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明月伴我

洛九江挥刀而下,手中长刀澄雪刀锋雪亮而森然，其上却镀着一层残暴的星芒。

那道亮光是年夜里倒映在孩子眼底的烟火，是照在母亲脸上的灶间火光，是夜半秉烛时灯笼里的烛炬头，也是坐在村口吧嗒吧嗒吸烟袋老头烟斗里引着烟丝的那点细焰。

是最热和，最平常的人间烟火。

只在接触的一瞬间，它就点燃了霸下在风中飘拂的发尾。

包裹在柔软之中的杀意，亦如同潇洒随和之下不容侵占的原则。这一刀的气质与精力，竟像极了洛九江。

那一刻霸下与洛九江四目相对，他只看见洛九江双目灼灼，两眼中闪耀的,乃是和澄雪霜刃上同出一源的橙色火光。

或许这本就是一把属于洛九江心中的火。

“你也并没有把九族放在眼里。”洛九江低声道,“你从没问过我,饕餮毕竟是怎么逝世的。”

饕餮逝世在朝颜四界的回击之下,那几个世界把他们最后的生命，义无反顾地投进洛九江的丹田之中,与洛九江的小世界合为一体。

当初在饕餮眼前产生过的那一幕,和如今的情境何其类似？

只是现在三千世界全都站在洛九江的身边，声势浩浩，旌旗汤汤，以洛九江为首，对霸下展开了一场近乎反噬的回击。

洛九江一马当先,成为三千世界中打头的第一把尖刀。

他代表着众生的意志,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霸下抬手握灭自己发间的火苗，他冷冷地答复道：“饕餮和穷奇都已经逝世了。已逝往的就是消散，我只关心还活着的九族。”

他对九族确实更宽容些，椒图几次三番踩在他底线上舞蹈，他也没把对方怎么着。

然而洛九江尽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你不是只关心活着的，你是只关心有用的——你只关心你自己。”

不然倪魁怎么会在他手下过得那么憋屈？

霸下领悟自我道，他修炼出极致的自我，却也是极致的自私。

“我们人类逝世后，朋友和后代既然不能继续他的记忆，便选择保存和传承他的精力。假如你始终不能懂得，为何公仪先生之事于我有岩痕累累的久留之痛，那你就永远不懂，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输。”

洛九江的刀光持续下压，他背后再次显出循环道的影子。

只是这一次，那虚影与上一回比较起来，简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更。

象征着时间循环的日晷仍在，然而在那片影子里，多了城镇，添了村，有了妖族的凑集地，也涌现了一片片相连的坟冢。

而在远处的山水之间，草木和游鱼都细微地能看清叶脉和鱼鳞。清风拂过，有叶子随风而落，翻卷着笼罩在老树的根系旁，等着化为春泥的一刻。

这一回，洛九江的循环道相之中，还多添了生逝世。

元亨利贞的生发规律暗躲在道相之中，大道里最复杂最深奥的原理，却也以最质朴的方法表现出来。

一繁一简，恰如生逝世的一动一静，在阴阳鱼头尾交接之处，循环道已经大成。

霸下为洛九江的道相分神片刻。

假如说，刚刚洛九江的道相还稍显单薄，那如今，他的大道已经包含了全部世界。

恍然之间，霸下竟然隐约见到群山负于洛九江双肩，而万水则托在他的足下。

他被命运怜爱，也被世界钟情，在众生意志的托付之下，洛九江要杀了霸下。

如此郑重的交战之中，只是些微之差，就足以决定输赢，何况是霸下如此明显的走神？

只用一个动机的工夫，霸下招出自己道相时已经晚了一步。他再次说出那句：“天地之间没有我”的时候，却再不能以此抵抗洛九江挟山岳之力劈下的刀光。

上一次，霸下展开自我道，说世上无他的时候，洛九江只砍到了一片虚无。

然而这一次，澄雪的刀刃结硬朗实地卡紧了血肉之中。

任霸下如何鄙弃天下众生，他的鲜血却也是和“蝼蚁们”一般无二的殷红。

“狂妄不能使你脚踏实地，那疼痛能吗？”洛九江断声喝道，“你由于壮大才自视甚高，鄙薄生灵，可你是不是一样会流血，一样会疼？”

霸下冷笑一声，寸步不让道：“歪理！”

瞬间洛九江刀刃更进一寸，这回直抵霸下桡骨，澄雪在骨头上刮出一种渗人的声响。洛九江咬牙道：“你要灭亡的那些种族，他们逝世前，也同样会这么疼。”

霸下假如能把这话听进耳里，那何止本日。

他重喘一声，和洛九江说话时，终于不复从前稳操胜券时分的客气。霸下眯起眼睛，手臂上鲜血喷涌横流，却全然不加理会。

他只是逝世逝世地盯着洛九江，一字一顿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对视之间，霸下再一次发动时间之力。漫漫时间如浪似潮，直扑洛九江而往，意欲把他卷在当中。

眼看时间就要再次结茧，洛九江即将重蹈覆辙之际，只见他背后道相里的日晷倒转一周，被霸下催动的时潮就如飞絮般片片碎裂，化为飞灰。

洛九江毫无笑意地一扯嘴角，锋利的眼力已经落在霸下背后。

自我道催动之时，霸下已经显出道相。

一刻钟前，霸下强行打破洛九江的日晷，把时间侵进；那么如今的一刻钟后，洛九江以牙还牙，没人能说他做的不对。

只见刹那之间，洛九江道相世界横冲直撞，几乎把属于霸下的自我道碾成扁扁一张。

霸下的道相里，无论是那身着长袍的人影，还是露着尖齿的巨龟，在洛九江一全部世界的烘托之下，都只浮现出可哀的渺小来。

从交手以来的第一次，霸下的呼吸终于乱了。

他能吸收自己失败，也能吸收自己的逝世亡，但他不能承认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他凭借自己的自负和自负成绩自我道，也是正源于他对自己实力和种族的自满，霸下始终认为自己踞于世界之巅。

然而如今，洛九江横刀站在他的眼前，一声不响地打破了他所有的理想。

万年以前的龙神，万年以后的洛九江，一个两个，竟然全都如同直耸天际的高峰一般，以其陡峭、宏伟和险峻在道之一途上立起一道不能逾越的山壁，其间巉岩遍布，令人畏不能攀。

霸下胸膛急促地起伏几下，似乎其中躲着一颗不甘不愿不能信的不平心。

从洛九江在白虎界见到他起，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人类”的表情。

霸下高呼道：“天道在我！”

那一瞬他衣袍高高鼓起，很快就涨破撕裂。宏大的利齿异龟涌现在半空之中，双眼猩红，背甲坚硬，一只前爪上还印着深深刀痕，伤口里不断地涌出血来。

洛九江骂了他那么多回，终于等到他主动变成一只王八。

“天道不在你。”洛九江斩钉截铁地把霸下的痴心妄想打了回往。

他扬着头，高擎着刀，青年俊朗的面上带笑，三分笃定，七分从容，声音中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力，仿佛自他口而出的，便应当是真理，“不然，世间缘何生我？”

半空中的巨龟腾起了身材，而洛九江斩下了这一刀。

这是最后一招。

在澄雪当头而下的那一刻，三千世界中的生灵听到群山苍远的长吟。

那声音响彻全部三千世界，终极连成一片，简直能够直通幽冥。

最安静的河水在这一刻也翻起白浪。惊涛拍岸，海起潮汐，像是世界们自发涌起的助威。

而在洛九江所在的云端世界，大风亦平地而起。

那道风怒吼如刀，正对着霸下的方向汹汹而往。风势之中，洛九江顺而霸下逆，借着洛九江的几丝刀罡，这狂风还真把霸下的龟甲蹭掉了一点角质皮。

霸下不得人心至此，连风向都偏偏和他作对，简直如同一个布满玄色风趣的冷笑话。

这一刻，三千世界的人们听到山吟海歌，霸下听到刀风咆哮，而洛九江却闭上眼，几乎和丹田里的小世界融为一体，听到了来自于三千世界的恳求。

世界们为洛九江加冕，提前庆祝了他的成功。

世界们也对洛九江说，最年少的道源之主啊，三千世界想要重新合并为一。

在宏大的全部世界意志之前，霸下渺小得似乎一直真正的乌龟。

由于这场战斗的成功实在太无异议，于是早在结束之前，对方的生逝世便已经不被洛九江放在心里。

随澄雪刀锋寸寸落下，那蓝本比钢铁，山峰甚至世界本身都坚实的龟甲也被生生斩裂，露出其中柔软的内里。

霸下的丹田处渐渐显出一种细碎的裂纹，由乾坤合并的阴阳在这一刻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和当年他不容分辨灌了洛九江满经脉的阴阳之力一样，如今洛九江的灵气侵进，同样粉碎了他的经脉和血肉。

这一刻，霸下口角溢血，发出一声垂逝世的哀叫。

输赢已分。

霸下从空中如断线鹞子般跌落，在这过程中重新化为人形。当他摔在地上的时候，洛九江眼睁睁地看着，一块尖锐的石头忽然从三丈以外移来，恰好涌现在霸下跌落的处所。

洛九江：“……”

上天可鉴，这事不是他干的，也不是千岭干的。

真是没想到啊，云端大世界性格这么生动的？

石头锋利的尖角穿透了霸下的左肩，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又无力地放松了躯体。霸下往日英俊而冷淡的面容上，如今只容得下苍白和汗水。

他不呼痛，不认输，只是看向洛九江时，眼力里仍有着鲜明的不甘。

他服逝世，服输，却不服自己的弱小。

“为什么？”霸下喃喃道，“我九族之身，天生异种，灭杀玄武，合并阴阳，足称三千世界第一神……为什么，何以你宏大，我弱小？”

“我壮大是由于众生和世界对我报之以信，愿意给予我最诚挚的友谊。你弱小则源于你除了自己之外，就一无所有。”

洛九江也从空中降落下来，所站之地间隔霸下不到三尺。

他朝着霸下的方向垂下眼力：“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仅此而已。”

霸下脸上犹然带着几分不能信之色，他表情似哭似笑，声音已经细若蚊吟：“仅此……而已？”

“没错。”

“不，我……”霸下看起来还想说说些什么，然而浑浊的色彩已经爬上他的眼睛。

忽然之间，他的颈部软软地垂落下往，一代霸主，就此气尽。

他逝世得比饕餮干脆，飘出的魂魄也毫无逃逸之意。

霸下的魂魄钻出躯体，只抬头看了洛九江一眼，就决尽无比地摇了摇头，自行在天地间分解得四分五裂。

这一场调动了全部三千世界的大战，终于走到了终局。

而来自朋友的气力和祝福，却永远地留在了洛九江的身上心头。

与此同时，那个三千世界共同对他提出的恳求，也同样地被洛九江铭记于心。

“我想让三千世界重合为一，然后接公仪先生回来，再看看董道友还有没有救，最后欢宴七天，挨个谢谢我的朋友们。”

冷千岭无声无息地在洛九江背后落下，摇身化为人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洛九江的背影，轻声问道：“然后呢？”

洛九江转身朝他一笑，伸手在空中碾了碾，故意避开那个话题：“霸下不愧是之前最强的生灵，或许间隔龙神真的只有一步之远。你看他魂魄固然自行裂解，然而其中蕴含的自我道还是有部分飘散开，可以三千世界都沾上了一点……一会儿把世界合并时，我得顺便把这个气力抹了。”

冷千岭不上他确当，不动声色地笑道：“还有呢？”

洛九江终于再绷不住。

他笑得眉目弯弯，冲冷千岭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载满了如许深情：“往后所有的时间岁月，唯愿明月伴我。”

透过明亮的水镜，众人只见，那两只手终极牢牢交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