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2）

开一家可以实现人愿望的书店最初是由维克多提出来的想法。

受乐景管控，他平时很难和人类进行交易收获优质的灵魂,很多情况下都是通过死刑犯的灵魂来充饥。所以他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个办法。

“我可以给书店施加一种魔法,让它能只出现在方圆百里心有强烈愿望想要实现的人面前！”黑猫抬起下巴,身后尾巴高高翘起，金色猫眸里充满狡黠意味：“根据等价交换原则，只要他们付出自己的灵魂我就能实现他们绝对不可能凭借自己实现的愿望，很公平对不对？”

乐景叹了口气,知道他把维克多管了那么久已经是极限了，就像他不能逼着一头狼改吃素一样。

所以……“好啊。我们开一家愿望书店吧。”他笑着点头应允。

有他看着，起码可以保证交易的相对公平。自古以来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在得知代价后,如果进店的客人依然选择付出灵魂来实现自己的愿望，那么他也不会阻拦。

这是他们的选择,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维克多睁大眼睛,他没想到乐景真的那么爽快地答应了。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几乎有些谄媚的抱着乐景的大腿蹭来蹭去，口甜如蜜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才是你最宠爱的猫咪对不对？”

乐景微笑：“……不是。”他一本正经回答：“我最爱的猫是缅因猫,你太小了。”

维克多立刻炸毛了,“我哪里小了！我很大的！”身为一个雄性,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乐景难得停了几秒才反应出来维克多的意思,他无语的敲了敲黑猫的额头,叹息道：“……你可闭嘴吧。”

……

在从其他位面获取了许许多多具有神秘力量的书籍后，乐景就在思考要如何使用它们。和普通的书不同,这些书很多已经拥有了灵智,它们的一部分更是栖居着超凡生物,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向乐景表露出想要寻找新主人的愿望，所以该如何处置他们着实让乐景为难了很久。如今维克多的提议给了他启发，他何不趁把帮助店里的那些书寻找何时的主人呢？

至于拿到书的人会不会利用书的力量做坏事……乐景不是神，他也不可能预料到书主未来的想法和选择。如果只是为了未来可能存在的恶性事件而把这些书视作洪水猛兽封印起来，从而让那些真正的好人得不到帮助，那才是真正的因噎废食，愚不可及。他始终认为书本身是无辜的，就像知识本身是无罪的，有罪的是利用知识为非作歹的人，而这样的人自然有法律来惩罚他们。

于是开明书店在平时的卖书之余又多了一个任务，替需要帮助的人实现愿望兼为店里的书寻找书主。在大多数时间里，前来寻求帮助的客人的愿望都可以通过店里具有超凡力量的书籍来达成，而只有在那些店里的书也无能为力的情况下，维克多的恶魔契约才会派上用场。

对于那些足够绝望的人来说，比起看不到摸不着的死后灵魂，当然是眼前的困境和将来的幸福更为重要。

*

这天清晨，乐景刚开店没多久，正坐在柜台前细细品读《人间草木》。这是汪曾祺先生写的书，里面收录了先生的几十篇散，其包括先生回忆的旧人旧事和旅行见闻，各地风土人情和花鸟虫鱼跃然纸上，读来清新质朴，别有意。

维克多兴奋的声音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在他耳畔响起的：“乐景，有客人出现了！”黑猫两眼放光道：“做好准备！”

黑猫话音未落，店里低调简朴的装饰就仿佛水洗般褪去，书店一瞬间没有了边际，看起来无边无垠。丝丝缕缕的乳白色雾气在房间里蔓延，高大红木书柜慢慢隐于雾。头顶是灿烂的星空，华美的银河美的就像一场心旷神怡的幻梦，远道而来的流星割开天鹅绒一般的夜空，消失在地平线那端的雾气。光洁的汉白玉地板倒映出天空的星罗棋布，两者互相辉映。

乐景身前的柜台化作一颗巨大光树，这是乐灵以宇宙一个叫做初的星球上的世界树为模板制作而成的幻象。初星上的世界树上的每一片光叶都代表着一个世界，明明是横跨无数光年的明，却巧合地符合了地球上佛教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意境。此时在乐灵模拟出来的殇风的吹拂下，光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如果在初星，这代表着无数世界的陨落。

那是一个多么美妙又神奇的世界啊。宇宙是多么广袤无垠，他穷尽一生也只能初初窥探一隅。想到这里，他在巨大的幸福感感受到了真切的难过。

所以不论如何，他都是要去看看的。

因为宇宙就在那里，等待着被探索。

书店里此时的布景是在乐景的要求下，乐灵以一些星球为模板设计出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提高书店的神秘感和权威感，更快的取信客人。

乐景恋恋不舍的放下的书，扭头看向一边沉默寡言的半精灵：“凯恩斯，给客人泡茶。”

凯恩斯应声而去。

“来了！”维克多眼睛一亮，立刻召唤出一团黑雾包裹住了自己，矜持的坐在柜台上摆好了pse，力图营造出神鬼莫测的猫设。乐景无奈的看了这只戏精猫一眼，挥了挥，店门缓缓开启，他微笑着对踌躇站在门外的客人说道：“欢迎光临，请进。”

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很落魄的女人。她看起来四十岁，脸色干黄，黑眼圈很重，油腻的头发杂草般贴在她的额头上，身上穿的衣服寒酸破旧，还有些不合身。

这是一个经济条件很不好的底层女性，乐景做出了如此判断。

“您的愿望是什么？”

颜晓诗梦游一般走了进去，一瞬间仿若拥抱了宇宙群星。宇宙心是一颗巨大的光树，枝繁叶茂，每一片光叶上都有一种神异亘古的不朽不灭的伟大意境，颜晓诗观之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震撼和感动盈与心间。光树下面摆放着一张古朴的木桌，木桌上盘旋着的一团黑雾流露出不祥的意味。桌前端坐一个长相俊秀的青年，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看到青年的那一刻，颜晓诗的心就浮现一个形容词：君子如玉。青年就像摆在博物馆里的白玉，裹着厚厚的包浆，在时光和岁月流转着温润的光芒。但是在对上青年寒星般的双眸后，她又很快推翻了刚才的想法——这哪里是白玉，分明是一颗星星，是和头顶的星子别无二致的星星。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青年刚刚说了什么——“愿望？”，对没错，他在问她的愿望！

星空下坐在神异光树下的青年在询问她的愿望……仿佛神明从云端向她伸出了，只要她说出愿望就一定能实现一样！

她激动地浑身都在颤抖，扑通跪下给青年磕起了响头：“求您救救我的儿子，求您治好他的病，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他，只求他能康复，无忧无灾地度过这一生！”

乐景一个愣神间来不及阻止女人的大礼，然后就听到了她的请求，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他活着的这二十几年里遇到的如女人这般的父母不知多如凡几，但每一次都会带给他相同的慨叹。这世间有如他父母这般恨不能他去死的父母，也有如女人这般疼爱孩子的父母，芸芸众生，千人千面。正是因为这世间有如女人这般的至善至爱，他才不会全然对人性失去希望，他才想要尽可能的守护这些光明。

因为啊，他最喜欢人类了。

还不待他扶起女人，就听桌前裹着黑雾的维克多装神弄鬼地幽幽说道：“和我签订契约吧，我将实现你的愿望。”

颜晓诗狂喜的抬起头，迫切地紧紧盯着那团诡异的黑雾，目光里是孤注一掷的孤勇：“好，只要您能实现我的……”

“此时下决定还为时尚早。”青年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眉目淡淡地说道：“或许你可以从我的店里拿走合适的书来实现你的愿望。”

“乐景！”维克多大声抗议道：“我们说好的！”

被黑雾叫做乐景的青年淡淡瞥了黑雾一眼，双眸是不容拒绝的威仪：“我可没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

维克多一窒，他当然没有忽略青年眼的警告意味，他明白这是青年的决定，他没有质疑的资格，唯一能做的唯有服从。

“茶，请用。”凯恩斯的到来无疑打破了此时有些僵凝的气氛，他把杯飘着热气的红茶放在桌上，然后化作青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颜晓诗的目光更添敬畏，在她心已经把两人和黑雾当成了传说的神祇。在她看来。也只有神话的神祇才能拥有这样的段。

待青年轻抿一口红茶，放下精致的瓷碗后，她才有些忐忑的开口道：“您刚刚说的能实现我愿望的书……？”

青年挥了挥，驱散了浓雾，露出深处的十几个书架来。他冲她点了点头，动作有种赏心悦目的雅致：“去里面选一本书，也许它能帮你实现愿望。”

所有的书悬空飘在书柜的夹层，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就宛如群星下凡汇聚在这里。光芒有种莫名的吸引力，颜晓诗宛若被蛊惑了一般失去了言语，慢慢向着书柜的方向走去。

身后年轻神祇的声音遥遥传来，对于此时的颜晓诗来说声音飘忽的宛如在另一个世界：

“记住，不是你选择了书，而是书选择了你。”

此后的一切对于颜晓诗来说模糊的宛如梦境。她只记得她在一个书柜前，好像说了很多话，然后一道纯澈清冽的声音突然自她脑海里响起：“你的愿望就由我来实现吧。”

然后等她再次恢复意识，她发现自己就身在车水马龙的长街，四周是川流不息的千人千面，那群星，那光树，那神祇，那些发光的书都不见了踪影。就像史书上的淳于棼梦游大槐安国一样，刚刚发生的一切荒诞离奇得宛如现代本的南柯一梦。

是梦吗？

‘不是梦哦。’圣洁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我是你所拿走的《圣歌颂》的守护天使，我的歌声具有抚平一切伤痛疾病的力量。你的愿望我一定能帮你实现。’

颜晓诗结结实实的愣住了，片刻后她不顾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跪下来嚎啕大哭，在行人惊异的目光对着空气一下又一下的磕头，哽咽道：“谢谢……谢谢！”

迎着灿烂的阳光，狼狈苍老的女人含泪勾唇浅笑，那笑容温柔圣洁宛如天使。

此时熙熙攘攘的凡人们不会知道，在喧嚣的长街，在一个丑陋卑微的母亲身上，天使曾经降临。

因为，天使只会被天使吸引。

*

“妈妈！”活泼健康的少年穿着足球衣，大笑着站在绿茵场上对看台上的颜晓诗挥示意。

颜晓诗伸长胳膊用力向少年挥，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站台上的女人身材窈窕，皮肤白皙宛如少女，黑长浓密的头发瀑布一般悬挂在腰间，长长的白裙在微风轻轻摇摆，实在和五年前的她判若两人。

至那天以后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来，就像她希望的那样，她的儿子就像松柏一样长青不败。被凡间医学宣布为绝症的疾病对于守护天使来说不值一提。

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自那日后，关于她在书店里发生的一切都像蒙了一层白雾一样看不清，她也想不起了神祇们的容颜，但是萦怀于心的感动并没有和她的记忆一样消失。相反，反而历久弥新，越来越浓。

在日本，有这样一个神话传说，名为神隐。意即“被神怪隐藏起来”，受其招待，从而从人类社会消失，行踪不明。其最有名的当属浦岛太郎的故事了。名叫浦岛太郎的贫穷渔夫因为救了神龟而被龙女带到龙宫款待，回首竟然已经过了百年。

颜晓诗想，她那日便是遇到了传说的神隐罢。

女人对着场上跑动的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们遇到好神仙了呢。

无端的，她突然想起了元稹的一句诗：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这句诗用来形容此时此刻再合适不过了。正是有了他们在长夜里的守望，才有了如她这般的人展眉欢笑的今天。

他们，一定是时代的守夜人吧。

女人迎着朝阳，眉目舒展，再次露出明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