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2 雨夜曼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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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还不到十分钟，周崇煜已经开始后悔。

休息日，喧闹的商圈，熙攘的人潮和车流，由于周围太吵而紧绷的神经，无论是哪一点都让他喜欢不来。

车窗外人来人往，眼看着快要到地方，车却被进地库的队伍硬生生堵在了半截。

路旁的电子显示屏上，代表着剩余车位数的“0”格外显眼，保安不耐烦地朝后面的车摆了摆手，示意要想进去还需要排队等待。

梁峙倒是足够有耐心，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悠闲自得地点开了车载音响。

放的自然还是爵士乐，周崇煜嫌吵，想动手关掉，却被身旁人给轻轻打了回去。

“别乱动。”梁峙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打着节拍，一边侧头瞟了他一眼，“你也是学艺术的，趁机会应该多接受点儿音乐熏陶，提升一下自己的品味。”

周崇煜听罢只得恹恹撇过了脸，将身子冲外，显然不想再和对方就“音乐品味”这一话题进行深入的探讨。

在车上又等了一阵，梁峙关掉刚下载到手机上的《家常菜谱大全》，点开地图找起了附近的停车场。

辗转了一圈，最终只能将车停在了超市对面的巷子里。

从下车的地方到超市门口，要穿过一条老旧的地下通道，正值午后的高峰期，到处都是刚从商场里吃完饭出来，准备回家的年轻人。

和汹涌的人流相向而行，周崇煜似乎又恢复到了那种高度紧绷的状态，只一言不发地默默走路，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里。

梁峙怕他走丢，又知道他不愿意跟人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于是只好用手拽住了他帽衫上的抽绳，拉着他往前。

“你不用……一直这么拉着我。”

周崇煜头上的兜帽很快被梁峙扯得变了形，只剩个小洞可以透气，后面藏着他稍有些懊恼的眼神。

“不喜欢？”梁峙闻声立马停了下来，见他局促的样子，一时颇有些忍俊不禁。

周崇煜赶忙伸手将抽绳复位，把脸露了出来。

他怏怏不乐地瞪了人一眼，这才继续低下了头，揣着兜往角落里躲，嘴里还小声嘟哝着道：“我是自闭……不是小孩子，会自己走路。”

梁峙听罢，嘴角隐约漾起一丝笑意。

周围依旧人来人往，他看了一圈，最终还是把人圈到了自己身侧，“过来这边。”

两个人贴着墙向前走，周崇煜最靠左，梁峙就保持在他身旁右侧的位置，不算太挤也不算太远，刚刚好隔绝掉另一旁迎面而来的人潮。

对方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萦绕着鼻腔。

虽然还是别扭，但周崇煜已经远没有一开始时的那样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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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超市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直奔打折甩卖的蔬果区，而是去买锅。

不止锅，还有厨房必备的碗筷、刀具、锅铲漏勺等等，这些在梁峙家里一并没有。

在长长的货架前面停了下来，梁峙若有所思地瞧着架子上那些形态各异的厨具，最终还是选择了求助一旁的售货员大妈。

“你好，我想买口锅，平常炒菜用的。”男性的声音轻而柔。

见到来了客人，还是两个帅小伙，大妈立马热情了起来，“看看这几款不粘锅吧，都是大牌子，不好用包退货的……”

似乎是生来就具有一种善于与人交流的天分，梁峙很快娴熟地跟对方攀谈了起来，从锅具的材质和优缺点，聊到不同品牌间的性价比差异，又从新手第一次进厨房更适合买哪种，聊到西红柿炒蛋的几种不同做法。

站在旁边默默听了两耳朵，周崇煜肚子开始饿得咕咕直叫。

虽然还没看到梁峙最后做出的成品，但他心里已经深深觉得，这次跟着一起出来买东西是个绝对错误的决定。

要是当初离家出走的时候跑得再远点儿就好了，他忽然想。

如果是那样，他就不用费这个劲从周远山家的贼船跳来梁峙家的贼船。

同样都是贼船，没什么意义。

反正遭殃的都只是他一个人罢了。

***

半小时后，在散装零食区的一座果冻山后面，梁峙左右手各提着一口大锅，找到了一声没吭就单独行动的周崇煜。

大概就在十来分钟之前，梁峙正考虑要不要听从售货员大妈的建议，把电饭煲和豆浆机之类的电器一并买回去，一回头才发现，刚刚还猫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少年人，不知道何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梁峙吓得半死，差点跑去前台广播寻找走失的自闭症儿童。

好在冷静下来在超市里找了一圈后，瞧见周崇煜自己推了个小车，正一颗一颗地往袋子里拣果冻——像是准备过冬的小松鼠一样，又乖又文静。

梁峙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拎着刚买的锅如释重负地走了过去。

“我还以为你自己跑了。”他略带严肃地盯着人看了一阵，同时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手推车里。

周崇煜低着头没理会他，继续拿了三四颗花花绿绿的果冻，用袋子打包好。

推车里不只有他挑选的零食，还有新鲜时蔬七八样，调味料若干，刀具案板一套，瓷碗、碟、勺子、筷子各两套。

相比于梁峙半个小时只买了两口锅的战绩，他挑的这些可谓是一应俱全。

“都买好了，你去称重吧。”

把最后一包果冻放进车里，周崇煜低头咬着下唇，用手轻轻指了指不远处的称重台。

至于为什么叫梁峙去而不是自己去，他顿了顿才解释，声音很轻：“那边人太多了。”

梁峙一哑，扭头瞧了瞧称重台前大爷大妈们摩肩接踵的盛况，再低头看看面前神色忧郁的少年，彼时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怒气早已经烟消云散。

“在这儿等我。”

他柔声说道，手掌不自觉地在周崇煜脑袋上摸了一把，动作轻得像是落了一滴雨。

等他推着车离开，周崇煜才慢慢抬起眼帘，盯着人的背影瞧了片刻。

头上被触碰到的地方隐约还有余热。

倒是不太别扭。

反而有些……淡淡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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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梁峙一直在钻研手机上的做饭软件。

一个视频来回看了有十几遍，进程却停滞在了把菜择好并洗干净。

周崇煜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已经饿得快要背过气去。

为了不让自己饿死，又或者待会儿被梁峙炸厨房的威力吓死，他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走了过去。

“梁……”

脑海里忽地闪过之前的片段，后半截的“峙”字还没说出口，就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喉咙里堵塞了半秒，方才断断续续说挤了下面半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做过饭。”

身穿围裙的男人站在案板边，看菜谱看得专心致志，闻声扭头看了他一眼，淡笑着耸了耸肩。

“凡事都有第一次，就算是米其林大厨，也都是从新手慢慢培养起来的。”他颇为自信地道，说完便拿起了一旁的锅铲，俯身将炉灶打着了火。

跳跃的红色火苗很快将锅烧热，梁峙刚要伸出手拿东西，却又忽然犯了难。

“是先放菜还是先放油来着……”他尴尬一笑，若有所思地嘟哝道。

周崇煜面露菜色，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将人手里的锅铲硬抢了过来，直接接替了掌勺的位置。

冷油入锅，油热下食材爆香，加调料翻炒均匀。

梁峙愣愣看着周崇煜熟稔舀出一勺盐洒进锅里的样子，茫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会做菜？”他哑了许久才道，“看样子还挺熟练的。”

周崇煜面无表情地挥着锅铲，隔了很长时间才顾上敷衍他一句，“周远山教的。”

手上翻炒的动作不停，埋藏在脑海深处、有关周远山的记忆却又再度涌了上来。

有好的，也有不堪回首的。

仍记得第一次拿起锅铲是在初二的暑假，那天周远山将钱夹里的最后一张钞票用来买了酒，喝得不省人事。

周崇燃去了外地上大学，很久也没回过家。

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周崇煜不想饿肚子，只能自己动手尝试。锅里的水没擦干净就放了油，呲啦一声，油炸起，溅得满身都是。

痛得他当场就掉了眼泪。

其实即便现在搬到了另一座城市，周崇煜发现自己也还是无法彻底地摆脱那个人。血浓于水，骨肉相亲，“父亲”的头衔永远挂在周远山的身上，挥之不去。

说来也怪，仔细想想那个人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分化成了两个。

喝酒的时候是个恶人，会摔碗摔杯子，嘴里叫骂着怎么还没做好饭，最后疯疯癫癫毁掉了整个家。

不喝酒的时候却只是个最普通的父亲，会指导他画画，会教他做菜，会给他钱去楼下买两份简单的凉皮上来，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吃。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

变得连他也不认识。

“你既然会做，干嘛还等我做饭给你吃。”梁峙脱掉了围裙，自愧弗如地摇了摇头。

周崇煜默默把炒好的菜用盘子装好，不知怎么，发了半刻的呆。

回过神，他才垂下眼帘，神色似有些失落，“我以为，来了这儿能跟原来不一样。”

梁峙一哑，明显捕捉到了他情绪中的异样，咂摸了半晌，最后无奈补了句话。

“对不起啊。”他软声说道。

“为什么。”周崇煜没看他，口气淡得像是一缕烟。

梁峙单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深沉的眼眸中闪过半抹无奈，“作为你的临时保姆，我的个人能力实在是不太够格。”

对面人听罢再度陷入了沉默，犹豫许久，方才试探着抬起了眼帘，和他平静地对望着。

“……嗯。”周崇煜喉咙上下滚动了一圈，也不知到底在嗯些什么，“吃饭吧。”

说着便端起了那色香味俱全的两道菜，抽身走去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