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凌风雪动作一顿,放下筷子四下张望。通明的灯火照亮整个房间,家具安静的被摆放在原位,烛光将凌风雪的身影拉长，孤单的投射在窗户上,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故墨？”凌风雪试探的出声呼唤。

他不能确定刚刚那一声是不是他的幻想,只觉得那个声音离他很近,仿佛就在他身边。

没有人回应。

凌风雪沉默片刻,继续拿起筷子。他心不在焉的看向碗里的汤，眼角余光里,却见有什么东西躺在碗边。定睛看去，是那根还没被他吃进嘴里的金针菇。

……奇怪,他明明是重新将它放进了碗里的,为何又掉了出来,难道金针菇也会长腿跑吗？

凌风雪皱起眉,他想了想，夹起那根金针菇，将其移到了桌子中间燃烧着的蜡烛上。

虽然不只是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只要将其毁灭，一切奇怪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烛火烘烤着那细小的菇，凌风雪等待着火焰将它烧焦毁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菇外表一如既往的光鲜亮丽,其上还分泌出些水珠来。

这下,凌风雪可以确定这不是什么寻常之物了。好在他应付妖物的次数数不胜数,面对这种场景也不惊慌。他正要以筷为剑，将这妖物切个粉碎，却又听到了那委屈的呜咽。

“呜哇，不要烤了，烤熟了明天就没有人跟你成亲了，放我下来！”

是故墨的声音。

可故墨不在这里，他在远处的另一处宅邸内，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

这个小妖，居然还敢冒充故墨的声音迷惑他，实在罪不可赦。

凌风雪眉头皱得更深，冷声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你还烤，你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故墨心都要碎了，他也懒得再掩饰，挣扎几下，从筷子上挣脱出来，跳到了桌面上。

他跳下来后夜不敢看凌风雪，只好背过身去自己委屈。

说什么想要共度一生，只是换了个样子就不认识他了，男人，真是太坏太不可信了。

但也确实是他隐瞒在先……他原先打算瞒着一辈子，永远也不让凌风雪发现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故墨低头看着自己的根，难过道:“对不起，瞒着你这么久……是我的错。”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

凌风雪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呢？

故墨不敢想象，他更低落了:“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我们就此别过吧。反正婚礼还没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说完，故墨就要跳下去往外走。然而还没跳到桌子边缘，他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那只手力度适中，力量不会很大，让故墨喘不过气，也没有很小，能让故墨轻易逃脱。那只手抓着他往回收，故墨终于不如愿的见到了凌风雪的脸。

凌风雪面无表情，无情道:“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假扮他的妖魔？”

怎么证明？当然是变回人型去解释最好证明了。可是故墨不想变回人型，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金针菇没有五官，凌风雪看不懂他的表情。

于是故墨保持着原型，委委屈屈的说道:“我要怎么证明？你以为我为什么被吃进肚子里还能活下来呢？”

凌风雪明显的愣住了，好半晌，他才开口道:“我以为……高人路过……”

“高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高人，你自己除妖这么多年，有没有人能杀了那么厉害的妖，你心里没数吗？”故墨生气道:“都是因为我的本体厉害，不然我就死在那里了！”

凌风雪的手骤然缩紧，随后又放开，小心翼翼地把故墨捧在手心上。

故墨继续说道:“为什么当初那个男人溜进我房里，说他是金针菇的时候我会那么惊讶，甚至都忘了动作？因为我就是，所以看见同类惊讶啊！”

凌风雪都快要站立不稳，他在椅子上坐下，捧着手心里的小金针菇专注的看。

故墨被这么看着，不开心的扭过身背对凌风雪，闷闷不乐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妖精啊。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了，我这就走。”

故墨想要跳下凌风雪的掌心，那摊开的掌心却突然合拢了，将故墨握在手心。

故墨就一颗头露在外面，他挣扎两下，没能挣脱，就见凌风雪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

故墨本体的头那么小，凌风雪的手指对他来说就如同五指山。他偏过头躲开，而沉默良久后，凌风雪说话了。

“不生气了，是我的错，没能认出你来。”凌风雪压抑着声音道:“不管你是人也要，是蘑菇也好，是其他的什么都好，都是我喜欢的。”

“啊？真的吗？”故墨简直不敢相信，他歪头去看凌风雪的表情，凌风雪的眼睛黑沉沉的，比平时还要有压迫感。看着他一根菇，就像是在看着全世界。

故墨鼻子一酸，砰的一声变回人型，抱住凌风雪:“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凌风雪始料不及，没能托住变大的故墨，被他坐到了身上。

故墨搂住凌风雪的脖子，感动道:“你怎么这么傻呢？明明是我错在先，没有告诉你真实身份。你可以假装生气，借此来向我提一些条件呀，我一生气你就认错，这怎么能行？”

凌风雪的手无处安放，他犹豫半晌，还是搭在了故墨的腰上。手下的皮肤温暖光洁，让人不想放手。

“条件？”凌风雪贴上故墨的耳朵，他们谁也无法看到对方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若是我说，希望你一辈子都只能有我一个，不去找其他人呢？”

这算是什么条件？故墨茫然了，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他又不是一根花心的菇，他很专一的！

没等故墨回答，凌风雪又退开了。他笑着，笑容却有些僵硬:“没事，我开个玩笑罢了。”

这算是个什么玩笑？况且，凌风雪平日里也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啊？

故墨觉得凌风雪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是具体哪里怪。他想和凌风雪深入探讨一番，却被一把抱起。

凌风雪抱着他走到房间更里面的地方，将他放在躺椅上，随即转身去拿来了自己的衣服。

衣服款式并不繁复，故墨要伸手接过来穿上，又被避开。

“我来。”凌风雪不容置疑道。

“哦……好吧，你来就你来。”故墨不明就里，站起身展开手臂，让凌风雪帮他穿上衣服。

凌风雪的动作很缓慢，指尖甚至抵在故墨的胸口半晌，仿佛在感受里面跳动的心脏。

故墨不舒服的动了一下，凌风雪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把最后的部分拉上。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凌风雪说:“明日我再去接你。”

“不用啦，你又不是我，你还有好多事要处理，还是不要乱跑吧。我自己回去也很快的。”故墨摇摇头，突然在凌风雪毫无防备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看着呆立住的凌风雪，笑嘻嘻:“明天见。”

故墨不回头的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除了凌风雪，甚至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眼看着故墨走远，凌风雪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盖的阴郁与焦躁。

故墨是妖精。

知道这个事后，凌风雪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不是排斥，而是茫然。

他不在乎故墨的身份与地位，不在意他的容貌与家世，只要故墨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他就心满意足。

原本就要实现的心愿，却因为故墨身份的变化而变得遥不可及。

故墨是妖精，拥有漫长的生命。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人生不过数十载，就会走到尽头。

他的生命结束时，故墨甚至还一样的年轻有活力。

他是他生命里的全部，而他却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刚开始或者在他心里还能留下印迹，但百年后、千年后呢？是否只如雁过长空，不再留有痕迹？是否会有其他新人，如他一般留在故墨身边，做那些现在只有他能做的，亲密的事？

如果是以前，或许只要能跟故墨在一起，他就满足了。但是现在……他不甘心。

人一旦拥有了，就会想要更多，哪怕他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也想跨越千万年的时光，拥有心上人的全部。

微风吹过，烛光摇曳，窗台上倒映着拉长后的身影，形单影只，无人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