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其罪四十二 · 陷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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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卷日近,裴钧原已将礼部的事儿做完一段,本以为签批一二便可脱身,岂知刚吩咐完事务要走,内阁竟忽然送来一大批盐案的教习文书,命礼部即刻过目并速速下放给地方礼员,不得有丝毫怠误。

这眼看是有心人要借事儿绑得裴钧分身乏术,故才在明面上标了是急文、耽搁了就是罪过。于是裴钧又不得不再度坐下招齐部中各司议事,心里不免将蔡张八辈挨个儿问候了一遍,待司部一番商讨、分理完了,走出皇城一上轿子,只见天际已漾起晚霞。

白日晼然,雨还在下,绵绵密密落成一地春烟。轿子轻轻晃到城南,裴钧下来,一手举着姜越给的伞,一手买了包糖冬瓜拎着,晃晃悠悠走到曹鸾府邸前,见大门关着,便抬手叩了叩。

过会儿才有人来开门,一见是裴钧来了,忙引了裴钧入厅坐着,即刻又去后院请曹鸾来。

裴钧坐在前厅的西洋钟前,在钟摆滴答中将手里的竹伞靠放桌边,此时四处看了会儿,只觉这府中瓶器摆设虽一一照旧,可厅内厅外往来的下人,却同他年前见着的不太一样了。当中不仅多了些生面孔,府中的气氛似乎也不比从前生气灵动,坐过片刻,竟叫他觉出分闷抑。

也不知是不是阴天的缘故。

裴钧把糖冬瓜放在桌上,抬手松了松前襟,只当是自己近来事多才过于敏感多思,待打散了神思一转眼,又见一眼生的小童来给他沏茶。

这小童放下杯盏就往当中添了把碎红叶。裴钧见了,刚舒开的眉又淡淡蹙起,问一句:“你新来的?”

这时大管家吴用已匆匆迎出来,见了此景,又恰听见裴钧此言,立即喝那小童一声:“混账!你怎给裴大人上客人的茶?裴大人只喝老爷窖里的叶子,还不赶紧去取来!”

小童这才连连应是,收了杯盏就匆匆端走。

裴钧的目光随着那小童的背影消失在廊角,扭头对吴用笑了笑:“嗐,新来的娃娃不懂规矩,教教不就好了,何值得生气?”说着也随意问道:“近来府里有事儿么?怎么瞧着人都换了大半儿?”

吴用连连抱拳告罪:“哎哟哟,实在叫裴大人看笑话了。恰老爷昨夜才从竹县回来,说这清理门户的事儿也拖了大半年了,莫若今日就趁闲办了罢——这不,咱就一宿一早都在加紧忙活这个。哪儿知道这才刚换了波老人儿走,新的还没教全呢,今儿第一个怠慢的竟就是裴大人,小的简直该死!”

常在权势风浪里打滚的人,府中人事更迭是常事儿,新来的下人不知固习也更是常事儿,裴钧便没多想,只略微坐直了扶他一把,笑得颇和气道:“罢了,也还好是我,不算外人,不然你家老爷的生意怕是要黄一桩了,这该要少了多少银子?”

吴用赶忙哎哎应是,又接下顺承两句,就听外头下人报曹鸾来了。他立即同捞袍入厅的曹鸾告罪道:“呀,老爷今儿可要罚我了!底下人方才竟给裴大人上错了茶,这真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儿——”

“给他上成客茶了?”曹鸾听着,一边走进来一边笑,坐在裴钧隔桌指着他骂道,“我这儿的客茶也是好茶,外头抱着银子也不见买得到一斤呢,偏就他嘴刁不爱喝。要我说,你们干脆趁这时候别再惯他了,省得他老跟我抢叶子。”

“哎?哥哥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裴钧拉下他手来放桌上,“什么叫跟你抢叶子?说得我跟梅家的鸡似的。”

“人梅家的鸡可聪明着呢,都是捡着能斗的才去斗一斗赢钱,哪儿像你——成日里钻的都是龙潭虎穴,这可比鸡厉害多了。”曹鸾向吴用眼神示意,指点一屋子下人不必守着了,待厅中只剩他与裴钧二人,便叹了口气道:“我昨夜一从竹县回来,就听说了你姐姐的事儿,眼看你这回不止是同皇家杠上,和蔡家也闹得不好罢?你姐姐……眼下又如何?”

裴钧正要说话,可这时端茶的小童回来了,给二人倒好两盏馨香青绿的茶水,恭恭敬敬放到二人手边。

这一回茶倒是沏对了,可这沏茶的小童完事儿却不走,只愣愣立在曹鸾身边儿,好似没人命令就不敢乱动般,停停站着,眨眼看看裴钧身上的补褂,又看看裴钧搁在桌边的伞,模样虎头虎脑的,似乎是方才被骂怕了,现在正急于想把这位被家主优待的大官爷给记下来。

裴钧已多年没见过曹鸾手下有这般呆愣的孩子了,不禁觉出份儿好笑,只抬手向小童挥了挥道:“行了,没你事儿了,你下去吧。”

那小童又怯怯似的转眼看向曹鸾。

曹鸾的脸即刻拉下一些,冷声道:“裴大人都开口了,你还不快下去。”

那小童这才拿起木盘,小步退出去了。

曹鸾刚舒出口气,裴钧便隔着桌子伸手戳他脸道:“哎哟喂,我今儿可来得值了——长耳老曹竟也有气呼呼的时候,我是多少年都没瞧见过了。眼看这清理门户果真累人,我府上便还是暂且别动罢,先将就将就,不然寻人还得费好一番工夫,我可腾不开手。”

“人么……”曹鸾拍开他手,顺他话道,“下人、主人都一个样儿。身家清白的脑子不一定好使,脑子太好使的,身家肯定就没那么清白。你若要用人,眼睛可得擦亮了。”

裴钧跟他笑:“所以还是老人儿新用罢,好歹图个安心哪。”

说完,他见曹鸾已默然抬盏喝茶,便也端起自己的一杯,接上方才曹鸾的话道:“既然裴妍的案子你已听说了,我也就省得废话了。裴妍眼下还在刑部,可案子已从宫里放出来了,三日后就是第一审。哥哥你是打惯了官司的人,这案子的难处也就不必我细说,我来,是像求你帮——”

“你有话直说便是,说‘求’就是打我脸了。”曹鸾打断他,放下茶盏皱眉一叹,“哎,这一晃眼快十年过去,我竟不知裴妍她当年……”

他似乎一时回忆起过去年少时候的事来,几多萧索神色,又摇起头再叹:“罢了,眼下要紧还是救人。你且说要我做什么,只要能帮上忙的,我立马去做。”

裴钧道:“有哥哥这话,那我也不客气了。可眼下我有一事要先问问哥哥——哥哥忙活了一整日,可曾听说,梧州知州李存志今早入京了?”

曹鸾稍一回想李存志这名字,神情即刻一凛:“是你府上那钱生托我去接的人?……这怎可能?我的人接了他上路之后,还没给我递信儿呢。”

裴钧意料之中道:“那你该是更不知道——李存志今早奔马一入京城,就即刻进宫击鼓鸣冤了罢?”

“……他什么?”曹鸾几乎要站起来。

裴钧苦笑摇头道:“是啊,坏了吧?李存志今早入宫击鼓鸣冤,拿唐家那案子告了御状,扯着嗓子一吼,可把这事儿给闹大了。现下是整个朝廷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咱们的谋划就打水漂了。我见他一身上下除了伸冤的血书是什么物证都没有,又浑身是伤、人瘦马疲的,怕是早就被人层层截讼,千辛万苦才逃出来,也不知怎样才逃到京城,估摸是九死一生。若你的人一路护送他,指不定眼下已经折在路上了。我俩啊,当初都太过小瞧这个案子了。”

“此事竟如此凶险?”曹鸾峰眉紧聚,“那万幸李存志尚在。我即刻叫人去沿路查看,若真有截讼之事,找到切实线索也更可证明冤情确有,但眼下宫里怎么说?这案子立还是不立?李存志还有命在么?”

“李存志还活着,宫里也应下要查,可这怎么查还没定呢,往后怕是要夜长梦多了。”裴钧道,“按皇上的意思,灾地百姓不甚要紧,他大约只是想息事宁人、从速过掉此事,该是不乐意处置皇亲、掀起大浪的。”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沉默了片刻,低叹口气道:“这可不行。”

曹鸾转眼看向他:“你是否想用此案拿住唐家,从而牵制蔡家,以此施压对垒,让他们放了裴妍?”

裴钧先是点头,下刻却又摇了头:“不,官中的事儿比讼场里繁杂些,此案要破,除却为了裴妍,也是为了更大的局面。至于施压对垒……眼下裴妍的案子里,我还被蔡家踩着、被皇家忌惮着,不免抽不开身来,那这李存志的案子里,坏人就不好再是我去当了,便最好还是换个人去压着蔡家出气罢。”

“换谁?”曹鸾抬眉一想,渐渐有些明白裴钧的意思,“……地方上控的案子该要过御史台核覆,你该不会是想借张家的手来打蔡家巴掌罢?但张岭岂会那么听你的话?”

裴钧道:“张岭自是万般不愿御史台接下李存志的,今儿在内朝也明里暗里说李存志是闹讼,眼看是想驳回此案。”

说到此他啧啧两声,语气讽刺起来:“毕竟张岭一旦接讼,就是承认了地方有冤、天下无道,也更证明他张家祖宗早年修出的律法有毛病了——这么大一盆脏水,他怎么可能往自己头上浇呢?但眼下皇上说了要查,案子就已经落在御史台了,他不接也不可能,便也只能去查。而张家人的秉性,但认死理、油盐不进,搁在查案上,实则又能用上一用——毕竟只要李存志确实有冤,南地灾民确实有苦,铁证摆在了他们面前,他们就算再不愿意认,可绷着唯法是尊的面子,也是必须要认的。再者,他们同蔡家……也不是就多对付。

“张岭在内阁里,与蔡延身家相当、学识相当、履历相当,却已屈居蔡延手下近十年了。他二人身后的博陵张家和西林蔡氏,在政见和治学上的嫌隙也一直都在:一个看似推崇理学,用的又像法家那套,一个手持古儒,心里却是陶朱之术。二人在翰林修书上已吵了快八百回,也就人前还端着皮面呢,背地里捅刀的事儿还少了吗?如今若确有机会让张岭再捅蔡延一刀,张岭岂会不愿?更别说这刀若不捅,那坏了名声的脏水他就得自己喝下去,如此,在李存志一案上,他就算明明白白地知道我是想借他张家的刀来砍蔡,却也骑虎难下、不得不就了。现下且不论他捅了蔡家之后,会不会转头就把血往我身上溅,只说李存志虽在,可却暂且没了别的物证,单凭这事儿他就能咬着我‘无证撺讼’不放,而御史台就算立案要查,又怎可无凭无据听信李存志一面之词?这般,怕是又要说我为了攻讦政敌才无中生有、捏造冤情,到时候再说我欺君枉法,弹劾起来……”

“这你怕什么?”曹鸾一笑,“你都被弹劾了快两年了,皇上不都护着你这好先生么?”

“还好先生呢,可别寒碜我了。”裴钧睨他一眼,低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曹鸾一听,放下手里的茶,敛起眉头:“哟,你失宠了?”

“失宠”二字实在不善,裴钧想笑,到底又笑不出来,只把头一点道:“就算是罢。往后我是没法儿指望皇上了,便还得自个儿往那独木桥上过一过,哥哥便替我出出主意罢。”

曹鸾听言,捏住杯盏的手指放开了,下刻凝眉深思一二,看了裴钧一眼,才复握起拳,先道:“子羽,这两个案子都很棘手。一个是天家皇族告你姐姐谋杀亲王,另一个是州官替自己、也替庶民告皇亲窃国,且还是越诉上控、落人口实——就算你姐姐和李存志确然都有冤屈,眼下这境况也对你绝然无利。目前看来,这两案诚然有互挟之势,一得解,则都解,而其中裴妍的案子事发于瑞王身侧,则四处的口子大约就已被蔡家堵死填平了,能开刀处应已不剩,所以,我想劝你先从李存志入手。”

裴钧问:“李存志身上的证据该是被劫了,内阁还另有一套说辞诬赖他玩忽职守,这要怎么入手?”

“同官斗,那是你的事儿,我帮不了你,我只能尽力帮你赢官司。”曹鸾道,“这么说吧,自古官家为何总想要息讼,要天下无讼?这是源于他们怕讼,怕在一个‘变’字,怕百姓脱离他们的掌控。这李存志如今一发冤,告的不仅是府道官员,又更是当朝皇亲,这就更是‘大变’、‘巨变’,若如此上控……子羽,我说句不好听的——这案子到了御史台,他根本别想活,这案子也根本不可能赢。唐家爱来阴的,牢里就能弄死他,蔡家爱打杀背后提线的人,你怕也要有险,为今之计,我们需先保住李存志,再让朝廷觉得此案并不是‘大变’,而是‘顺从’。”

裴钧细想之下笑起来:“哥哥这话有意思。李存志是要告皇亲的,任谁看都是同皇家唱反调,这唱反调的人,怎能变成顺从的人?”

曹鸾低声道:“子羽,这天下是皇家的不假,却也更是皇上的;天下官员是依附皇家的不假,却更是依附于皇权的。李存志上控,虽是告了皇亲,可他为的是天下百姓,告给的人也是皇上,难道不是因为他想要为君清侧、为君稳民吗?皇亲虽牵连皇权,却不等同于皇权,故李存志反的虽是皇亲,可他从的却是皇上啊,所以他不是‘变’,他是‘从’。你要让各级法司的官员,都扭转观念,让他们往后都明白——帮李存志,不是助纣为虐,而是帮皇上。”

如此简明的几句,竟从根本上转变了李存志一案的起跑点,让此案从为民请愿、闹讼越诉,变成了百折不挠、替君理冤。

裴钧听来直如醍醐灌顶:“不错不错,如此就先荡平了官中先入为主的抵触了,接下来呢?”

曹鸾道:“接着,若是从最坏的境况去想——此案中李存志一方已失却了一切证据,不容易再找回了,那我们有两条路走:其一,是逼急另一方唐家,让他们露出破绽送些证据给我们;其二,便是利用律法举证的规矩,尽量在控诉中让唐家证明他们没做过,而不是让李存志来证明他们做过,这样找证据的就不是李存志,而是唐家了。而事情若进行到这一步,你在官中就该搭把手了。如今唐家最大的倚仗,一是公主府,二是蔡家,如果能让这两家都不得不壮士断腕、弃卒保车,唐家必然独木难支,疲态尽显,到此,我们就离胜诉近了。”

“哥哥此策与我想的一样。”裴钧点头道,“近日新科阅卷将起,我已打算将——”

“咳咳!——咳,咳咳!”

裴钧还没说完,曹鸾却突然被茶水呛住,一时竟咳嗽不止,直至脸都咳红了。裴钧顾不上说谋划了,连忙起身拍拂他后背:“慢点儿慢点儿,哥哥你先顺顺气,怎么这般不小心?”

曹鸾拾拳放在唇边,双目暗暗紧盯向裴钧身后西洋钟边的锦绣屏风,又咳了几声才渐渐收声平复,少时才又笑起来,看向裴钧道:“……瞧瞧,我这喉咙都老了,茶水都喝不下了。”

“什么话。”裴钧呿他一声,“你才比我大几岁?”

“五岁也是一道儿坎,老了就是老了,等你过了而立就明白了。”曹鸾自嘲着,淡淡揭过这话,只道:“子羽,李存志此案眼看需要不少准备,事不宜迟,咱们便分头起手罢,待此案有所进展,蔡家必然遭受重创,这样裴妍的案子便有突破口了,赢面会大些。”

裴钧见他好了,便安下心来,慢慢坐回去道:“虽说如此,可我二人只是纸上谈兵罢了,蔡家也绝不会闷头认栽、轻易作罢,事情便还需走一步看一步。到眼下为止,我接连给蔡家找了那么多麻烦,虽把蔡飏逼得上蹿下跳了,可他爹蔡延却还一点儿动静没有,不得不说是太过安静了……实话讲,这叫我觉得有些不妙。”

“近来你便小心行事罢,切莫冲动。”曹鸾嘱咐道,“身边之事,也切切要留心细变,万莫给人留下可趁之机。”

“好,放心吧。”裴钧认真应下。

到此话也告一段落,时候也不早了。裴钧起身要走,曹鸾倒没留他晚饭,只说府里事务还多,一时半会儿吃不上,赶他先回家自个儿吃。

裴钧佯作委屈巴巴地拖着他胳膊说他变心了,被曹鸾恶心得一把推开了,大笑起来不再闹他,只把手边桌上的糖冬瓜推给他道:“我好久没见着萱萱了,记得她爱吃宝祥记的糖冬瓜,这就买了点儿带来。你府里都是女眷,我瞧她也不便,你就把这个送她罢,就说她裴爹爹送的。”

曹鸾看向裴钧,无奈叹道:“哎,你总这么给她买糖,怪说她老念着要长大了嫁给你,可把我头疼坏了。我可求你下回别再买了,饶了我闺女儿的牙罢,我也还不想听你叫了我哥哥又叫老丈呢,忒乱。”

“这不亲上加亲么,多好啊。”裴钧挽着眉梢同他玩笑,“也算是萱萱这丫头太乖了,十来袋儿糖冬瓜就凑合聘礼了,眼看往后是个只疼夫君的,哥哥你这老父亲往后可怎么办哪?不得心疼死喽?”

“……你这乌鸦嘴。”曹鸾拿起糖冬瓜来作势要砸他,到底还是忍气收了手,“得了,别跟这儿瞎耗着了,有事儿你就去忙吧,案子我替你看着,你就……好好儿顾着自己,也顾着你姐姐就是。”

裴钧笑应了,谢过他,起身来掸掸袍子再说闹一二,便拿起桌边的伞来与他别过,转身由下人送出府去了。

曹鸾看着裴钧背影彻底消失在前院照壁后,脸上常挂的笑意才僵硬地一寸寸冷下来,短短片刻,他神容中已徒剩苦冷与复杂,吹来的堂风往他身上一拂,他这才觉出前胸后背的衣裳已层层被冷汗濡湿。

就在这时,屋里的西洋钟砰然打响了整点,骤然而起的金铁之声陡然刺破厅中死寂,而在这突兀的怪响声中,西洋钟旁的锦绣屏风后,竟走出个劲装带剑的黑衣男子。

这男子径直走到曹鸾侧旁,一步步连半分声响也无,似乎就连呼吸都没有般,直如道魂影。他周身都散发着久经杀伐的寒意,待止步,仅冷冷一笑,向曹鸾道:“阁下与裴大人果真是情谊深厚,眼下府中已是这等境况了,阁下却还不忘几次三番暗中提醒裴大人当心身边……真是忠肝义胆哪。”

曹鸾坐在椅中未动,神容冰冷道:“我已照你说的做了,也由你们暗藏于此窥伺了裴少傅,希望你能信守承诺,不再胁迫我妻女、家人。”

“阁下放心,”那男子毫无实意地安慰一句,凉凉道,“皇上不过是想多了解一番裴大人罢了,本就无意伤害阁下妻女。探听裴大人之事,是我等分内,阁下只需往后都似今日般如常表现,那便可只当贵府是多添了我等护卫罢了,我等的刀剑,也就只会在鞘里,不会像今日般架在夫人小姐的脖颈上。可如若往后阁下再有明里暗里警醒裴大人之举,就休怪我等对曹小姐——”

“此事要到何日才止?”曹鸾猛地提声打断他,声音有一丝发颤,“裴少傅心细如发、记性过人,我曹鸾尚自愧弗如。他如今不过是因手边事杂才无心多想我府中之事,待时日一长,却必然会发现无数纰漏,到时候——”

“到时候就要托阁下去圆上这些纰漏了。阁下也最好不要让那一日到来。”黑衣人阴翳地瞥他一眼,笑了笑,“不知为何,裴大人对阁下似乎深信不疑、行同亲弟,那么阁下只要维系此信,想必裴大人也永远都不会生疑。”

曹鸾咬着牙道:“……子羽信我曹鸾,用的是千分真心、万分真意,皇上却要拿子羽最亲近之人窥伺于他、暗探于他,这岂是为君之道?岂是仁爱之道?又岂是人情之道?”

“那裴大人两面三刀、欺君犯上,难道就是人情之道了?”黑衣人抬手向外招了招,方才那沏茶的小童便机灵地跑进来。

黑衣人对小童道:“来,你来告诉曹先生,方才裴大人拿的伞,是什么伞。”

小童尖声尖气道:“那是宫裁昨年中秋特制给列位亲王的楠竹雕花伞,每位王爷都有一把,每一把的伞面儿都不一样。”

曹鸾听言,双目一瞠,额间瞬时被冷汗盈满。

黑衣人继续对那小童道:“那你再说说,裴大人方才带的那把伞,伞面儿是做给哪位王爷的?”

“伞面儿是紫苏色的,上头绣的应是云燕。”小童一字一字地清晰答道,一容早已没了方才的呆愣之色,取而代之的是绝顶的清明与机警,那尖细的音色宛如道道金针,扎得曹鸾耳鼓丝丝抽疼,接着的一言,也更似撞钟般震然:

“宫里的紫燕花样儿,惯来都是赏晋王府的,故那伞,必然就是晋王爷的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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