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来之前，戎逸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方案。

最优选自然是让对方主动拒绝。外形上再邋遢他也有所底线，要故意在举止上引人反感，理论上倒是可行，毕竟戎逸自己也是个Omega，太清楚一个Alpha什么样的言谈举止最能引起同性的反感。

可想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要让他举止傲慢粗鲁无礼还侃侃而谈疯狂装逼自吹自擂，戎逸自觉演技太差完全放不开，到时候怕是不止会结巴还会脸红，想想就尴尬癌发作。

所以，他打算还是走更朴素的路线。先探探对方口风，如果是好商量的人，就干脆地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性别。

要是看起来和那秃子一样难缠，就只能事后冷处理了.

眼下这周砾显然是对他极有好感，一开口就是搭讪经典台词，这让戎逸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为降低好感度，他故意选择了最不解风情的应答方式。

“没有吧，你应该记错了。”

“不可能，”周砾笑着看他，“戎先生你长得那么帅，我见过一次就肯定不会忘记了。你让我想想……”

“先去换票吧？”戎逸打断他，“快开场了。”.

在电影院相亲其实不是什么好选择。

两个人坐在一起对着荧幕，又不方便开口说话，并不利于沟通了解。戎逸选这儿，完全是为了刻意避免正面接触。

片子是周砾选的，是一部特别枯燥无聊的文艺电影。镜头拍得倒是很美，各种美轮美奂的风景长镜头下演员寥寥几句台词，特别催眠，看得戎逸直打哈欠。

无法投入进剧情，坐着发呆时自然就会忍不住想写乱七八糟的东西。

前面座位有一对小情侣，正在分吃同一个爆米花桶，还间或把脑袋凑在一起小声交谈。

戎逸坐在位置上，从前排座位的缝隙间看着他们，然后下意识用左手攥住了自己右手的手指尖。

两只手都是凉的。

电影院里空调开得有点大，温度过低，他穿的不够厚，两只手就算握在一起也温暖不了彼此。

他觉得冷。

这地方太糟糕了，他不想呆了.

当他试图站起身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周砾正在十分夸张地打哈欠，一双大眼睛在荧幕光亮的映照下显得潮乎乎的。

看起来真的很可爱，像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摸摸头的小弟弟。

只是明明他自己也不喜欢这类影片，为什么还要来看呢？.

戎逸的这个疑惑在五分钟后就得到了解答。

“……我本来只是想来走个过场啦，”周砾低着头边走边说，“所以挑了一部感觉上最没意思的，对不起啊。”

戎逸觉得有点尴尬。

在他假装要上厕所猫着腰离开放映厅后，这个哈欠连连的少年立刻也跟了过来，然后主动开口问他还想不想看，要不要换个地方。

他觉得现在应该是个告诉对方自己也只是想要走个过场的好时机了。

可惜还没开口，周砾突然叹了口气。

“戎先生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啦，”他抬头看了一眼戎逸，“我们真的见过，上个月的时候，就在距离这里不到十分钟的那个商场楼下。我问你要联系方式，你不肯给我。”

戎逸回忆了一会儿，隐约似乎有些印象，可又不太能确定。

“会问你要联系方式的人肯定很多吧，”周砾摊手，“记不得就算啦。”

“抱歉，我……”

“你现在还是对我没什么兴趣，对不对？”周砾问。

这样的直接让人难以招架，但也省去了许多麻烦，让人想要暗自松一口气。

“……我觉得我也没那么糟糕吧，”周砾见他不吭声，一脸懊恼，“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拒绝。哦不对，第二次。上次也是你。我那时候为了找个借口和你搭讪可是想了很久的呢。”

他当然不糟糕。作为同性，戎逸也觉得他长得十分可爱，性格还很讨人喜欢。

甚至那种“如果我也能这样多好啊”的羡慕感。

这世上除了陈柯尧那样的奇葩，正常Alpha应该都会对这样的相亲对象感到满意吧。只可惜戎逸根本不是Alpha。

“我舅舅以前尽给我介绍些奇奇怪怪的人，”周砾继续说道，“今天刚看到你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想要感谢他呢。”

“……对不起。”戎逸愈发尴尬。

毕竟他极有可能是其中最奇怪的那一个。

周砾看着他：“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

在情爱之外的角度，戎逸对眼前这个Omega其实挺有好感的。于是他再三斟酌，决定还是同他说实话。

“你舅舅好像对我有点误会，”戎逸艰难开口，“其实我和你一样……”

“也对我一见钟情？”周砾说话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认真。

戎逸苦笑，继续说道：“……也是Omega。”

周砾愣了一下，皱着眉看着他，没吭声。

“是真的，”戎逸强调，“我可以给你看我的……”

身份证。

他手都伸进口袋了，但还没说完他就咽了回去。平日放证件的口袋是空的。他的身份还在补办，暂时拿不出来。

为了防止周砾像以前曾经追求过他的极个别Omega那样试图打破世俗成见不顾他的主观意愿走上邪路，他又赶紧强调了一句。

“你别看我这样，但我确实是一个标准的异性恋者。”

周砾表情微妙，许久后才开口：“……你为了拒绝我，这种话都编出来啦？”.

戎逸简直心力交瘁。

那之后，他又和周砾纠结了至少半个多小时。

这个Omega明明已经大学毕业，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外表看着像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很容易激起别人年长者的自觉，下意识就对他产生谦让意识。

他说，那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搭讪，失败以后始终耿耿于怀。刚在电影院里见到戎逸时甚至以为是上天的旨意。可惜很快就察觉到了戎逸对本次会面强烈的敷衍。

但就算这样，能有这次机会，他还是不想轻易放弃。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一见钟情。

戎逸当时在心里默默想着，等你像我这样一见钟情过个十七八次，就知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绝大多数都会让你在事后觉得自己是个瞎子。

纠缠到最后，周砾说，既然我们都是Omega，那交个朋友总行吧？

他明显是想曲线救国，但戎逸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更何况，万一周砾郁闷之下回去说些难听话，那秃子公报私仇可就惨了。

交换了微信后，戎逸还特地单独把自己的资料页面性别那一项翻给周砾看。

见对方依旧将信将疑，他决定等拿到新的身份证，一定要立刻拍张照片，把性别那一栏的特写设置为微信朋友圈的置顶图片.

终于到家时，却是要比想象中来的早上不少。

毕竟电影没看完，之后也没一起吃饭。戎逸一心想着赶紧脱离战场，等进了家门躺在了床上，才发现肚子有些饿。

晚饭高峰时间叫外卖速度太慢，于是他在柜子里找了一包泡面，开火烧水煮面。

戎逸很会做菜，可惜日常工作忙碌，大多数时候回到家时间已经十分紧张，于是基本上不是在便利店随便对付就是叫外卖，偶尔吃个泡面也算是换换口味。

周末倒是有时间做饭，但终归只有自己一个人吃，提不起太大兴致。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有机会为喜欢的人做菜了。

陈柯尧这人太讨厌了，又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思绪里。要是大脑中的记忆也可以像手机联络簿里的号码一样简单删除就好了。这个该死的Alpha就像一个幸福透支站，当初从他身上收获的所有喜悦都是借来的，如今全要连本带利统统还回去。

但这利息也太高了，无穷无尽，还不完。戎逸觉得自己亏透了.

站在炤台前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了电话铃声。

戎逸赶紧跑去，接起来发现是个推销广告。把号码拉黑以后，看到有一条新的未读信息。

发信人是周砾，内容是一张图片。

戎逸点开一看，哭笑不得。那是他当初在大学里参加运动会时被人拍下的照片。周砾的图片还截取了一部分论坛评论，都是在讨论他到底是不是假报性别的。

戎逸记得这个帖子，是发在他们学校BBS上的，那贴最后他亲自去贴了自己的学生证。

周砾明显是回家以后特地去搜索了。

“相信了吧？”他回复。

周砾发来了一个语音申请，接通后，戎逸立刻听到了他欲哭无泪的声音。

“我好难过。”他说。

戎逸汗颜：“……不好意思。“

“但是……也算是有些安慰吧，”周砾说，“因为这种原因被拒绝，虽然胸闷，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受打击了。”

“你真的挺好的呀，”戎逸安慰他，“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其实像你这样的Omega，想要找对象应该很简单吧？”

“我本来是不打算找对象的……”周砾说。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很像是戎逸的对立面。

长得可爱，但骨子里特别独立，对追求他的诸多Alpha不屑一顾。当年还没毕业时就已经给自己做好了事业规划，预定的人生蓝图中家庭两个字被放在了随时可以忽略的边缘位置。

可偏偏因为一张娃娃脸，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倒还好说，如今开始工作，却是处处受到轻视。许多人并非出自恶意，但有些所谓的“照顾”，对要强的人而言受着心里并不舒坦。

他想发奋图强，然而家里人都觉得他一个Omega，赶紧找个对象结婚生子才是正道。于是源源不绝给他安排相亲。

“我舅舅真的有病，”他对着戎逸抱怨，“他从来没给我介绍过哪怕一个正常人！哦我不是说你不正常的意思……可你真的也不怎么正常吧！”

戎逸听着倒不生气。毕竟这意味着，他这一关算是已经顺利通过，周砾肯定不会借题发挥让那秃子为难他了。而且，他好像还因祸得福交上了个挺有趣的朋友。

各自有各自的苦恼。戎逸也跟着抱怨了几句。

和周砾相反的是，他本身并不是一个事业心特别重的人。但一直以来因为感情生活的极度空虚，又缺乏可以消磨时间的兴趣爱好，于是人生中的重心除了事业再无其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项目负责人，责任变沉重的同时也侵占了他更多的业余时间，更加找不到对象了。

而他的父母虽然日常调侃他嫁不出去，骨子里却并不着急的样子。他几次旁敲侧击委婉地表示自己并不介意相亲，可得到的回应却是“介绍人听到你的身高就全吓跑了”。

两个人互相安慰了一番，虽然性格喜好差别甚远却很是投缘，友情逐渐升温。

唉声叹气了一阵的周砾聊着聊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个……我突然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就是……”

“说说看？”

“你能不能假装我男朋友？”周砾说。

“……”

“我舅舅肯定不知道你也是Omega，”他继续说道，“也不一定要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就说感觉挺不错的还想继续接触也行啊，我真的烦透没完没了的相亲了。”

“呃……”

“反正我们的交友圈也完全没有什么重合吧？”周砾说，“我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戎逸犹豫。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来找他帮这样的忙了。他以前答应过，结果对方假戏真做，对他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情感，事后还挺麻烦。

周砾这情况，难免令人想多。

“……你要收费也行啊，不过我现在还挺穷的，太贵就请不起了。”

这话说的。

戎逸哭笑不得，刚要点头答应，突然闻到了一股十分刺鼻的焦糊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