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霜流番外（1）

丙二十三蓝本是没著名字的。

他只是玄武界里丙字排辈的一名普通逝世士,就连这个序号都没有什么特别寓意。

二十三这个数字,不代表修为的强弱，不能表达年纪的大小,更不意味着名次的高低。只不过是轮到他领个号，恰巧排到二十三而已。

他们这批人按天干记号,第一批是甲,第二批就是乙,以此类推，从甲乙丙丁排到戊己庚辛。等第十轮再转过火来开启一轮新的“甲”时,第一批大概就都逝世没了。

就是在这样险恶,冷淡，毫无信任的环境里,丙二十三活到十六岁。

他能杀人,也守规矩,活得和其他逝世士没什么不一样，也从来没人对他予以特别的关注——逝世士们都是同一铸造的刀兵和零件。他们被真正地看在眼里的概率,甚至还比不上有人会忽然爱上某一颗特定的螺丝钉。

这些年里，丙二十三同批的杀手有的逝世了,有的失落,有的被传唤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对于这一切，没有人在私底下商量对策,也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着落。逝世士们麻痹地活着,甚至没有精力忧虑明天的晚餐,生逝世在他们眼中都是同样的庸常事体。

对他们来说,逝世了是命数尽了，活着也不过是逝世的延续而已。

在吸收过全部练习之后，丙二十三和十几个逝世士被划分了一个峡谷，从此那儿就是他们的栖息地。峡谷里的一切毒平平无奇，只有一道溪流从谷口波折地蜿蜒进来，横着贯穿全部峡谷，显得风景与别处不同，所以还有些趣味。

枕霜流至今都记得，那弯溪流活水潺潺，水质甘甜清澈，他最常往的那一段溪水底部，曾卧着一块朱砂般的鹅卵石。

丙二十三就是在那里碰到却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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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二十三出了一个相当险恶的任务，最后他固然挣扎着回来，然而对方临终前的那一击，让丙二十三五脏如焚。在恍惚的神智里，他甚至错认为自己曾将熔岩吞进肚子。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属于自己和其他人的峡谷，一头栽倒在了那弯清澈的溪水旁。

他快要逝世了。

逝世好疼啊。

丙二十三褴褛的发带崩开，凝结着血块的头发泡进溪水，像是一丛怪异而危险的海带。

峡谷中有三四个人正筹备往出任务，他们默契地绕过丙二十三奄奄一息的躯体，有人避开漂浮着血污的溪水，从他的上游捧了点水喝。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举动。

生逝世见惯，故无动于衷。

将逝世之际，丙二十三的每一处感官都被放得极大。那一点细微踩水的脚步传进他的耳朵时，效果不亚于重槌擂出的响鼓，让他将逝世也不得安生，只好冲着那个方向微微地把眼皮撑起一条细缝。

就是那一眼，他见到却沧江逆光而来的身影，风骚不羁，意气风发。从此之后，枕霜流心中常年住着一个涉溪而来的少年。

再醒来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过细地裹了伤药，内伤也不知被什么人用可贵丹药处理过。就连身上都换了件干燥的新衣裳。

热和的火堆离他只有一步远，而却沧江坐在火堆的另一头，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丙二十三一下子坐起来，却沧江注意到，他坐起瞬间浮现的那个形态，无需调剂，就已经是防御所能摆出的最好姿势。

那一刻，却沧江本认为这黑衣的少年有话要说的，但是竟然没有。

他只是布满戒备地看着却沧江，嘴唇牢牢地抿成一条线。

隔着旺旺的火堆，却沧江能看清对面少年耳朵上细细的绒毛，他下意识地为此失神了一刻。

有那么一个刹那，却沧江想，这样的脸上，本不该浮现出如此老气横秋的表情。

——然后下一个眨眼，丙二十三已经持着漆黑的双匕，匕首尖真个锋芒凌厉地擦过却沧江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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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二十三坐在峡谷中最高的那处树梢上。

他没能杀了那个叫却沧江的人，他打不过这家伙。

按理来说，对于外人闯进峡谷的事情，丙二十三本该给予上报的。但他也同样知道，既然却沧江没有杀了自己，那自己就会受到猜忌，如此一来，自己必逝世无疑。

才尝过濒逝世的滋味，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复习一回。

丙二十三现在不想逝世了。

曾经有练习过他们的教官说过，世上的一切都有着相应的代价。他们这样的孤儿能被玄武大人收养，就天生该成为玄武大人的刀兵，这是他们受到养育的代价。

那么，丙二十三为了不想逝世所付出的代价就是……那个叫却沧江的人，他缠上了自己。

细树梢上的丙二十三忽然一个鹞子翻身，他左右两手各亮出一柄短匕，这回匕身固然没有喂毒，可招式的险厉鬼魅不曾少上半分。

然而三息之后，和上一次一样，丙二十三被却沧江彻底制住。

背后那人反拧了他的胳膊，干脆爽利地把丙二十三压在树干上，期间警惕避开了丙二十三的脸，没让他蹭出一点伤。

“这回又是我赢。”却沧江在他背后悠悠笑道，丙二十三冷冷看着他，甚至试图瞪他，却只让这人笑得更欢。

“好了，好了。”却沧江安抚性地放缓了语调。他松开丙二十三，手往自己胸前衣袋探往，“我给你带了东西，不是第一次糊弄你的那个小拨浪鼓……”

“拨浪鼓是你糊弄我的？”丙二十三冷不丁开口问道。

“啊……”却沧江哑然片刻，开端检查自己为何说漏了嘴。他眨眨眼，忽然笑道，“哦，本来你会说话，不是哑巴？”

有一个东西忽然照着他面门掷来，风声咆哮，但却不是什么暗器，只是个轻飘飘的小玩具。

那是一个小小的，做工粗糙的拨浪鼓。

却沧江甚至不必动用灵气就把它抄手拦住。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哑然失笑：本来这面小小的拨浪鼓已经被敲破了。

他哭笑不得道：“你毕竟用了多大气力……”

丙二十三面无表情看着他，嘴巴闭得牢牢，始终一言不发。

“我之前不是故意，当时我身上只有这个。”却沧江解释道，“但是这回过来找你，我带了很多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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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沧江总是过来找丙二十三。

有些时候，丙二十三感到他不太像需要付出的代价。

世上的代价会这么好，这么让人快活吗？丙二十三不懂。

却沧江给丙二十三带来很多外面的东西，它们是曾经街上惊鸿一瞥的糖人和果子，也有一串浮在空中可以变换形态的冰晶珠。他带来很多舆图和画轴，也帮丙二十三修睦了那面小小的拨浪鼓。

实在他可以送给丙二十三一个新的拨浪鼓，可其他那些，丙二十三都不要。

他只要这一个。

却沧江也得知了丙二十三的名字。

他温和而坚决地和丙二十三说：“我感到，你应当有一个其他的名字。”

“这就是我的名字。”

“这只是个编号。”却沧江直视着他的眼睛，眼力里是难得的锋利，“而这个编号还不知道被多少人应用过——这是，这只是一个耗费品的代号。”

丙二十三自然而然地说：“我就是耗费品。”

“不，你不是。”却沧江忽然握住了丙二十三的手，他一字一顿，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正神情说，“你是我的朋友，你是独立的一个人。”

他那一刻的表情让丙二十三记了几百年。

然后在这一天夕阳落往的时候，指着那条溪流，丙二十三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当初溪水旁的初见，丙二十三眼中只映进一个朦胧带光的影子，而却沧江却把那卧在秋霜清溪中的黑衣少年看了个彻底。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地浸在清溪里，青丝已经吸饱了水，看起来像一匹待浣的纱。

“枕霜流。”却沧江轻轻道，“你可以叫枕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