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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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年冬日。陆沉呆在江南也近一年。他打算回趟京,把贺平安的灵柩迁回来。每日替人写信,到年终也没能攒下几个钱。问驿丞借了些,小岁也给他塞了些,在马市买了匹老马,准备上路。

走到城门楼,牵着缰绳的手已经冻红了,心道一出城就是荒郊野外了。便栓了马,到旁边脚店喝一壶黄酒暖身子。

陆沉坐在脚店矮矮的方凳上,望见城门口围了不少人。

忽然,好像看见了贺筝夫妇。

心里有一种预感。

他走近了些去看,果然看见贺筝夫妇正往城门口张望。

便找路人询问,这么多人站在城门口是做什么的。路人说道,“城北快驿来报的,说是状元爷回来了!”

状元爷便是贺温玉,一座小城出了个状元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何况贺温玉还是连中三元的状元。

昨夜贺温玉在驿站休息,夜晚上路的信客就把消息带回来了。算时间,这天晌午贺温玉正好到。

陆沉站的远远的看着,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的。贺筝夫妇正盼着儿子回来,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等到快下午,车轴吱吱呀呀的声音驶进城,贺温玉回来了。

先进城门的是两匹高头大马,一匹白马,一匹枣马。白马坐着贺温玉,枣马坐着的竟是谭墨闲。

马停在城门口,二人下马。贺温玉在对父亲说着什么话,离得太远了,陆沉听不见。

然后,跟着的马车也驶进了城门。

天冷,马车装的是厚厚的棉布帘。

陆沉看见帘子动了一下,一个白影子忽然窜了出来。

搂住贺夫人的腰,转了一圈。

“娘,我回来了!”

白影子停下来,站好。

还是那件圆领袍,外面加了件小夹袄。

兔毛领子扫在下巴上,脸也变圆了些……

陆沉的脑子一翁。

他低下头,闭着眼睛晕了一下。

再睁开眼,又看见了那个好端端的人。

万千思绪飞过,然后,就什么也无法再想了。

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

连天和地都跟着静下来了。

他只能远远的看着,仿佛那是一幅隔世的画。

他看着他又坐进了那个马车。他猜他还是病着的。

他始终没有上去与他相认,而是跟着马车一直走到长干巷口。

陆沉看着贺平安与父母在下了马车,贺平安打了个喷嚏,贺夫人问他生了什么病。贺平安嘿嘿嘿地笑着糊弄了过去。

街坊邻居都去贺家看状元爷,庭院里变得热闹起来。

陆沉一个人站在巷子口。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马还拴在脚店里,便会去牵马。

牵了马,回到邮驿馆。

小岁看见他,“陆先生,你怎么又回来了?”

陆沉道,“嗯,不去了。”打开行李放好,下午便来到捉刀馆,接着给人写信。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喜和悲以及那些五味陈杂的情绪击撞在一起,最终化为一潭深不见底的平静。

陆沉在这里住了一年,他白了头,他打算终老在此,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如此平平淡淡的渡过。

可是今天,他遇见了他。

好好的一个人。

仿佛自己去年看见的那个、葬下的那个冰冷躯体只是梦境。

又仿佛,他们的故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想要立刻跑过去抱着他,确定他真的是好好的。他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很多的、很多的……

但最终,他转身离去。

贺平安回到家,东往往西望望。然后问自己母亲,“咱们家有没有什么人找上门?”

贺母一愣,“什么意思?”

贺平安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意思。”

“你这一年都没给家里写过信,是怎么了?”贺母问。

“我生了场大病呢。”平安说。

……

自己中毒,以至于差点死了。其中牵涉太多,是没办法讲给母亲听的。贺平安与谭墨闲编了一路的瞎话,就是希望能糊弄过去。

此刻,贺筝与贺温玉、谭墨闲正在正堂。

谭墨闲对贺筝道,“在下谭墨闲,与令郎同年进士。家父让我来看看您。”

贺筝认真打量着谭墨闲,“你姓谭,令尊可是谭相公?”

“正是,家父说当年在朝堂上多有得罪,其实……”谭墨闲道,“您走了以后家父一直很自责。”

贺筝笑了,摆摆手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贺温玉在一旁闷着头,给两个人都倒了茶。贺筝道,“温玉,这两天你要带着谭公子在金陵多逛逛。”

贺温玉点头,“噢。”

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谭相公的儿子一起跨出正堂,贺筝就想起自己当年正年轻气盛,在朝堂上与谭为渊争锋相对。

谭为渊那时就是统领中书省的参知政事了,而他贺筝,小小一个编修。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连遗书都写好了,每日去翰林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本子参谭为渊。谭为渊为首的谭党一百多号人几乎人人都被贺筝参过骂过。

在贺筝看来,君子就该无党。而这世间一切,也毫不能含糊,非黑即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是最后,在贺筝看来罪大恶极的谭相公,却没把自己打进大牢或发配充军,仅是削了功名勒令还乡。

遗书算是白写了。

原本可是做好了粉身碎骨的觉悟的,甚至觉得那样很荣耀。

可是现在被对手放了一马,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只能黯淡回乡。

过了好多年,随着年纪增长,这口闷气才渐渐解开。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谭为渊的儿子走在一起,同朝为官,成为好友,心中竟还有些豁然开朗。

而且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贺筝觉得自己儿子的脾气变好了。

在家吃了午饭,平安就跑出去了。

他要把陆沉找出来。

京城的人都知道晋王去东南练兵了。但是有一天谢东楼却悄悄对贺平安说,“陆沉肯定是去你家乡了。”

平安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他相信谢东楼。自己的命都是谢东楼救的。

贺平安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陆沉住哪了。

他原本就善丹青,把陆沉的样子画出来,拿到街上去问,没问两个人就问出“这不是邮驿馆的陆先生?”

来到邮驿馆,贺平安便看到了陆沉。

陆沉正在帮人写信。看见贺平安进来,望了一眼,又低下头接着写了。

贺平安吃惊,他已经一年没见过陆沉了。走在路上他就在想,陆沉看见自己该是个什么模样。

陆沉以为自己死了,一直以来一定都很伤心吧。现在自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哈哈,他估计还以为诈尸了呢。

贺平安边想边笑,他想陆沉会不会被吓傻呢,陆沉会不会哭呢。

可是,当贺平安走到陆沉面前,陆沉只是平平淡淡的望了他一眼,连话都没说。

陆沉旁边坐着一个老大爷,老大爷说一句陆沉写一句。

平安站在陆沉面前晃了好久,陆沉都不理他。

平安有点生气了,搬个小凳子就坐陆沉正对面,赌气,也一句话都不说。

于是,平安就在陆沉对面闷不吭声的坐了一下午。

陆沉不抬头都能感受到平安在瞪自己。

直到陆沉做完最后一桩生意,平安还在那坐着。

天黑了,陆沉点上蜡烛,收拾笔墨,边收拾边想,自己一定是把这人惹生气了。

收拾好了,放下帘子。

忽然听到身后人说道,“陆沉你现在怎么长这么难看?”

说着,贺平安走过去,拿着陆沉刚点的蜡烛,引了油灯,放在案台上,屋子变亮了些。

“陆沉你坐那。”贺平安指着椅子让陆沉坐下。

陆沉坐下了,贺平安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拔下他头上的木簪。

头发散开来,垂落在肩头以及椅子上。

平安握起一缕,放在手心里,一根根的挑。

陆沉感觉到头上一丝轻微的疼,便看见平安手里捏着根白发。

把白发放在案台上,又继续找。

“天太黑了,看不清的。”陆沉道。

贺平安闷不做声,弯着腰,眼睛睁得大大的,把白发挑出来一一拔下。

贺平安记得的,一年前这人还是一头的漆黑墨发。

……

拔了好久,拔得眼睛都花了。揉揉眼,把头凑得更近些。

陆沉拿出抽屉的剪子,把灯芯剪短。

明月高悬,长夜漫漫。他剪一根西窗烛,他拔三千烦恼丝。

相对无言,只有那一缕缕银白渐渐散了一案台。

“我得走了,再晚我娘要说我了。”最后贺平安道。

陆沉点头。

跨出门牙,平安又回头道,“嗯……我只是把明显的拔了,两边白得还怪好看,算了。你现在把头发束起来估计就不难看了。”

陆沉又点头。

一路上,贺平安一直踢着个小石子走。哒哒哒,扰着静静的小巷。

回到家,母亲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没滋没味的扒拉了几口,闷着头上二楼。

家里小,他和哥哥一直住在一起的。如今谭墨闲来了,没地方住,贺温玉就陪着谭墨闲住客栈去了。

贺平安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眼睛直直的看着月亮。就这么一直趴着。

忽然一个石头砸到了桌子上,吓了平安一跳。

石头是从窗外扔进来的,趴在窗台上往外望。

看见陆沉站在楼下,束着头发,披着黑衣。背对着静静的长干河。

平安就只是探出个脑袋趴在窗台上望着他,一句话不说。

“下来。”陆沉说。

“太晚了。”

“没事。”

“我娘会说我。”

“那就直接跳下来。”

“会摔死的。”

“我接着。”

“掉河里怎么办。”

“不会的。”

“那好吧。”

说着平安就直接跳下去了。

陆沉一把接住了他,在空中旋了一圈。

平安慢慢睁开眼,抬起头,正够到陆沉的下巴。

“你今天干嘛对我爱理不理的!唔!”

话刚一出口陆沉就低下头亲住了他。一手托着腿弯,一手握住细细的脖颈,指缝间穿梭的发丝顺着臂弯散下来,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亲昵了好久,平安找着个机会一把将陆沉的脸推开,小声道,“我娘推个窗户就看见了!唔!”

陆沉又亲了上去。

“换、换个地方!”平安道。

陆沉就抱着他,走在河边上。

“陆沉,放我下来。”贺平安道。

等了半天陆沉也不理他。

“别人看见会笑话的。”贺平安又说。

“根本没人。”陆沉回答。

长干河很长很长,陆沉就这么抱着平安慢慢走着。河边穿插种着柳树和银杏,柳叶飘落到河里,浮在水面上晃荡。银杏黄得很漂亮,铺了一地,夹杂着些许雨露,踩上去唦唦唦的。

“你怎么会没死呢。”陆沉自语。

“你希望我死吗?”平安生气道。

“不是,我当时明明……”

当时他也是这样抱着他走了好远好远。他记得的,那时自己怀里的整个人都是冰冷僵硬的,没有呼吸和心跳,蒙着厚厚的一层霜……最后,他亲手把他葬下。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陆沉问。

“折腾了整整一年呢,现在没心情跟你讲。”

“那你现在,身体还好?”

“好得很。”

“一点事都没有?”

“没有,躺了一年,还吃胖了。”

陆沉看看贺平安的脸,是比以前圆了。

“身上也没什么毛病?”

“你才有毛病。”贺平安推开陆沉的胳膊想下来。

“不行我要看。”说着陆沉就停下了步子,靠着长干河边的最后一棵柳。

陆沉放下贺平安,先把兔子毛的小棉袄扒下来,然后开始解腰带。

“喂!这是在外面!”

“反正没人。”

扒开一层层衣服,露出了小胸脯,在寒冷的空气中又软又烫。顺着摸下去,腰上的肉的确多了些,以前瘦得硌手。屁股也变圆了。

他一寸寸的触摸着亲吻着,确定这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平安。

熟悉的、滚烫的体温与气息迎面而来,柔软的细发轻轻扫过自己的脸,陆沉将他紧紧抱住。

“你真的还活着呀,真好。”

“我当然活着呀。”平安道,“陆沉,你白天怎么老不理我?”

“嗯,不想理你。”陆沉说。

“你凭什么不想理我。”

“其实中午的时候,在城门口我就看见你了。”陆沉道,“当时我正带着行李打算回京城,原本,我可能看你一眼就走了。”

“啊?”

“下午的时候,我不理你,其实我当时就在想,要不要一走了之。你若是不记得我了该有多好?”陆沉说。

平安定定的看着陆沉,确定他是认真的。

陆沉帮平安把衣服披好。

他问,“贺平安,你知道汴梁城有多少人吗?”

平安摇头。

“有一百五十万人。”陆沉说,“那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吗?”

平安又摇摇头。

“昭国九千八百多万,西夏四千三百多万,漠北一千七百多万。加起来这天下一共有一亿五千八百万人。”

“好多。”

“是呀,好多。”

面对着长长的一条河,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陆沉又问,“在这么多人中,你觉得你遇着自己最喜欢的人了吗?”

平安觉得莫名其妙,“遇着了啊,你嘛。”

“不对,我只是你在你认识的人中权衡利弊以后说服自己去喜欢的人,才不是你最喜欢的。”

“才没有权衡利弊说服自己去喜欢。”

“那如果这世间没有陆沉,你猜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平安想了好久,“嗯……有可能会。”

那样好可怕。

陆沉说,“那反过来,你喜欢上的别人正是我,其实你没有遇见这世间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个人,又如何呢?”

平安愣住了。

“你喜欢我,所以你就想象不到其实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原本你应该更喜欢的人,你本应与他好好过一辈子,而不是和我每日刀光剑影。”

陆沉接着说,“这世间有一亿五千八百万人,每个人遇见自己最喜欢那个人的机会都很小——其实大多数人都是遇不见他最喜欢的那个人的。仅仅是在自己认识的那几百个人中间权衡利弊一番,挑出最喜欢的一个,便以为这就是三生有幸一生挚爱了。”

人总是很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感染。

仅仅是正好遇见罢了,却偏偏要许下那些同生共死白头偕老。

其实若是世间没有这个人,你照样会找另一个人同生共死白头偕老。

好比我和你。

第一次若不是因为人太多,我早就杀了你。

第二次若不是因为有那把琴,我也会杀了你。

机缘巧合,如今我是喜欢你的。

在这一亿五千八百万人中,我最喜欢的人是不是你,我不敢确定。

但是我敢确定,你最喜欢的那个人一定不该是我。

只不过,你每次遇见我,都遇对了时候。

若是世间没有陆沉,你应该还会过的好一些。

随便在这里某条巷子里认识个姑娘都会比我好,那样的话,你们安安静静在这小巷子里过一辈子,一定比和我刀光剑影的过一辈子要强。

“所以,你打算离开我吗?”平安问。

陆沉摇头。

自从住在这里,他就一直在想,贺平安这辈子要是没遇见自己就好了。

白天的时候看见贺平安还活着,他就想一走了之。

可是最终,还是放不下。

贺平安认认真真地看着陆沉,看着他早生华发、形容枯槁。

这世间真有趣,他想,可以让一个人从漠不关心一直爱成了个痴子。

贺平安笑道,“我师父老说我是个痴子,现在我看,你才是个痴子。”

对,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坏蛋,还想掐死我。后来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时候我随便遇见谁都比遇见你强。

但是现在呀,你会一个人来我家乡,会想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还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突然就不理我了。

所以陆沉你真是个笨蛋,你忘了人是会变的。

每个人和每个人相遇的时候,都会努力地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好、让自己变成对方最喜欢的人。

久而久之,他就真的成了这一亿五千八百万人中你最喜欢的那一个。

其实天地很好,人世间也很好,让我们每个人都足以找到自己的一生挚爱。

太阳在长干河的边际处露出了一个尖,橘红色的第一缕光映出波光粼粼。

两个人聊了一整夜,从生离死别一直聊到今天早上吃什么。

贺平安说,“我得先回家喝药才能再出来跟你吃饭。”

陆沉皱眉,“你不是说全好了?”

“嗯,好了也得再补补呀。今年我都不长个了……”

陆沉在长干巷口等着贺平安。

贺平安蹑手蹑脚的进了家门。

陆沉想,自己还真是个笨蛋。

过了一会儿,贺平安又拿着小钱袋叮叮咣咣的跑出来了。

“走,吃饭去。”

“你爹娘还真好糊弄。”

“不是,我说我去客栈陪我哥吃饭的。”

“那去吗?”

“当然要去,那家客栈油饼煎得还不错。”

“还有,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还没告诉我。”

陆沉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是把贺平安给葬了的。

贺平安道,“吃饱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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