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节上课十分钟后宋轻舟才到。经过简短的解释和道歉后，课堂很快步入了正轨。

关浔配合地翻到课本第一课，听了一阵子，总觉得宋老师状态不太对。

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

谁不是呢。关浔盯着窗户上斑驳的水渍走了会儿神。

楼下有校工在清扫中央大道上的落叶，刷拉刷拉的，节奏感分明，声声催人入睡。他的作息还停留在假期时间。而暑假里的一天，往往是从中午开始的。

入秋后天气凉爽，温度湿度都正适合睡觉。关浔心里有个危险的念头悄然而至，正在试图阻挡他成为优秀学生。

“关浔”

宋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似乎是提了个什么问题。

关浔回过神，站起身。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中，乖巧又诚实地回答道。

“抱歉，我不会。”

“”

周博默默地转头提醒他“宋老师问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啊，问我吗”

关浔面不改色地接茬往下说，“还行吧，睡得挺早的。”

宋轻舟看他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颇有些无奈。

“这几天班里排位，让你们刘老师给你找个同桌，也好监督一下你。”

一中每次考试成绩出来后的一周内，每班都会按名次重新排位。一月一次的月考，期中考，期末考。每学期有那么多次考试，可分班后，关浔一直都没有同桌。

1班有50个学生，26张桌子。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还是挺愿意自己坐一桌的。地方宽敞，伸胳膊伸腿都自在。

但他也从没想过拒绝跟谁做同桌。

宋轻舟话一出口，有相当一部分人紧张了起来。

班里的座位是按名次顺序自己挑的，偶尔也会被班主任直接指定。

1班班主任刘忠书在学生间人称老刘，对关浔一直抱有恨铁不成钢的想法。按照以往关浔倒数的成绩，他没得选，只能坐最后一排。

如果经由宋老师开口建议，或许他真的会作为重点扶持的对象被老刘安排到前面来坐。

现在坐在前排的人里，大多数是不情愿这样安排的。有些是不想自己的座位选择权被影响。但更多的，对关浔这类黑历史累累的“恐怖分子”抱有避之不及的心态。

谁会想要跟这样的人坐同桌啊。

“还是算了吧宋老师。”

自己在班里是个什么处境他还是有逼数的。关浔说，“万一再影响到其他同学学习多不好啊是吧，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过于善解人意，感动了。

“那就好好听课。”

宋轻舟笑着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让他坐下了。

虽然是新学期的第一天，比起往常上学的日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午休时间短，往家里跑一趟来回将近一个小时太浪费时间，关浔一直在学校待到晚自习下课。

晚自习下课已经是十点整。

他仍旧要乘公交回家。70路末班车在十一点半，关浔穿过马路走到公交站牌前，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在这里等车。

傍晚时又落了小雨，空气潮湿。他沿街道一直走，过了两个红绿灯转到另一条街上。

不过十来分钟的脚程，离得并不远。可这里的环境，相较于明海一中所在的那条街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路灯接不上气似的忽闪，灯柱下落叶堆积，路边的垃圾桶泛着油光。

桶盖不翼而飞，里头生活废料堆得冒尖也不见人来清理，隐隐传来食物隔夜的馊味。

这条街上环境脏乱差，小巷子又多。素来是不良少年们趁月黑风高约架把妹的首选场所。

不远处，就是他家以前住过的小区。

搬家后关浔也时不时会像这样来一趟。但他回来，并非为了怀念什么，也对黑灯瞎火的打群架搞对象没有兴趣。

他走到街角处亮着灯的那家奶茶店，推开窄小的店门，点了一杯芝士奶盖红茶。

“加红豆和椰果，去冰半糖。”

点了太多次，熟练得几乎脱口而出。关浔拎着打包好的奶茶回到公交站等车，一路上再也没回头看一眼。

他回到了自家居住的高档小区。空气清新，绿化舒适，条条小路都干净整洁。小区里的夜灯光线柔和稳定，巡夜的保安还笑着跟他打招呼。仿佛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关浔到家时，他妹正在跟他妈争夺最后一只冰激凌的归属权。

于茵单独带着这双儿女生活。她年过四十，风韵犹存。此时只穿了一件吊带裙，黑发雪肤，大波浪披散了满肩，跟女儿一人一边在冰箱前对峙。

深夜，冰箱里空空如也，只剩下这唯一的慰藉。楼下就有24小时便利店，但谁也不想大半夜的下去跑一趟。

“这支给我。”于茵说，“明天再给你买一箱。”

“不要。明天我也能自己买。”

关潼皱着眉头拒绝，却在看到关浔进门的时候突然改了口，“两箱。”

于茵没想到这丫头妥协得这么轻易，于是立刻敲定以防她反悔，“成交。”

关浔拎着奶茶走到老妈身后，“我要是你就不会答应得这么快。”

“”

关潼看见他手里的奶茶，眯起眼睛笑起来，“哥。”

于茵也回头，见他拎着购物袋回来，懊恼地叹了一声。感觉自己被这俩孩子联手套路了。

胜利来得太轻易，她对冰激凌的热情消减了大半。可接着却看到关浔从购物袋里拿出罐装冰啤酒。她心情愉悦地欢呼一声，拿上酒心满意足地回房间了。

“少喝点。”

关浔在后面提醒了一句，“别又通宵赶稿。”

于茵摆摆手，回到房间关上了门。关浔知道她根本没听到心里去。

哄好了一个，他又转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关潼。

“你管奶茶叫哥呢”

关浔把奶茶递给她，顺手压了压她短发翘起的呆毛。注意到她为了跟老妈抢食，匆忙跑出来而忘记摘下的指套。

“你也早点睡，别画画到那么晚。”

“知道。”

小丫头酷酷地点头，抱着奶茶回房间，走出两步又回来问。

“明天喝冰激凌红茶”

关浔撇嘴，抬手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记，“明天再说。”

母女两人相继回到房间。关浔站在冰箱前，把回来路上买的零食和饮料拿出来一层层码好。

做完这一切，他拿出那支在过去几分钟内炙手可热，转眼却又无人问津的冰激凌，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撕开包装纸。

浓郁的香草味在口腔里化开，冰凉甜蜜。关浔靠在沙发上一边吃着，一边浏览手机消息。

林启丰那个网瘾少年，又在微信里问他要不要睡前撸两把游戏。

关浔没怎么想就拒绝了。

大概是秋困，他今天总觉得打不起精神来。

小小一支的甜筒很快吃完了。关浔放下手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洗漱。片刻后从卫生间走出来，头朝下躺在床沿上放空自己。

天花板是乏味的纯白。

这是搬过来住的第四个年头。四年前他的父母离婚，于茵独自买下了这处房子。一百多平的三室两厅，正好容纳一家三口。

时间过了十二点，小区里安安静静的。从卧室的窗户看出去，天空黑得不见一颗星星。

这个时间，西半球的天空是什么样的

关浔从身旁摸出手机，滑到主屏文件夹的最后面，找出个不常用的a来。

网是个在线交友的小网站，旨在给不同国家的青少年学习和交流的平台。由于主要面向对象是学生，对注册用户有严格的学籍条件筛查。因此监管力度很大，环境非常健康。但也因为功能单一，用户并不多。

现在的青少年都喜欢新鲜有趣的功能。像这么传统的交友方式，显然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

就这么个小破网站，不仅没倒闭，甚至还上线了a。

关浔很久前注册了这个网站的用户，半自愿的。主要是因为不喜欢学英语，被老师推荐找个笔友练练语言表达水平。因此注册时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

但他真的在上面找到了一个笔友，且两人对话的开场十分奇特。

“iostyfather。”

“ckyyou:”

eva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子，至少在关浔的想象里是这样的。

他本意是来学英语的。但没想到遇上个混血的笔友，eva的父亲是中国人，她的中文用的也很熟练。没过多久，他们的聊天对话都就变成了汉字。

两人从认识以后话题范围便很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关浔的情绪宣泄对象。偶尔推心置腹的程度，会让他自己都有点怀疑刚刚那个在对话框里打出一堆矫情话的人是谁。

关浔在手机上登录了自己的账号，查找最近联系人。

在的通讯录里，eva是他的唯一好友，常年独霸列表。

如果不是因为她，关浔觉得，自己应该也不会下载这个看起来好像随时都有被下线风险的a。

列表里最近一次的对话是在半个月前。

两人交流方式也很奇特。明明是在线实时聊天的网站，愣是被玩儿成了漂流瓶。关浔通常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才会上线看看，回答eva几周前的对话。

对面的人显然也是一样。

长久以来，两人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他们会不时分享彼此生活里的一些小插曲，并不着急得到回复。如同老朋友话家常，意外融洽。

关浔想了想，打开对话框开始打字。

“eva

好久不见。

先回答你前几周的问题。我确实会分辨星座，但认识的不多。

城市里的天空很狭窄。我喜欢到乡下去，冬天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见猎户座，很明亮。虽然画质总是不尽人意，但是有机会的话，我想我会记得拍下来给你看的。

我住的城市刚刚进入秋季，下了很多天的雨。今天开学，新学期一如既往的乏味。我的班级里多了一个美国来的转学生。我还没跟他说过话，但他看起来挺好相处的。或许你们还曾住在同一个州

下次一起聊天吧，你来定一个时间，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随时都可以。

等你的消息:

xun”

确认发送。

关浔想，自己是真的很无聊，居然跟漂流瓶八卦一个照面都没有过的新同学。

次日到学校上课，关浔听到了更多关于新同学的流言。

“他们说昨天宋老师来上课迟到了十分钟，是在外面打电话。”

课间休息时间，周博尽心尽力地扮演八卦传播者的角色，并乐在其中，“有人听见了。是关于路敞的谈话，说到他在以前的学校里曾经受到同学的霸凌啊什么的，还挺可怜的。”

“好像美国的学校就这种霸凌事件特别多。哎你说是不是真的”

关浔抬眼看向第一排那个据说被霸凌了的小可怜，他正被三两个同学围着问东问西。

“不知道。”

关浔收回了目光，“没去上过。”

“起开，我去趟厕所。”

“哦哦。”

周博八卦完，满足地从他身旁的空位挪开，回到自己位置上继续看小说。

后门开着。这一次，关浔却自己主动舍近求远地从前面绕了一圈，路过第一排时不经意般瞥了两眼。

好奇心是人都会有的嘛。

路敞对这道似有若无的目光没什么反应，他正忙着应付同学们热情的提问。

他的神情依旧平淡，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仿佛对这些人的问题都不感兴趣。但却答得很有耐心。

虽然话很少，也多是短句，但凡是能答的都挨个答了。

是个挺有礼貌的小少爷。

关浔在心里暗暗想道。

去完厕所回来，关浔再次经过讲台，却发现围在路敞身边的人都散了。

他自己坐着，背挺得笔直，却换上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关浔甚至能从他的表情里隐隐看出厌恶的情绪来。

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发生了什么

关浔回到座位上。刚坐下，前方周博迅速转身看他，眼中明显是蠢蠢欲动的兴奋。

就差在脑门上写“我有八卦，你要听吗”公之于众了。

关浔“说。”

“刚才前边儿有几个人围着路敞套近乎，大概是把人问的不耐烦了。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

“他说了什么”关浔问。

周博的神情严肃起来。他刻意模仿着某种生硬冷漠的语调，说。

“fucko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