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的风拂面而过，带着入秋后湿润的凉意。

前两天下过一场暴雨，气温骤降，整个城市一夜间到处落满黄绿的叶子。校门对面的公交站牌前，阿姨套上橙色马甲，举着跟她差不多高的扫帚奋力扫开路边堆积的落叶。

不远处，70路公交车减速驶来，缓缓停靠在站旁。

“明海一中站，到了。请带好您的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

关浔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座位，靠着车窗昏昏欲睡了一路。

到站提示一响，他条件反射般睁开眼，抬起头看向窗外。

熟悉的站牌就在眼前。下一秒，他迅速起身拎起外套两三步跨到了车门前。

车还没停稳。后门打开，阿姨往旁边让了让，身着蓝白校服的大男孩迈开长腿跳了下来。

“早啊秦阿姨。”

关浔把校服外套甩上肩膀，眉眼一弯，打了声招呼。

他这么一笑，隐约露出对小虎牙来。

“一个假期不见，想我没”

“哪儿早上课铃响完好一阵了。”

秦阿姨看他一眼，嫌弃道，“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瞧瞧你这学生当的。”

“还不赶紧的，看校门还让不让进”

“哎哎，这不正走呢吗。”

关浔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仍旧笑眯眯的，漫不经心地横穿马路往学校的方向去了。

他并没有打算真的从校门进去。这个点儿从校卫室经过无疑是自投罗网，他还不想这么早就主动认领这学期的第一次罚分。

沿着学校外墙转了个弯，关浔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提示灯闪得正欢。他点开，蹭蹭冒出好几条微信消息。

是来自林启丰的消息，半个小时前就传了过来。

“今儿早课你没来，怎么回事儿啊小老弟嗯睡过头了”

“我去看了课表，你们班第一节是自习。你丫这运气也忒好了。”

“然而我们班第一节就是老刘的课兄弟给你挡灾了再见”

关浔看完笑了一声，把手机重新丢回口袋里，停下脚步。

这里是学校背面，跟后门还有一段距离。隔着堵墙，里头正对着学校食堂。

他站在墙根底下，脚尖碾了碾地上潮湿的叶子。很厚一层，落地时万一姿势不当还能给点缓冲。

太久没上墙，突然有点怀念。

这个时间点，上课的上课，教书的教书，翻墙过去正好被抓包的几率不大。

倒是有可能撞见食堂的阿姨。关浔把外套穿在身上，思索着反正迟到了，要不要顺路去给自己带个早餐。

他的动作比脑速更快。早餐问题还没想出结果来，他已经后退几步，短距离助跑后利落地蹿上了墙头。

四下里没见人影。关浔从墙头一跃而下，稳稳落地。他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浮灰，双手插袋淡定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上午第一节课的时间，校园里静悄悄的。

教室在四楼。正要上楼时，楼上突然传来脚步声，关浔步子一顿，没怎么犹豫就回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站那儿别动。上课时间乱跑，你哪个班的”

责问声从身后传来。关浔坦然转身，对着循声而来的教导处老师真诚道。

“老师，我忍不住了，想去上厕所。”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男厕所，站立的姿势很纠结，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巡查老师瞥他一眼，又看了看手表，“这都快下课了，再忍几分钟不行”

“去吧，下不为例。”

“嗯嗯。”他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您，下次不会了。”

顺利蒙混过关。为了当好乖巧的学生，关浔被迫到厕所待了几分钟，无聊中没忍住对着洗手台前的大镜子照了照。

五官分明，镜子里那张脸他不能再熟悉。违和的是他脑袋上顶着个没见过的发型

前天他妹亲手给推的寸头。

亲妹妹。

还是圆寸，推得可好了。

关浔对着镜子，强行给自己洗脑。下课铃一响，他立刻走出厕所，逆着人流上楼。一边避开下楼的同学，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上了四楼，刚走到班门外，关浔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还跟平常一样没心没肺的大嗓门儿。

林启丰沿着走廊往这边跑。看见关浔转身，他硬生生刹住脚步，迟疑了一瞬才继续走过来。

“你这头”

“你声音还能再大点儿吗”关浔分分钟想捂住他的嘴。

“别不好意思啊，不就是推了个头吗。”

林启丰憋着笑，把带过来的巧克力和酸奶丢给他。

“赶紧的，第一节下课老师们都开会去了。没人巡查。”

哎。

关浔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啧了一声。

忘了吃早餐了。

“不过你这头，哪家tony给剃的”

吃人嘴短。关浔接过零食给酸奶插上吸管，坦白道，“关潼给推的。”

趁还没上课，两人站在过道里简短地聊了几分钟。

关浔把楼下发生的事说了几句，林启丰一听就乐了，“演起乖学生来一套一套的。你丫书包呢第一天上学就空手来。”

也幸亏是空手来，不然再牛逼的演技也罩不住穿帮谁上个厕所还背着个书包去的

“没空着手来啊。”

关浔叼着巧克力，腾出手来从校服长裤的口袋里摸出两支笔亮给他看，“这不还带了文具呢吗。”

“”

“有进步吧。”

关浔为自己感到骄傲，“比去年强。去年开学就带一支。”

林启丰“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夸夸你”

关浔嚼着巧克力，含糊不清地笑了一声。

趁他吃零食，林启丰又把他前前后后打量一遍，总结道，“你这发型，就靠颜值撑着了。”

他很早时就认识关浔。那时的关浔还是板寸居多，头发从来没长过两指。神情里总透着股狠劲儿，一双眼睛光亮亮的跟小狼崽似的，凶得很。

现如今他改邪归正回头是岸，立志做模范学生。头发却依旧没能长过两指。

“还别说，看着比板寸乖多了。”

林启丰挤了挤眼，“咱们关潼真是长大了，贤惠。”

“我妹是我妹。没咱。”

关浔吃完喝完，把巧克力糖纸塞进喝空的酸奶盒里。朝着两米开外的垃圾桶瞄了瞄，准确地将酸奶盒子投了进去，“快上课了赶紧回班去吧。”

“已经浪费了整整一节课宝贵的学习时间了。难道你的良心不会隐隐作痛吗”

吃饱喝足就赶人。林启丰哀怨道，“你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关浔笑了笑。

“不，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三好学生。”

第二节上课，关浔踏着铃声进了教室。

老师还没来，班里不怎么安静。倒是他一走到门口，不少人都闭了嘴。威慑力跟班主任比起来似乎也不遑多让。

明海一中初高中分部，班里大多数学生都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外校生源不多。很多学生在分班前就已经认识了。也因此，不少人都曾听过学校里广为流传的，关于关浔的“传说”。

那个脑袋被人开瓢住院月余的恶劣分子，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后进学生。

高二开学第一天，关恶霸居然还换了发型，不知是何意兆。坐在前排的学生低着头，偷偷瞟他。

1班是明海一中年级段里的“实验班”，自然是学霸聚集地。其中也不乏四肢简单头脑发达，眼里心里只有学习的书呆子。

对这些人，虽然说不上讨厌，但每每看见就觉得不耐烦，关浔想如果不是后门被锁，谁会愿意从这儿过被人当猴子看。

他懒得在这些人身上浪费视线，放空目光径直走过讲台准备往后去。走到讲台下时，却被坐在第一排角落里的人引去了注意力。

是个没见过的男孩。端端正正地坐着，收着下巴敛着眉眼，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皮肤瓷白，骨相优越，冷棕色的短发柔顺地垂在耳边，好看得有些过了头。

这是哪儿来的少爷

关浔经过第一排，漫不经心地多看了两眼，继续往后走。一直走到自己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桌洞里堆满了新发的课本，桌面上也摊着本语文书。他坐下来看了一眼，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来戳了戳前座的同学。

“这节上什么”

“语文，宋老师的课。”

前座的学生转过头来，压低嗓音问他，“你要不要课表我帮你抄了一份。”

“行。”

关浔点头说，“课本你帮我收的谢了。”早上发新课本的时候他不在。要是桌子上乱七八糟堆了一大堆书，但凡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他人没来。

“嗨，小事。”

周博从课本里抽出一张手抄的课表递过去，诚恳道，“这学期的物理作业也拜托了。”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时是按成绩排名分班的。1班是理科的实验班，2班是文科的，分别取级段前50名。其他班级都是平行班。

刚分班时，关浔以第50名的成绩堪堪挤进1班的消息让不少人大跌眼镜。然而半个学期相处下来，周博发觉这哥们儿除了在班里成绩垫底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传言里那么可怕。

其中可能有他跟关浔长期占据1班的倒数一二名，由此生出了些许革命友谊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这位物理成绩无限接近满分的偏科王对自己作业不吝分享的态度。

非常够意思。

1班的学生，即使在自己班里垫底，随便拎出去一个也能称得上学霸。但学霸就不会抄作业了吗

周博看了眼自己桌洞里比课本还厚的小说集，心里暗自庆幸。

“好说。”

关浔随手把课表放在桌角，掀了几页语文课本胡乱翻看。

滕王阁序。

逍遥游。

关浔不太喜欢语文，主要是不喜欢背课文，但对教1班语文的老师很有好感。

宋轻舟是2班的班主任，不到四十岁，一身温和儒雅的书卷气。教课时给人的感觉如清风朗月，循循善诱。人如其名。

宋老师上课向来准时，多数时候在课前就已经到了讲台做准备。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上课好几分钟了还没来。

“瞧见前面那位没第一排那个。”

老师还没到。周博看了眼自己认真预习课文的同桌，继续小声八卦，“今儿早上你没来，错过了。老刘亲自领过来的转学生。”

“听说还是个混血儿，进来的时候咱们班女生眼都看直了。”

混血

关浔觉得挺有意思，“哪儿混哪儿城南混城北还是村头混村尾”

“啧。”周博说，“人家是正经国外转学回来的好吗。”

“不过看来网上说得还挺对的，混血儿这颜值真的牛逼。”甚至征服了他的直男审美。

“哎，你换发型了”

说到现在，他才发现关浔短得快要贴头皮的发茬，“挺精神的。”

“”

关浔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周博反应过来，回答道，“路敞。他叫路敞。”

路敞。

明明刚才路过时只是不经意一瞥，可现在他念头稍动，脑海里就能立刻浮现出那小少爷的样子来。

关浔又看了眼第一排那位显眼的后脑勺，叹了口气。

“怎么了”

周博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感慨。”

他的语气中有些许遗憾。

“我再也不是这个班里最靓的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