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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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风脑海里空白了一下,还没想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就见剑光一闪,右手手腕上传来一阵奇异的剧痛。

那宫主笑了笑,依然是容色无双。

许风看着血珠子顺着剑尖淌下来,终于明白过来,知道他右手的筋脉已断,以后……再也不能使剑了。

那宫主派出去的手下这时又折了回来,其中两人还受了伤,抱拳回禀道:“宫主,属下无能,没能找到慕容公子。”

那宫主瞥一眼他们身上的伤口,问:“遇上慕容家的人了?”

“是。”

“折了几个人?”

“三人。”

那宫主皱了皱眉。

柳月道:“宫主,让属下去会会他们。”

“不必了,慕容家人多势众,想必已寻到慕容飞了,没必要再轻身犯险。”

“可是……”

那宫主淡淡道:“事不可为,撤罢。”

“宫主苦心布局,好不容易才引得慕容飞入殼,若这时走了,岂非前功尽弃?以后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宫主没有说话,只是乌眸微沉,慢慢笑了一笑。

柳月素知宫主的脾气,知道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时虽然含笑,实则已经动气了,当下再不敢言。那宫主没有吩咐如何处置许风,但哪个人敢放了他?柳月想了一想,将人抓上马背,带着他一块儿走了。

许风流了不少血,身上的伤都已麻木了,一路上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才在一座三进的院子前停下了。这院子看似普通,内里却布置得好似富贵人家,那宫主下得马来,径直往主屋去了。

柳月跟在后面问:“宫主,如何处置那个驾车的小子?”

“扔在门外就是了。”

“只是如此?这小子可是坏了宫主的大事。”

那宫主头也不回,满不在乎的说:“他不是受了伤么?等血流尽了,自然也就死了。”

柳月这才知道,这是要叫许风活活痛死的意思,心道宫主果然狠辣,却是不敢求情,只略带惋惜地望了许风一眼,将他扔在了宫主屋外的院子里。

天色渐暗,许风被折腾了这么久,身上早无力气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但他一时又不会死,只感觉身体一点点虚弱下去,那种等死的滋味,真比一剑穿心还要难熬。

他想到自幼被师父收养,还没来得及报答大恩,他想到从小跟兄长失散,还未寻到亲人的下落,心中难免生出一些恐惧来。但随即又想起话本故事里的那些大侠,无一不是正气凛然、视死如归的,自己虽被废了武功,但也不能死得窝囊,当即生出一股豪气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便冲着紧闭的房门大骂起来。

他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翻来覆去,只骂那宫主荒淫无耻,那极乐宫作恶多端。但想来骂人也有熟能生巧一说,骂着骂着,竟渐渐顺溜起来,将平日在书上看的、听师兄第们说的,但凡污言秽语统统骂了出来。

骂到后来,连自己都不晓得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想着他纵使活不成了,能这样痛骂一番,倒也不算亏了。

正在此时,却听“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开了。

那宫主早已沐浴过了,这时换了身玄色的衣裳,一头黑发仍是湿漉漉的,便随意披在肩上,踏着月色走到许风身前来,拿鞋尖挑起他的下巴,问:“你说谁相貌犹如女子,最喜欢被人压在身下?”

许风昏头昏脑的,也不记得有没有这样骂过,但他不肯示弱,立刻回道:“你劳师动众的去抓慕容公子,不正是为了这事吗?真是不知羞耻!”

那宫主瞧他一眼,却是不气反笑,道:“你的胆子倒大。就这么让你死了,反是便宜了你。”

说着,出手点住许风几处穴道,替他暂时止了血,倒提着他的脚拖进房间。

许风猜想这人又要另想法子折磨自己了,但因不知他意欲何为,心中恐惧更甚。不料那宫主拖他进房后,竟是将他抛起来扔到了床上。

许风知道那人不会这么好心让他休息,背触着柔软的床铺,心中一阵儿发冷,连牙齿都有些打战:“你、你做什么?”

那宫主对他笑笑,反问:“你说到了这床上,我这淫贼还能做些什么?”

边说边伸手解开了许风的衣服。

许风猛地弹了一下,便要与他拼命。

但他武功被废,又受了重伤,岂是那宫主的对手?很快就被压住了四肢。那人火热矫健的身躯覆上来,在他耳边轻轻舔了一下,令他又是惧怕又是恶心。

“既然是你放走了慕容飞,我便勉为其难,拿你来替他吧。”

话落,许风觉得下身一凉,双腿被强硬的扳开,随后就有硬热的物体抵上来,狠狠撕裂了他的身体。

“啊——啊啊——”

许风不受控制的惨叫出来,下身像被人拿刀子一寸寸的割着,犹如身在炼狱。到了这时,他才知道慕容飞为何宁愿一死,也不肯落到极乐宫手中了。

“啊——”

许风大叫一声,终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虽是初秋时节,他却出了一头的汗,手腕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锦书听得动静,推门而入道:“公子怎么了?可是又被魇着了?”

许风摆摆手:“无事。”

“公子可要起身了?今天外头可热闹得很。”

“怎么了?”

锦书嘿嘿一笑,道:“宫主派了好些人过来,正等着服侍公子呢。”

许风怔了怔,还未问个究竟,就已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几个绿衣少女捧着水盆帕子等物,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明眸善睐的女子,名唤素心,却是贺汀州身边的大丫鬟,平日最是得用,日常起居总少不了她打点的,不想竟也派来了这里。

许风一时倒糊涂了,猜不透贺汀州这是何意。

那群少女朝他福了福,道一声见过公子,便纷纷围上来伺候他洗漱。

许风从来只有锦书一个小厮,何曾见过这等排场?连声道:“我自己来就是了,不敢劳动几位姑娘。”

素心抿了抿嘴,笑说:“姊妹们日后就在这翠竹轩当差了,公子勿须客气。”

边说边用温水绞了一条帕子,递到许风手中。

许风只好接了,却觉手心一痛,不知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低头看时,掌心里冒出了血珠子。素心连道该死,忙把帕子收了回去,只说自己行事不周,要请公子责罚。

许风本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自不放在眼里,更不会为难一个女子,三言两语就将此事揭过了。

素心松一口气,悄悄把那条帕子藏了起来,又叫人取了伤药给许风敷上。

如此忙乱一阵后,总算是洗漱过了,许风穿戴齐整后到正厅一看,见早饭早已摆好了,比他平日吃的要丰盛许多。这两日发生的事,样样透着古怪,他反而见怪不怪了,心想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总要填饱了肚子再死,便安心坐下来吃了。

虽只一顿早饭,但粥熬得又香又稠,单咸甜点心就有好几样,且都是许风喜欢吃的,他手中筷子不停,十足吃了个饱。吃完后却听素心笑了笑,道:“宫主说得果然不错。”

许风不解地望过去。

素心解释道:“宫主早上要练功,没办法过来陪公子用膳,便叫我们将他平日爱吃的,一式一样给公子送过来。看来宫主料得不错,公子果然也是喜欢的。”

许风听闻他与那人一般口味,心里不禁别扭了一下。他平日吃过早饭,总会在院子里练一趟拳,这时有一群少女在旁笑嘻嘻看着,却是不好施展了,只得取了本书出来翻看。素心等人各自找了活计去忙了,倒也不来扰他。唯有锦书一直是眉花眼笑的,直嚷嚷说:“苦尽甘来,公子终于得宠了。”

许风可不信自己能得什么宠,以贺汀州的心性,恐怕正有什么阴谋陷阱等着他呢。

一个早晨忽忽而过,快中午时,贺汀州竟又亲至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极乐宫中的人,相貌自然是好的,尤其是他颔下那三缕长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许风并不认得此人,只听贺汀州叫他做师叔。能被贺汀州这样称呼的,只有一个名叫宋文的长老,听闻此人医术高明,但是常年闭关,等闲并不得见的,不知怎么也来了翠竹轩。

贺汀州命闲杂人等都退下了,仍用昨日那种奇特的眼神望了望许风,问宋文道:“师叔,那桩事……确定无疑么?”

宋文板着脸道:“宫主既然不信,又何必找我确认?”

贺汀州便不做声了,握成拳头的右手紧了紧。

许风这才发现他手上缠着白布,像是受了伤的。

贺汀州静了一会儿才道:“请师叔替他诊一诊脉罢。”

许风奇道:“诊什么脉?”

贺汀州对许风笑笑,说:“瞧瞧而已,不妨事的。”

许风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肉,但别说脉门了,就是性命也捏在人家手里,只好在桌边坐下了,伸了右手出来让宋文把脉。

宋文眯着眼睛诊了片刻,捻一捻颔下的长须,道:“气血不足,经络不畅,想是服过压制内力的药。”

贺汀州道:“我已经在配制解药了,过几日就可解了他身上的毒,让他恢复内力。”

宋文点点头:“年轻人身体底子好,其他倒没什么大毛病了,最要紧的是右手的伤……”

许风心下一紧,没注意到贺汀州也是面色微变,等着宋文说出下文。

却见宋文叹了口气,道:“右手筋脉已毁,又是陈年旧伤,纵使华佗再世,也是难以救治了。”

贺汀州当初那一剑又狠又准,本就是为了废他武功的,许风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并不觉得多么失望,反而是贺汀州将手按在桌上,问:“连师叔也没办法?”

“若是恢复得好,拿筷子还是可以的,但是要想使剑……却是再也不能了。”

贺汀州呆了半晌,慢慢转头看向许风。

许风撞着他的目光,只觉心头一颤,形容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像是,像是被人当胸刺了一剑,疼得不能自已。

然而怎会?

再不能使剑的是他许风,可不是贺汀州。

许风恍惚了一下,把眼再看时,面前这人已恢复成平日言笑自若的模样了。许风暗笑自己眼花,耐着性子听宋文唠叨了几句,让锦书接了他开的药方,虽然右手不能使剑,但能使筷子也是好的。

宋文诊完脉就告辞了,贺汀州送他到门口,压低声音问:“师叔可能再想想办法?”

宋文无奈道:“我回去翻一翻医书罢,但此事多半难成,宫主也别太伤神了。”

贺汀州没有出声,待宋文走后,便看着院里的扶桑花出神。

素心走上来问:“快中午了,宫主可在这边用饭?”

贺汀州朝许风望了望,见他正拿着一本书看,连眼风也不往这边扫一下,苦笑道:“我另外有事,你们伺候公子用饭吧。”

顿了一下又说:“你今日这事办得不错,日后自会有赏。”

素心当然知道指的是哪件事,忙谢过了,送贺汀州出了翠竹轩。

许风听说不用跟贺汀州一桌吃饭,倒是松了口气,心想不用对着这人,饭也能多吃上两碗了。

贺汀州刚走,屋内就传来“啪”的一声响,方才把脉时用的那张桌子,竟从中间碎裂开来,只轻轻一碰,就成了一堆木屑。

锦书奇道:“好端端的,这桌子怎么碎了?”

素心道:“怕是用得久了,内里早蛀空了,一会儿差人换一张过来。”

许风是习武之人,一看就知这桌子是被人用内力击碎的,若这一掌打在普通人身上,恐怕连心脉也要震断。贺汀州故意露了这一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风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就不再去想了,吃过午饭后照旧在葡萄架下纳凉,倒是过得惬意。

短短两日功夫,他在极乐宫内的地位可谓是天翻地覆。从前宫主两、三个月也未必宠幸他一回,翠竹轩门庭冷落,吃穿用度都只能勉强支应。如今宫主连最心腹的贴身婢女也派了给他,其他东西更是流水般往他屋里送,许风得宠一事,不到半日就已经传扬开了。

嫉妒有之,羡慕有之,当然也有高兴的——锦书这几日走路都打飘了。

许风却知道此事必有内情,因而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只等着贺汀州出招。如此过得几日,贺汀州果然配制了恢复内力的解药给他,许风服下后,只觉丹田内腾起丝丝热气,随着功力运转行至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贺汀州问起时,许风却故意隐瞒了实情,只说内力恢复得极慢,好为将来逃出极乐宫做准备。贺汀州不疑有他,差不多每日都会来翠竹轩一趟,有时陪他吃一顿饭,有时同他说几句话,有时则只是在旁边看着他侍弄花草。唯有一件特异之事,就是贺汀州从来也不在翠竹轩留宿,每次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急着起身走人。

许风正是求之不得,自然由得他去了。

这天贺汀州得了空,在许风屋里消磨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后,又闲闲倚在榻上,取了许风常看的书来看。他最近日日来此,倒把许风好不容易搜罗来的话本看得差不多了。

许风见了,忍不住道:“宫主若是喜欢,不如将这些书都搬回去慢慢看,也省得天天往我这里跑。”

贺汀州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淡淡道:“你以为我每天来此,就只是为了看书么?”

许风怔了怔,一时答不上来。

昏黄烛光下,贺汀州俊美的脸庞如描似画,眼睫尤其乌黑浓密,蝶翼般轻轻扇动,低声说:“我是看书还是看人,你当真不知道?”

许风听他这么问,登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贺汀州也不敢逼得他太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了话题道:“你内力恢复了几成?”

许风已好了大半,嘴上却说:“两三成吧。”

“此事需循序渐进,不必着急。”

“……嗯。”

两人聊了几句就无话可说了。许风想起贺汀州刚才那番话,心中莫名忐忑。贺汀州也是心不在焉,一页书看了许久也没翻过去。

恰在此时,却听毕剥一响,灯花爆了一下,接着就熄灭了。

屋子陡然暗了下来。

许风立起身道:“我叫锦书移灯过来。”

黑暗中辨物不清,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贺汀州在他耳边道:“等一下。”

许风停住脚步,感觉那修长的手指在他腕上摸索一阵,最后按在昔年的旧伤疤上,用指尖轻轻抚弄,而后是贺汀州叹息般的声音:“你心中可是恨我?”

许风一下冷汗直流。

这问题问得好不尴尬,叫他如何回答?

他若还是三年前初入江湖的小子,定会跳起来痛骂贺汀州一番。何止是恨?他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他经了三年折磨,早没了当初锐气,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还想着逃出极乐宫去,可不能死在这里。

这时门外已响起了锦书的脚步声,微微的光亮透过门缝照进来。

许风小心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垂下眼睛道:“宫主何必再问这个?不论如何,我已是极乐宫的人了,我这一辈子,总是要伴在宫主身边的。”

这绝非他的真心话。

贺汀州并不拆穿他,仅是微微一笑,那神情之中,竟有几分惨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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