慕容飞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便道:“好,那你好好休息。”

许风“嗯”了一声,耳边听见一道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他心头一紧,连忙回头去看,却见房内空无一人,已经不见了周衍的身影。倒是一旁的窗子还未关上,被风吹得微微晃荡。

“周大哥?”

许风朝窗外一望,见外头黑魆魆一片,也不知周衍走了没有。他想到周衍武功全失,不知如何出得府去,更不知夜里在何处落脚?又想到两人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周衍必定不会再与他相见了,顿时觉得心中惘惘。

他留给周衍的那封信还扔在桌上,许风拿起来看了看,开头周大哥的那个“周”字,因他落笔前迟疑许久,墨迹都有些晕染开来。

许风定定瞧着,觉得视线也模糊了。他移了蜡烛过来,将那薄薄纸片往上一放,那个“周”字一下就被火舌吞噬了。

他这夜睡得太迟,第二天还是被慕容飞叫起来的。原来慕容夫人过几日要去庙里上香,慕容飞的几个堂妹也会随行,他便来邀许风同去。

许风精神不济,本就不想出门了,听他说了这事,愈发觉得不妥当:“都是女眷,我一个外人恐有不便……”

“正因为都是女眷,才要我俩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何况咱们江湖儿女,也不拘这些小节。”慕容飞说着,故意凑到他耳边道,“我妹子要留在家中绣嫁妆,不过剩下的几个堂妹,可都还未定亲。”

说来说去,仍是要给他做媒。

许风自然没这个意思,但慕容飞软磨硬泡的功夫也是一绝,许风被他缠了数日,实在不好拒绝,到得那一日,只好随慕容飞一块出门了。

慕容夫人和几位小姐都是坐的马车,只慕容飞和许风骑了马。那寺庙离得不远,俩人说说笑笑,没多久也就到了。

这一日天朗气清,日头极好,因而来上香的人不少。许风听闻这庙里的菩萨颇为灵验,平日里香火鼎盛,便也去磕了几个头。

他不求别的,只求他的周大哥平安喜乐就好。

寺庙西边有一座湖,湖水湛蓝,湖边碧草青青,乃是踏青游春的好去处。几位小姐陪着慕容夫人来此,其实也是在家中闷得久了,想出来透透气。因此中午吃过斋饭,众人就去了湖边游玩。

他们到得早些,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几辆马车,瞧那车马仆从,也都是些富贵人家。慕容飞容貌出众,无论到哪儿都受人瞩目,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往草地上一躺,惬意地晒起太阳来。

许风可不敢如此随性,只规规矩矩在旁守着,怕有轻狂之徒冲撞了女眷们。倒是几位慕容姑娘偷眼瞧他,凑在一块咬了咬耳朵,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她们为着这次出游,早备下了自己做的纸鸢,这时便借着风高高的放飞起来。

一只只纸鸢飞在碧蓝天空上,瞧得人心旷神怡。

只是过不多久,当中有一只彩蝶样的纸鸢就断了线,掉下来时被风一吹,落在了旁边的树林子里。

“呀,”一个穿鹅黄色衫子的姑娘跺了跺脚,冲慕容飞嚷道,“十二哥,我的纸鸢落在林子里了,你去帮我捡回来。”

慕容飞在堂兄弟中排行十二。他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却是推了许风一把,笑嘻嘻道:“快去快去!”

许风推脱不掉,只好去了。幸而那林子不大,那纸鸢的颜色又是鲜艳夺目,他只走了一圈就寻到了。俯身去捡纸鸢的时候,他目光瞥到一抹湖蓝色的衣角。这颜色极为特别,与周衍最喜爱的那件衣裳一样,许风心中一动,回头细看时,却又什么也瞧不见了。

“周大哥?”

许风惊疑不定,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难道他这样思念周衍,梦里梦着他还不够,连大白天里也出现了错觉?

他独自在林子里转了几遍,见确实没有旁人,才从林中走了出来,将纸鸢交还给慕容姑娘。

慕容姑娘巧笑嫣然,朝他福了一福,隔一会儿又差人送了盒点心过来。那点心做得精致,都是花瓣一般的形状,闻着香气扑鼻。

许风长到这个年纪,没怎么跟女子接触过,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吃。却被慕容飞夺了过去,拈起一块点心就塞进他嘴里,问:“好不好吃?”

许风只尝到满嘴的甜味,又和着一点桃花的香味,不由得点了点头。那慕容姑娘远远见了,掩着帕子冲他一笑。

这一日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到下午时起了点风,天沉沉的有下雨的兆头,一行人便提前回府了。

慕容飞特意去许风那儿喝了杯茶,挤眉弄眼地问他:“你觉得我那堂妹如何?”

许风茫然道:“什么?”

“就是送你点心的那个。她是我六叔家的女儿,从小由我六婶教养着,中馈女红样样不差。”

许风这才明白过来,道:“慕容公子,我、我没这个意思……”

慕容飞好不惊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你不想娶妻么?唔,还是你另有中意的人?”

许风心想他确实有想娶的人,可惜那个人却不是女子。

这话自然不能对慕容飞说了,他找个借口道:“我无父无母、无门无派,孤身一人飘零江湖,如何配得上慕容姑娘?慕容公子还是莫提此事了。”

“江湖中人可没这么深的门第之见,待你成了我的妹婿,咱们就是亲上加亲了。”

许风被他这话逗笑了,说:“我跟慕容公子非亲非故,何来亲上加亲一说?”

慕容飞挺不服气,道:“你跟那个姓周的也是非亲非故,不也成了结义兄弟?说起来还是我先认识你的,只是没想到结拜这回事。拣日不如撞日,我瞧今天日子不错,不如我俩也来结拜一下?”

将这结拜之事说得如同儿戏。

许风当然不肯。

慕容飞死缠烂打,说了半日也没说动他,只好起身告辞了。不过许风都送他到门口了,他还念念不忘道:“我说的那两件事,许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就算你眼高于顶,瞧不上我那堂妹,也不该瞧不上我啊。”

许风正要再婉拒一遍,眼光一扫,却又发现了那一抹湖蓝色的衣角,若隐若现的藏在不远处的树丛里。

这回他看得千真万确,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许风的心都提了起来。他想到从前周衍若是要藏匿形迹,定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只因如今失了武功,才连着两次被他察觉。

他心里一阵酸楚,想着周大哥如此待他,他却只顾儿女私情,毁了两人的兄弟情义。

他慢慢转过头来,不再看周衍藏身之处,对慕容飞道:“慕容公子言之有理,你提的那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许风倒不是真心想娶慕容姑娘,他只盼说了这话,能叫周衍安心一些。

慕容飞听后十分满意,哼着小曲走了,许风也转身进了房间。天色阴沉,像是随时要下雨了,他关了房门再去关窗,一抬头,就见周衍已经从藏身的树后走了出来,正遥遥望着自己。

周衍果然穿了那件湖水蓝的衫子。他脸上神色木然,瞧不出半点情绪,但那双沉如墨色的眼眸里,却像藏着未尽之言。

许风一见着他面,就恨不得开了门冲出去。他双手握了一握,用指甲掐着掌心里的肉,才硬生生忍住了,慢慢关上了窗子。

时辰还早,许风在屋里转了一圈,随便找了本书来看。只是他一心想着屋外那人,颠来倒去地看了半日,竟是连一页也没翻过。

他正想停下来歇一歇,却忽然听到一阵雨声。

雨点哔哔剥剥的打窗上,显是下得极大了。许风吃了一惊,连忙推窗去看,见周衍一动不动的站在雨中,仍是那么瞧着他。

许风“嘭”一声阖上窗子,心慌意乱之下,差点儿夹着自己的手。他三两步走到门口,手已按在了门上,却迟迟不敢推门出去。

他刚说了要考虑成亲的事,这时候去见周衍,岂非又是前功尽弃了?

雨越下越大。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哗哗的雨声。

许风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推开那道门走了出去。

周衍还是站着没动。他身上的衣衫已被雨水打湿了,水珠子顺着头发淌下来,雨那么大,许风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许风一步步走过去,不一会儿身上也全湿了。他在离周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两人隔着雨帘,静默地望住彼此,都有些舍不得说话。

后来还是周衍先开口道:“怎么没有打伞?”

许风反问道:“周大哥呢?为何站在这里?”

周衍没有答他,只是道:“风弟,跟我回去罢。”

“去哪里?”

“回去接着治手,别忘了,你右手的伤还未痊愈。何况这里毕竟是慕容府,你跟慕容飞又不熟,没道理长住下去。”

许风摇头道:“回去住在徐神医府上,一样也是寄人篱下。我的亲人早已过世,天下之大,其实并无我的容身之处。”

周衍的肩膀微微震颤,竟是动了气的样子,道:“你不是还有我这个兄长么?”

许风苦笑一下,忽然往前一步,双手攀上周衍的肩,抬头去亲他的唇。周衍吃了一惊,当即扭头避过了。

许风这一吻落空,只轻轻吻在他鬓边。饶是如此,周衍的身体还是僵住了。

许风觉得既可笑又难堪,不等周衍来推他,他就自己退了开去,道:“周大哥瞧见了吧?我跟周大哥在一块儿,总会有情难自禁的时候,你难道不怕吗?”

周衍缓缓转回头来,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接着又伸出那只手,似乎想碰一碰许风的脸。最后却只在他颊边停住了,涩声道:“风弟,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我何必要懂?”许风握住周衍的手,将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我只知道我喜欢周大哥,这就足够了。”

这是他第二回当着周衍的面倾诉情意,但是周衍眸色沉沉,依然是无动于衷。

大雨下个不停。

雨水落进许风眼睛里,他只觉一阵儿刺痛。随后那水又顺着脸颊淌下来,直淌到他嘴里去,尝着尽是又苦又涩的味道。

许风松开周衍的手,道:“都是我的错,我又让周大哥为难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往后……我会去喜欢别人的……”

他说罢转身就走,却听周衍在身后问道:“喜欢谁?慕容飞吗?”

许风怔了一下,不明白怎么会扯上慕容飞?他就算说要考虑,也是考虑慕容姑娘。不过他已转过了身,就绝不能再回头了,因此也没多解释,抬脚朝屋内走去。

他刚走了两步,就被周衍捉住了手臂,周衍的力道极大,一下将他扯了回去。

许风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落进了周衍怀里。

周衍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抚上了他的脸。他像是在描摹一幅画般,由下巴、到嘴唇、再到眼睛,一点一点地摸索上去,最终停在许风的眼角边,轻轻揩去上头的雨水,用手指反复摩挲着那一处。

许风心头发热,颤声道:“周大哥……”

周衍似乎就等着这一声。他捏住许风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许风头一回知道亲吻是怎么回事。

他主动亲过周衍几次,每次都只是轻轻一碰,周衍却像要吞了他似的,吻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撬开他的嘴,舌头舔过他的齿列,引来一阵难以形容的战栗。

许风怕得想逃,周衍却扣住他的腰,更深地吻着他,舌尖缠绵的勾住他的唇舌。许风背脊发麻,觉得浑身都是软的。

这时有一道惊雷落在不远处,近得像是就打在俩人身边。

许风吓了一跳,叫了声“周大哥”。

周衍神色不变,还是那么抱着他。他的手牢牢环着许风的腰,连一丝一毫也没有松开。

“别怕,”他的唇覆在许风的唇上,嗓音低沉而温柔,“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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