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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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深春下了一场大雨,水珠将丁香花瓣碾进松软的泥土中,空气里的香味湿冷又稀薄。

池烈也是很倒霉,恰好今天轮换座位,他靠着窗台坐一上午后才发现有雨水渗进来。摆在暖气上的一沓试卷湿了半截,其中还有他已经写完的几张,蓝色中性笔的字迹模糊成海一般浓稠。

他跟前桌同学已经很熟了,对方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又帮他想办法找课代表要了新的卷子。大概是今天温度有点冷,池烈因此没那么容易烦躁,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要重新写作业的事实。

课外辅导班的老师给他总结了一份理综提纲,上面除了必会的公式以外,还有几类解题思路模式。池烈花了一周的时间勉强记熟,答题过程也渐渐写得有模有样了。还有现在上课,他大部分时间都能集中注意力,被点名上黑板写题也不至于一行字都写不出。

这种进步入不了别人的眼,但池烈自己看得很清楚。

在身边同学烦恼成绩无法突破的时候,他倒是越活越轻松,反正自己是从最低点出发的,结果再怎么难看也不可能比原来更差劲了吧?

论心态,池烈绝对可以排在全班正数。

晚自习要默古诗文和书下注释,课间大家都争分夺秒地背诵。池烈一开始死活背不下来《滕王阁序》,后来学委耐心地把全文翻译了一遍,还标划了每个段落的关键词,成功教会他串联记忆法。

池烈有史以来第一次像这样被同学关照,尤其对方还是异性,导致他不自觉地精神紧绷。然而讲到“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一句时,他又心不在焉了。

发现雨停以后,他还莫名其妙地沮丧了好几秒。

之前体检被医生提醒过眼睛有点散光,池烈没放在心上,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板书,他坐最后一排发现有点重影,半眯着眼睛把笔记抄完了。

从小到大身边的同学都陆陆续续近视,池烈还一直得意自己眼睛很健康来着,没想到这临近毕业才出了毛病。但他觉得散光的程度也不太严重,没必要配一副镜框压着鼻梁,看起来怪……怪文绉绉的。

池烈也知道自己戴眼镜是什么样子,与本人气质严重不符,瞧着呆滞又笨拙。

可他还是寻思了几句合适的话发给了雁回,看起来目的性不会那么明显。

在校时间,隔了很久对方才会回复:“周末带你去看吧。”

——和自己预想的回答有所偏离。

池烈本以为雁回家里不缺眼镜,他会大方地送自己一副。但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池烈忽然迟疑了半晌:自己是变态吗?

为什么不要新的,惦记起雁回的旧东西了。

“周末我还有补课。”

这就算是拒绝了,池烈装作什么都没问过。

过了一会儿,全班同学互换默写纸检查错误,自己的那份《滕王阁序》默得一塌糊涂,感觉有点对不起认真负责的学委。还好之后就直接放学了,她也没空过问这次的辅导结果。

池烈发现她也是戴眼镜的,明明摘下来以后脸看起来更舒服,她还是坚持时刻都戴着。难道她宁可让外貌水平下降一点,也要视野清晰吗?

他有点替别人想太多。

池烈确定自己恐怕是比有些女孩子还在意外表,肤浅地来说容易以貌取人,也更不允许自己装扮上丧失品味,“眼镜”这个东西不就是专门让人看起来呆板的?

哪怕是雁回,池烈也经常看不爽他戴厚重黑框眼镜的样子。

最终,池烈还是选择去买一副隐形。

在眼镜店尝试了很久才把那片薄薄的凝胶贴合在角膜上,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后来上课发现板书的确清晰了,这让他新鲜了好一阵子。

可没几天又发现了问题,差不多到了下午,眼睛超过五秒钟不眨,视线就会变得模糊,像是蒙了一层雾。他走在楼道里不停地低头揉眼睛,没注意身边过往的人,就直接忽略了始终注视着自己的雁回,与对方擦肩而过。

雁回也没叫住他,只是多看了那个背影一眼,接着走进教室。

[二]

其实池烈还是有点不甘心。

来源于倒计时之下的紧迫感,不知道该把这样的心态形容为“贪便宜”还是“不要脸”,总之他就是想从雁回那里攫取点东西留给自己。这样等他以后毕业了,至少还拥有一份关于高中的纪念——仅仅是纪念而已,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代入。

因为他也不能确定,遇到雁回这件事到底算不算美好,但肯定没有那么不堪。

所以还是值得纪念的。

“池烈,又愣神了!”物理老师用直尺敲了敲讲桌,“来来来,第十六题你上来写。”

突然被点名,池烈猛然抬起头,手上胡乱地拾起练习册,还好这道题刚才已经做完了。

最近他的物理成绩有明显进步,老师也不再对他视而不见,开始把他当作班里的一份子,难度稍高的题都会关注他是否写对,课堂测验时还会在旁边认真检查他的解题过程。

不止这一个科目,其他老师也对池烈格外关照。大概是觉得他还不算无药可救,多点化点化,脑袋就能开窍。

两个礼拜以来,池烈愣是连一包烟都没空抽完,从早到晚在教室办公室来回跑,还时不时被雁回带出校外吃午饭。最近天气开始变热,池烈回校前还得买一份鲜奶刨冰,他怕融化得太快,只好在雁回开车的时候吃。

雁回余光看到他掌心摇晃,悠悠道:“你要是敢掉车上,就舔干净再走。”

池烈气定神闲,“我就算弄掉了,也是你车开不稳的错。”

遇到红灯后车子缓缓停下了,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淡淡的奶糖味。雁回望着窗外的街道,看到有家眼镜店,便转头问池烈:“还打算买眼镜吗?”

“我买了隐形。”池烈囫囵咽下一口冰。

“戴时间太久对眼睛不好。”

“我知道。”

沉了一会儿,雁回又问:“是因为看电子屏幕?”

“就不能是因为学习吗?”

雁回虽然没说话,但表情摆明就是否定这个选项。

“操,我真学了的。”池烈情绪有点高涨,光看雁回一个表情,他就没理由地想为自己辩解。但很快冷静了下来,因为又看到雁回的脸上显然写着“事不关己”四个字。

池烈顿时感到懊恼,刚才多说那一句干什么呢。

绿灯亮起后,他又沉默着吃刨冰,上面那层水果已经被吃光,只剩下大半碗甜腻的牛奶冰和软糖,味道变得有些单调。可他不想停下来,否则现在就无事可做。

谁知道雁回忽然又开口问道:“你要是现在放弃高考会怎么样?”

池烈立即陷入了疑惑里,诧异的神色也慢半拍,“什么‘怎么样’,再忍一个多月就过去了,我有病啊?”

“我是指高考以后的那条路。”雁回平平淡淡的语气,“运气好点也只是上个普通的大学,毕业去竞争普通的工作,然后再过几年……娶妻生子。”

池烈微怔,几分茫然地盯着雁回的侧脸,嗫嚅着:“你想那么远干嘛,走一步看一步呗……怎么挺好的事被你说得很惨似的。”

“是好事吗?”

“不是吗?”池烈反问。

“不是。”雁回相当笃定,“对我来说不是。”

池烈以为自己能理解他的话,很干脆地顺口接下去了:“因为你会走别的路啊。反正我无所谓,只要活得开心就行。”

雁回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问他:“那我能让你开心吗?”

[三]

池烈一时语塞。

嘴里的刨冰又凉又甜,像是融化了一块滚烫的雪。

自己活得开心最重要——这是池烈信奉的真理。他承认,和雁回在一起的确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同时却也是他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段关系的最终结果无非就是及时止损罢了,池烈从没有怀疑过。

但雁回这样一问,他又瞬间动摇了。

塑料碗壁不停地凝结水珠,濡湿了炙热的手掌。不想被对方撞见任何破绽或是不安,趁着手上湿滑的触感犹在,池烈手腕向外侧歪了歪,让刨冰倒扣在了车座边缘。他想装作意外的样子“啊”一声,结果出来的音调却微微抖动,虚假和尴尬暴露无遗。

算了,哪怕跪在地上舔干净也比回答对方的问题容易。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雁回。

车子马上停在了路边,雁回找出纸巾丢给他,然后面无表情地注视池烈的一举一动。先是用力把腿上的东西擦干净,留下几道浅白色的痕迹,接着又拿纸巾擦拭真皮座椅,擦到一半纸巾不够用了,他抬头寻求雁回的帮助。

“别擦了。”雁回说。

池烈松口气,也确认了雁回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雁回欠身,俯下头把那些纸团拾起来,装进一个纸袋里,准备下车后丢掉。做完这件事,他却没有移开身子。

“池烈。”声音近在咫尺。

少年迟钝地“嗯”了一声。

雁回抬起脸,阳光落入他漆黑的瞳仁里,“下次别这么不小心了。”

池烈的视线没在雁回眼睛上多一秒停留,而是放空似的凝视着对方高挺的鼻梁。余光里是他淡红色的单薄唇瓣,嘴角天生像猫唇那样微微上扬一点弧度,仿佛带着柔和的笑意,冲淡了身上冷冽的气息。

他知道雁回最擅长的事,就是默不作声又持续不断地引诱自己,像一条没有毒的蛇在黑夜悄然将至,稍有不慎就被他缠上脖子。

可自己还是接二连三放任雁回得寸进尺了,以至于当他现在靠近时,池烈都以为距离会再近一些。而实际上却没有,于是池烈竟然萌生出了——

想吻他的冲动。

仅犹豫了两秒就错失了这个机会。雁回起身重新启动车子,池烈冷静得也很快,偏头若无其事地望着窗外。

回学校后,池烈先去洗手间把裤子擦干净,可惜牛奶刨冰还是在他腿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深蓝色的校服有这种白色污渍还真是莫名诡异。

他抽了半根烟,烟草的苦味萦绕在他的鼻腔和喉咙里,有点反胃地掐灭了。现在还有点空闲时间,池烈去小卖部买糖,结账时又折回冰柜前拿了瓶可乐出来。

把曼妥思放进可乐里会让液体喷薄而出——这是没上过化学课的小学生也知道的常识。池烈此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很想试一试含着薄荷糖喝可乐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事实证明,除了可乐入口的几秒后有大量气泡翻腾后,也没有其他的异样,只比口含泡腾片的感觉夸张一些,池烈喝下可乐后很快就把糖简单嚼几下咽掉了。

结果下午上课时胃部开始胀痛,他皱着眉忍到了课间,去医务室后还不得不跟校医如实说明情况,对方一脸匪夷所思又觉得可笑,同情地给他开了一盒吗丁啉。

服完药后,连池烈自己都觉得这次犯的蠢太幼稚了。幼稚到什么程度?就是换了别人去做这件事,他一定能哈哈大笑着不假思索说出“傻`逼”两个字。

连这么常识的化学反应他都要自己亲自去尝试,他不是傻`逼谁还能是。

还好这份自讨苦吃的教训持续时间不长,晚上回家喝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番茄蛋花汤,胃口舒服很多。他也没懈怠太久,休息半小时后开始写题,破天荒地坚持完成了今天的五科作业才睡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彻底傻眼了。

昨晚临睡前忘记摘隐形眼镜,现在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摘下后很久还在视线模糊,眼泪不由自主地从酸痛的泪腺涌出,缓了半天才勉强睁开眼。

池烈懊恼地把那两片快变干的镜片扔掉了,揉着眼睛去上学。

上网查了查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只要别度数加深就好,他实在不想在鼻梁上架一副厚重的眼镜。

这一整天他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眼睛,虽然也只是尽量不去揉罢了,眼泪还是偶尔会渗出来,眨几下就挂到了睫毛上。语文老师正要求全班齐背《永遇乐》,不经意看到池烈眼眶发红,诧异问他:“怎么‘廉颇老矣’,你还哭上了?”

众人投去好奇关切的目光,盯得池烈窘迫不已,忙解释道:“眼睛有点发炎。”

本来就是个再轻微不过的课堂小插曲,池烈没想到自己课间去外面接杯水的工夫,再回来就看到课桌上摆了一小瓶眼淡粉色的药水。

问前桌是谁放的,他说不知道。

猜不出是哪个好心人悄悄施了善意,池烈心领了,但陌生的东西他也不敢直接滴进眼睛,只好一直放置在桌角。后来这瓶眼药水被他渐渐忽略,也许掉在地上没人发觉,也许被那位好心人士收回去了,总之它就是干脆利落地消失不见,如同对方那份鼓起勇气却不被回应的心情一样。

时间过得飞快,自从本市教育局禁止中学再私自补课后,高三的学生们终于不再那么容易神经紧绷,每周五都能舒口气似的迎来双休日。

然而今天还是被拖堂了很久,更过分的是又出现了“英语作文改不完就不能回家”的要求。作文题目押了六个,池烈被退回来四篇,最后还是英语老师陪他耗尽了耐心,还有一篇就仁慈地放过他了,回家改完下周再上交。

老师匆匆离开,偌大的教室只剩池烈一人。

他也不急着回家,反而有点享受这种万籁俱寂的环境。明明是那么好动喜闹的性格,现在却变得越来越能适应宁静了,不像以前一个人待着时会心生出慌张和不安来。

正呼吸安稳,敲门声突兀响起,划破了这片安宁。

“你怎么还没走?”

周五下班前,雁回都会检查一遍教室门窗是否锁好,以免双休日会有校外人进入。他意外地看着池烈,听对方简单说明了情况。

雁回进来把教室后两排的灯关掉,走到池烈旁边锁好窗。低头看见一本翻开的英语笔记,拿起来端详几秒就被迅速抽走了。

“别乱动我东西。”

“有秘密?”

“没有。”池烈抿了抿嘴,他纯粹只是觉得自己字迹太乱不想被人看到而已。

雁回见他桌子太乱还要收拾一会儿,就坐下来等,随口问他:“司机来接你?”

“今天不用。”

池烈手上的动作稍慢下来,见雁回也没再有多余的表示了,难免心情落空。虽然也没有很在意今晚的去处,但是雁回此时不就是有决定的权利吗?

结果等到的是一句“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既然是客气话那还不如不说。池烈登时心底憋出了一团火,火苗蔓延到眼里,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好几度:“那你呢?”

该隐藏的怒意却明显过头了。

雁回没那么神通广大,能次次都看得穿池烈的心思,而这种没由来的情绪变化就让他迟疑了片刻,随后才缓缓回答:“我没什么事。”

短暂的冷场让池烈清醒许多,也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不存在什么欲`望上的默契。或许是越年轻的人才越在乎仪式感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他想着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月该心无旁骛地扮演学生的样子,而在这之前也该尽可能清空节外生枝的可能性。

正在他犹豫还要不要再开口时,雁回先说了话:“以后回家尽量早点休息,别熬夜,调整好作息。还有遇到太难的题,也要记得知难而退,不用浪费时间。”

这两句嘱咐也没什么价值,池烈早就从很多人口里听腻了,敷衍地点头回答:“我知道。只要你别总占用我的时间就行,我最近没空跟你……”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雁回挑了下眉毛,“我耽误你的时间很多吗?”

“……也没有很多。”从次数上来看确实如此,池烈又小声补充道:“但是高考前我只有今天有空。”

这是一句相当值得玩味的话,雁回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凝视池烈的侧脸许久才哑然失笑,依然难以置信对方的话里藏着性暗示。

雁回有些无奈:“我对你来说就这点用处吗?”

恐怕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给他的微信备注是什么吧……池烈有点心虚,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答:“对我来说,你本来应该连这点用处都没有的。”

[六]

雁回丝毫没有怀疑这句话对自己的杀伤力,他甚至比池烈更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只是清晰的答案公布得过早,让他连一丁点想象空间也没了,实在有些索然无味。

他坐在池烈的椅子上,轻松地向后靠去,嘴角噙着笑说:“裤子脱了吧。”

池烈讶然:“去你家不行吗?”

“我家今天不欢迎外人。”

那还是算了——本想这么回答,但雁回也没多一刻犹豫地握住他的手臂,朝怀里拉近。校服裤只靠橡筋线固定,能轻松地扯下来,褪到膝盖的位置时雁回把他按坐在自己腿上,解开拉链的声音在池烈听来有些刺耳。

他们也有一阵子没接触过彼此的身体,雁回仍然驾轻就熟地揉弄对方敏感的地方,潦草地扩张几下就直接挤进去了。池烈疼得皱眉,可也没叫停,任由雁回继续,反正过不久就会有快感的,在这场景之下前戏也根本可有可无。

池烈的脸埋在雁回的肩膀上,他想快点发泄完早些离开学校,哪想到雁回插进来后动都不动,白让他疼了半天。他偏头看了眼,发现雁回脸上并无多少温度。

连声音也有点冷:“不是挺积极的吗,都几次了还没学会?”

池烈听到这话忍不住咬牙。他当然不想学会,他好端端的凭什么要用自己的身体讨好另一个男人,能够心甘情愿去配合就已经算是舍弃羞耻心了,更何况之前也都不是他主动索求的。

他挺着腰烦躁地在雁回腿上磨蹭几下,没耐心了就在雁回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当作无声的怒火。

接着他听到雁回轻轻叹气,不知是妥协了还是懒得计较,扶稳他的腰后就开始朝深处顶入。刚开始总该是慢的,可今天雁回不像以往那样循序渐进,待池烈里面湿热起来后就纯靠蛮力激起了快感,过去的情趣技巧仿佛荡然无存,只剩下原始欲`望在身体里一阵一阵激荡。

痛感是有的,但池烈也不会因此就在心里埋怨雁回,他闭上眼忽略掉他们此时所在的环境,以免今后身处教室时忍不住浮想联翩。他第一次对同班同学和任课老师产生了无法言喻的愧疚,哪怕他们对自己来说只不过是记忆里的无名过客。

雁回将性`器嵌得更深,池烈下意识急促地呻吟,一呼吸全部是对方身上清冽的檀木香味,带着成熟的蛊惑力让自己安心下来。

池烈还没发现这是雁回最沉默的一次,以往要撩拨逗弄他的话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凭身体的交`合将情潮送入顶峰。燥热的小腹忽然跟随着抽动的频率紧绷起来,池烈忽然紧紧地勾住了雁回的脖子,勒得他皮肤发红。

“放手。”雁回转过脸贴到他耳边,池烈闻声松开手臂,把一直埋在雁回肩窝的脸抬起一些。

雁回看到他的眼睛藏在光线下有些亮,光芒像是快要滴出来似的。更多的是眼白上的红血丝,看起来脆弱不堪。

这副样子让雁回一怔,皱着眉头说:“少戴隐形,眼睛会缺氧。”

池烈看着他,气息不稳:“我今天没戴。”

雁回的表情还是保持冷峻,只是眼神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池烈的头发。他以为这个微小的动作最多是安抚对方别那么紧绷身体,下一秒却直接愣住了。

池烈的脸颊有些烫人,温度传递过来又有一丝凉意划过。雁回悄无声息地帮他抹去后,搂紧了他柔软的腰,迎合上这个足够笨拙的吻。

等唇瓣分开后,池烈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与雁回保持距离。

“去我家吧,”雁回替他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我给你做饭。”

——是为了期待下一次靠近。

[六]

白日的燥热逐渐褪去,薄暮冥冥,云如鳞波。进入五月以来,空气里总是浮动着绿色植物的干涩气味,放学后的操场上偶尔响起少年们进球后的欢呼,伴随着落日余晖也足够热闹。

这个月下旬,高三的加课取消,放学时间恢复正常。经过一年的复习巩固,就算不是胸有成竹,考生们也好歹拾了七八成的信心,最近大家都尽量互相加油鼓励,很少流露出焦虑的情绪。

池烈坐在网吧里吹冷风,几个月没玩游戏了手有点生,连续三把崩盘后就没有再玩下去的兴致。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只好早点回家,趴在床上翻开语文书发呆。

最后一阶段他进步速度还算快,三模的成绩看起来终于不那么拖后腿,英语和数学的成绩也保持在了单科平均分之上。尽管距离那些优等生还有相当一大截,但也已经让他有足够的资格上考场了。

其实自己能专心致志地复习,和雁回多少也有点关系。最近这段时间,池烈不得不强迫自己暂时忽略他,免得总因此分心。而雁回似乎与自己心照不宣,在学校碰面也泰然自若,不会刻意多看彼此一眼,如同普通师生那样。

虽然生活中的刺激感骤减,但池烈并不会感到寂寞,反而获得了白开水一般平淡寡味的安全感。他有时候走神,思维偶尔也会跳到雁回那里去,怀念对方身上雪松与烟草的香气,惦记暧昧的目光和冷隽的笑容。

明明拥有的时候没觉得这些值得牵挂,但甜度尝够了才发现,普通的糖分已经满足不了自己了。

实在是没什么原则,甚至还没什么出息。

池烈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如此清晰深刻的认知,然而却并不为此感到懊恼惭愧,还因这份堕落暗自起了兴致。

奇怪了……原来自己是这么贪心的人啊。

今年六月前所未有的炎热,幸运的是高考当天迎来了降温,这像是个好兆头。

池烈拿到语文试卷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确认作文题目,正好是老师押的三个主题之一,他早有准备。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他都比别人淡定许多,答题有条不紊,遇到文言文中的难点也果断跳过,尽快拿到大部分基础的分数。

下午考数学就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了,大题出现了完全崭新的形式,解题思路也要临时变化,还好前面的选择填空没有太多让他纠结的结果,交卷之前有足够的时间把空白填满。

走出考场,天气格外凉爽。池烈完全不在意正确答案,只想着赶快回家放松大脑。

班级群头像上多了个红圈数字,然后这个数飞速上涨了起来。

池烈以为是他们在讨论考题,点开后发现是雁回先说了一句话,接着大家开始发送简短的“好”“我也要去”之类的回应。

什么啊……池烈往上翻了翻,原来只是明天考完试后雁回请大家吃饭唱歌罢了。跟学生关系稍微好点的老师一般都会这样邀请,池烈对人数过多的聚会没兴趣,尤其发起人还是雁回,这就让他更不爽了。

干脆就装作没看见群消息吧……可这顺理成章见面的机会难得,要是就这么错过,不知道假期还能不能有机会相处。

而且在这之后,池烈也没收到雁回的私聊。

如果他单独找自己的话——池烈心想,如果他单独找自己,那一定不会拒绝的。

池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注意力转移,所以脑海里的预想没有停留多久,他就把手机关机了,把结果留到明天下午走出考场那一刻。

夜里下了场雨,早晨阳光明媚,温度显然有升高的势头,到了下午两三点果然暑气熏蒸。不过池烈所在的考场教室处于背阴面,不至于受闷热影响,还能顺利思考。交完英语试卷出来,看新闻说别的地方还有人写到一半中暑晕倒了,实在令人惋惜。

池烈真心感激自己的运气足够好,那些他一窍不通的题型只出现了两三道,舍去那些分数,剩下的基础题他还是有把握能做对的。好歹也是市重点高中的师资,加上长时间的一对一补习,瘦死的骆驼怎么也比马大,不必太担心分数。

总之,一切已成定局,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彻底自由了。

池烈之前对高考结束的这一天有许多设想,以为自己会立刻去通宵打游戏,或者去凉爽的泳池里玩,甚至买机票去别的城市散心。结果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是各大媒体网站的新闻推送,主题无外乎和高考有关。池烈挨个取消了对它们的关注,顺手打开微信刷朋友圈,翻来看去也还是这点事。

怎么那些学霸们才是最激动的啊,平时看着热爱学习,实际上是被压抑很久了吗?池烈出于同情给他们挨个点赞,往下刷着刷着,就看到了雁回的动态。

他发了一张空旷的教室照片,附字:“这一年有幸见证了同学们的成长,我会永远珍藏这段时光。祝大家好梦相伴,如愿以偿。”

这条动态刚发出不久,但底下的评论却堆积了一大排——

“呜呜呜我们舍不得雁老师!”

“以后我每年教师节都会回来给老师过生日的,老师不要忘了我QAQ”

“谢谢雁老师。”

“差点没认出来这是我们平时上课的教室,一下子空了就好陌生。”

……

隔着屏幕都能听见他们鬼哭狼嚎的声音。

池烈不免嫌弃地扯了扯嘴角,雁回写的显然都是场面话啊,一个个地在底下还真情实感起来了。对于教室,池烈可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记忆,更何况教室这个教书育人的地方也被自己和雁回玷污了。

剩下的评论还没来得及细看,背后有道女声唤了自己的名字。

池烈回头看到班长,“你也在这考啊。”

她点点头,瞧见池烈的脸后有点担心地问他:“你脸好红啊,不会中暑了吧?”

池烈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连忙摇头,“没事。”

“雁老师请客,你去不去,我们一起?”

池烈迟疑了一下,结果这停顿的几秒钟让对方以为自己是默认的态度了,不由分说伸胳膊拦了辆车。

地址是一家最近在网络火爆的自助餐厅,食材新鲜,餐点精致,还带包间。他们到的时间不算晚,池烈就近落座,奔波一路有点热,他暂时没胃口吃东西,就舀了几勺冰淇淋球。

雁回的位置离自己很远,他那桌人除了学生还有几位任课老师,为了气氛不免要开几瓶酒。

而自己这边的饮品都是普通的汽水和果汁,池烈招呼来得空的服务生,让他给剩下的几桌都摆上酒,越贵越好。反正都是记雁回账上,能占便宜就占。

服务生看他们年纪也不大,就挑了几瓶度数低的果酒放上。雁回正跟旁边的老师聊天,余光看见一个亮色包装纸的瓶子摆过来,显然不是自己点的。偏头看见邻桌也有,如果不是餐厅的赠送,那这自作主张乱点东西的人,雁回倒是很容易就确认了。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又端上来甜点拼盘和一份焦糖榛果塔,那股甜腻气味拂过来的瞬间,雁回就立即忍不住皱眉。这厌恶的表情过于明显,侍者也跟着犹豫了动作,试探性问道:“要退掉吗?”

雁回反应过来,舒展眉头,“放着吧,”

这顿饭他没怎么吃,感觉空气里都几丝香草精味,有点影响胃口。他原先预订的套餐里不包括这些甜点,不过这类没营养的东西应该很受这群小孩欢迎,雁回也就任由池烈扩写账单了。

楼上有家纯K,毕竟这次来人挺多,雁回预订的是价位最高的包厢。他平常有空也会独自来唱歌,纯粹是为了散心,人太多热闹起来的时候他反而不想拿话筒。不过学生过来要合唱,他也不会拒绝。

池烈无事可做就安静地坐着喝酒,旁边坐着的女生偶尔凑过来跟自己搭话,但也不容易聊下去,她便把话题扯到了雁回身上。

是要跟着评价几句吗?池烈抬眼望了一眼那个方向,淡漠道:“也就那样吧。”

“男女审美会有很大差别吗?”

“我怎么会知道……”

“你也很好啊。”

“啊?欸,等一下,”池烈疑惑地眯起眼睛,“你是我们班的吗?”

“……”

“来蹭饭的?”

“不是啦……来追人的。”

“噢。”

气氛又重新降回冰点。对陌生女孩开口就是“蹭饭”也未免太直接了,女生无奈地悄悄叹口气。她没想到的是池烈接下来还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来追雁回的?”

“……”

看来抓重点能力也完全没有。

见她表情明显沮丧,池烈又擅自把这种情绪归结为和雁回有关,想了想还是决定劝人家擦亮眼睛,回头是岸,“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

池烈居然俯下`身子凑过来,这动作让她心跳瞬间乱了,耳边是少年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你可别说出去。”

“嗯!”

“他早结婚了。”

少女听完沉默了几秒。她根本不关心这种八卦好吗?为什么要被眼前人科普这种隐私啊……不过她还是装作惊讶的样子应和池烈:“看不出来欸。”

池烈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桩善事——拯救无知少女,阻止她误入歧途。就算她把这件事说出去也没关系,打消了一些女性的念头,省得她们做更多无用功,雁回当然也不会在乎。

酒喝着喝着,瓶子就见底了。池烈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数字,半晌反应不过来这是几点。

脸颊就像跑完一千米似的发烫,他站起来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脸色还是正常的,不会因为喝酒发红。就是热得有点头重脚轻,思考能力变迟钝了。

他呆站了会儿,决定回家了。

[七]

天色已黑,往前走几百米就是打车的路口。池烈站在原地望向远处,看那边是嘈杂的广场,下意识转身选择了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边是座公园。等耳边没那么多噪声时,他才发现自己绕了很大的远路。

脸烫的临时症状还没消散,夏夜走路多了身体也跟着热。前方有个水池,池烈站在旁边盯了几秒,水看着澄澈透明,挺干净的。

然后他把胳膊伸进去测温度——冰凉舒爽。

他当即就一个念头:躺里面一定更爽。于是不假思索地迈进去了,可惜水池太浅,站在里面水线才到自己的腰,池烈瞬间很失望,只好深吸一口气,弯腰要把脸也埋进去。

鼻尖快要蹭到水面的时候,头发忽然被人紧抓住,脑袋一下子就扯起来了。

雁回没松开手,攥着池烈的头发让他面对自己,声音低沉:“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池烈哑了很久,才慢慢说:“我手热。”

“手热你就整个人在水里泡着?”雁回搞不懂他今天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只好先松开手,轻轻地在他头上按揉几下。

没过多久,雁回看他总想把手往脸上撩,反应过来刚才池烈本想说的是“脸热”,八成是今晚酒喝多了,眼睛跟脑子都对不上号,嘴也说不清楚。

“快点出来,”雁回扶在水池边,弯腰想去扶他,“你知道你是在许愿池里,踩着别人的愿望吗?”

池烈低头看着水底,然后伸腿踢了踢,果然很多硬币,又圆又清脆,反射着幽暗的光芒。

于是他转脸跟雁回感叹:“我靠,这里面好多月亮啊。”

“是硬币。”

“哦。”池烈愣了愣,“我刚说的不是吗?”

“……是。”

雁回看四下没人,只好收回手让池烈先在水里待着。他侧坐在水池边缘,低头就看见池烈那双干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或许根本就没有思考能力了。

“我应该考得挺好的。”池烈声音很慢,“数学后面的作文一个字都没写错。”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我选了C……”

雁回尝试理解他每句话的本意,可后面说得更乱七八糟,听着听着就没了耐心。他身子前倾,把池烈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淡笑道:“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池烈的耳朵贴在雁回的胸口,他安静地倾听里面的声音,懒洋洋地开口说:“在打鼓呢。”

“你发现了啊。”

“变快了。”

“是啊。”雁回轻轻地叹息。

池烈意识有点涣散,他打了个哈欠,眼睛被眼泪模糊了,用力挤了几下才视野才重新清晰。过了几秒他回过神,接着问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就……我以后会怎么样。”

“不好奇。”雁回轻声回答,“你一定会万事顺利。”

“我讨厌客套话。”池烈每个字都听得懂,“别他妈想骗我。”

雁回松开了他,低头看着那双凌厉又水汽氤氲的眼睛,充满了少年戾气。他终于还是妥协似的说:“好,那我跟你说实话。”

“我有时候觉得你单纯过头,别的孩子都在这个年纪模仿大人的姿态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又可笑。”

语气足够冷淡,仔细听还是有些不屑意味。

池烈光是听这样的声音,都怀疑他是在讨厌自己了。

“可更多时候,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变聪明。我希望你就继续笨下去吧,好让我再骗你久一点。”

池烈这下又听不懂了,脸上的热度升起来,他就想一头栽进凉水里。雁回看他好像对着水池跃跃欲试,原本想说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忙探身把人拽上来了。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池烈重回地面,然而身体还没摆脱浮力的影响,膝盖一沉差点跪在地上。

衣服也几乎全湿了,别扭地贴在身上,走两步就难受。

雁回看他心不在焉,便蹲下来示意他:“上来。”

路边两侧都是树,影子在白灯下摇曳生姿。夏夜的风里有阵阵花香,偶尔会有人骑自行车路过,响起一串清脆的铃声。

池烈小时候懒得很,走两步累了就吵闹着要大人背,而且回家前他总是能先睡着,无论外面多么吵闹都能睡下去。

现在脸颊还是很热,理智在酒精里浸泡太久早变了质,他就理所应当地把脸贴在雁回裸露的脖子上,以为这样就能把温度传递过去了。

雁回背着他慢慢走,实际上也刻意放慢了步伐,这样他们就还有机会再多说说话。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我没想来啊,班长拉我来的。”

“这样啊。”雁回笑了笑,“你也觉得没必要再见我了吗?”

池烈把他的话理解好久,才回答:“我只是不想跟别人一起。”

雁回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忍不住说:“是不是我现在无论问你什么,你都能诚实回答了?”

池烈的潜意识被这句话刺中了,随即他短暂清醒地慌乱一下,立刻伸手捂住雁回的嘴。

雁回笑出声音,摇了摇头。

池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把手松开,他打算再也不开口说话了,整个人慵懒地趴在雁回身上装睡。

很快就走到了分岔路口,雁回轻轻晃了晃背上的人,准备跟他告别。

“还要我背你多久啊,自己回家吧,小畜生。”

池烈仍然勾着他脖子,问道:“你开车了吗?”

“停在别处了。”

“那你送我啊。”

“我今天懒。”

“少废话。”

雁回被他这么强硬的语气惹笑了,侧过脸说:“你原形毕露了啊,在家里也对人颐指气使的?”

池烈恼火起来,“我哪指你了?”

“你态度好一点。”

雁回能想象得到他在自己背上是怎样咬牙切齿的表情,不过人喝醉了脾气就大,也不可能指望池烈真的听话。停车场离这里也不远,雁回继续背着他走,一会儿再把他送到家。

脸上忽然有一刹那柔软温暖的触感,雁回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这样的一下。

他停在原地,转过脸,彼此的唇瓣离得很近。他对池烈说:“亲这里。”

池烈搂着他的脖子,听话地贴上去了。

[八]

夏夜已深,微风温和地抚过雁回的发梢,窗外淡弱的光线将他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深邃,却也多了几分罕见的柔和。

等房间里那阵淫靡的味道散尽,他把纱窗关好,免得外面蚊子飞进来扰人,然后再回到床边躺下。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两声,池烈已经熟睡很久,怎么叫都不醒,雁回只好拿起来关掉。

他又重新躺在少年身边,擅自伸过手牵住对方的指节,指尖的温度很淡,却令人贪恋。

连雁回自己都觉得奇怪,池烈要是醒着的时候,他会想去亲吻想去逗弄,哪怕再下三滥的念头都萌生得出。然而一旦安静睡着,他就觉得只看着便足够了,稍多一点距离都是逾越。

但是他却忘了,如果看得太久,视线就越难收回,养成习惯后眼睛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走。雁回厌恶的,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这种习惯。

更厌恶的是,人类的清醒也总来得那么容易。就像是睡一觉然后醒来那般自然,沉溺梦境的人一旦醒悟过来,所有过去虚幻的快乐,都会变成将来梦醒时分的负担。

雁回松开了手掌,缓缓闭上眼。

——但我这么自私的人。

——怎么可能愿意让你这么快就清醒。

池烈一早醒来,迷迷糊糊想翻个身,肩膀刚一扭动就瞬间疼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浑身上下酸痛无比,他顿时燃起怒火,仔细回忆是谁跟自己起了冲突打过架。但慢慢想起昨天的事后觉得不对劲,再转头睁开眼环视四周,顿时心里慌了。

是雁回的卧室,但是他人此刻不在,隐约能听见厨房有动静。

池烈暂时松口气,抬头看到自己的手机,拿过来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和短信,都是池裕林问自己在哪儿。他懒得说话解释,就回了条短信说自己昨晚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现在去酒店开`房睡了。

他扶着腰爬起来,腿刚迈下地就感觉到股间有些凉意流出,忍不住骂了句“我`操”后直奔浴室,急忙拧开水把残留的东西清理出来。

怪不得全身疼得要死,昨天晚上那个狗东西指不定做了多少次。

他穿好衣服出来后想去找雁回算账,还没等进厨房,池烈隔远看见雁回裸着上身背对着自己,身后的刺青与腰窝都一览无余。这样在背后看人家像偷窥似的,池烈只好清了清嗓子。

雁回若只是转个头还好,他干脆直接端着盘子转身走过来了,等池烈看清他脖子胸口甚至连腰上都有那些大大小小红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后,差点腿软得站不稳。

他多少也能意识到昨晚过得多荒唐了。

不过趁雁回强占上风之前,自己要先发制人。池烈眼睛不再看对方的胸口,皱眉指责道:“连鸭子都懂售后服务,你他妈自己爽完就不管别人了啊?”

雁回把一碟做好的早饭放到桌上,无辜地抬起脸回应他:“我哪有不管你,是你自己死活赖在床上,说什么没本事把你射满就别想拔出去……”

池烈脑子立刻卡顿了,涨红着脸愣在原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辩驳。

“我也没办法呀,你喝多了怎么哄都没用,毕竟是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我让你憋着不是更没人性吗?”

池烈心里一万句脏话拧作一团,但都没力气宣泄了。

在见证了少年自尊心彻底粉碎,垂头丧气的状态后,雁回终于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吧,你不是我说的那样。”

“……操`你妈你有病——”

“实际情况是,你比我说的那样还过分。”雁回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手指沿着腹沟撩起自己的内裤边缘,“下面还有呢,要看吗?”

池烈脸上的惊恐掩盖不住,一瞬间忘记摇头。

雁回看他这个反应又忍不住笑着叹气,只好从沙发上拿了件衬衣披上,把身上的痕迹盖住了。他在池烈身旁坐下,把碗筷递过去,轻声道:“我说了,‘放心吧’。你不用为这种事恼羞成怒,忘掉就好了,反正我又不会威胁你什么。”

池烈沉默了一会儿,表情缓和下来,别过脸不再看他了。

气氛就这样冷却下来,谁都没说话。

雁回慢慢系好衬衣扣子,当他正要把最后一颗纽扣塞进去时,耳边响起了池烈有些阴沉的声音:“我才不怕被你威胁。”

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很快又把纽扣系好。

池烈慢吞吞地吃早饭,忽然感到无所适从。

现在他暂且能以“白天炎热不适合出门”为理由留在这里,可是时间再耗下去,雁回迟早会疑问自己为什么还不回家,那他该怎么回答。

高考结束也算是毕业了,失去学生这个身份,他实在找不到新的立场能理直气壮地麻烦雁回。人越长大就越要学会直面自身的缺陷,池烈承认自己习惯了恃宠而骄,且不甘愿为谁收敛。这份私心来源于自我保护,如果对方选择退后,那么他就再也没底气向前。

雁回见他快吃完了,就点了根烟,随意问道:“暑假有什么想法吗?”

池烈摇头,犹豫一下还是补充了句:“太热了,不想出去玩,家里又总没人……管我饭。”

“怎么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雁回笑道,“你有空可以来我这儿。”

盘踞在心头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池烈没想到雁回这么自然把这件事提出来了。果然是自己胡思乱想太多,实际上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吧?

毕竟,谁也不是失去另一个谁就不能活,再有刺激感的糖分都只不过是生活的添加剂。对于池烈来说,唯有自己才是支撑下去的水源,即使寡淡无味也必不可缺。

——但是。

雁回起身离开,过了会儿又回来坐下,把一枚备用钥匙搁在池烈眼前。

他声音是那么轻描淡写:“不用还了。”

池烈却把这四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啊,我还是自私地祈求着。

——想让你注视我,靠近我。

——想让你期待我,需要我。

[尾声]

夏日炎炎,阳光刺眼。

高三毕业生与学校最后的告别是在填报志愿这天,除了提前批次的学生,剩下的人又都重新回到了这间教室。

雁回讲完注意事项后就忙着跟几位家长谈话了,底下学生们交头接耳得很是热闹。

池烈的最终成绩比前不久保守估分时高了不少,能选择的专业院校范围也变宽了。不过在这件事上,家里人不会过多干涉,非常尊重他的意愿,趁着年轻,无论学什么都算充实人生了。

于是经过好几天的考虑,再结合几个目标院校的具体情况,池烈选择了最感兴趣的那个,而并非最优选择。地点在一个靠近海边的城市,看起来环境还不错。

书面和电子版的志愿都填完后,就要去班主任那里签字领红皮毕业证书。前面几个人排队,其中一个平时很感性的女生这时候又忍不住哭了,抹着眼泪说舍不得老师和同学们。

雁回拿着纸巾,亲手帮她擦干净泪痕,拍着肩膀安慰好久。

等所有人都把毕业证书领完,池烈才过去,看也不看雁回一眼就直接弯腰签字。视野里的光线忽然暗了,池烈仰起脸,雁回就忽然探过来在自己的唇上啄了一下。

还好用书挡住了,班里可还有其他人在。

雁回单手把那本毕业证递了过来,池烈用余光都能看到他脸上轻浮又恶劣的微笑。

“以后可要努力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啊,池烈。”

又是这种熟悉的阴阳怪气。

“不劳您费心了,”他瞪大眼睛,咬着牙道,“雁、老、师。”

池烈一手狠劲地抽过那本毕业册,夹带着其他一些有的没的纸张离开了教室。

要说如何界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池烈依然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对应。绝对不是敌人,因为他们能从彼此身上获得欢愉;应该不是恋人,因为他们找不出相爱的证据;似乎不是情人,因为他们也没有多余的感情会为对方失去。

他只知道雁回是所有的生活添加剂里,最令自己在意的那一个。加太多怕有危害,加太少又足够依赖。

他不想和雁回交往,从过去到现在一点都不想。每一次心跳加速都让他记忆犹新,他还想得到更多惊喜去慢慢回味;每一次亲吻都让他面红耳赤,他还想索求更多温度满足自己。他未来还有无数次的机会精心打扮,以最好的姿态站在对方面前;他以后还有无数多的潜力,变得足够厉害后让对方的眼睛再也移不开自己。

——“长大”本身根本称不上有意义,但是因为有你的注视,我才愿意为它赋予意义。

雁回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忙完,池烈先暂时靠在一楼的贩卖机旁等他,到时候去吃饭。

想买罐饮料解渴,但里面的货架上都空了,放假期间迟迟不能补货,得等开学才能恢复正常。

……差点忘了,再开学时自己就不在这里了。

要知道在学校贩卖机里买东西和在普通商店里购物的感觉完全不同啊……池烈懊丧地叹口气,忍不住伸手捶了一下机器铁壁。

“咚隆隆——”

意外响起了一声令人心情愉悦的滚动。

池烈懵了一下,蹲下`身去捡那罐卡在间隙里的可乐,生产日期还蛮近的,看来是不久前才卡在这里。

还是自己运气够好啊。

他喝到一半时,雁回也送走最后一批学生和家长,终于可以下班了。

雁回还以为池烈早就等得不耐烦,不过看表情好像还挺开心的。

“走吧。”雁回过去牵他,“手怎么这么凉?”

池烈抬手冲他晃了晃。

罐子里面是沙沙作响的碳酸气泡,和今年来势汹汹的夏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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