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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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停云有些心虚,但是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轻咳一声,轻轻摸了一下乘风剑的剑柄,小声说道:“我也没办法,他要求的。”

谁叫他欠了人家一次救命之恩,人指名道姓要他的本命剑呢。

本命剑关乎自身的神魂,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剑在人在,剑毁人虽不至于亡,但同样也会受到重创。

是个剑修都不会答应将自己的本命剑交出去,任由别人把玩,特别是交给宿敌。

但是鬼使神差的,谢停云却居然答应了宁沉的这个离谱要求。

谢停云恩怨分明,即使知道眼前这人同他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关系,可一码归一码,如果不是宁沉,谢停云肯定无法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他本来想的是,还完这次救命之恩,他和宁沉便就此两清,到时候谢停云取他魔心也同样不会心慈手软。

谢停云恋恋不舍得看着乘风剑的剑穗从自己指间抽走,两根流苏摆出来的心还倔强地维持着原样,看得谢停云愧疚不已,总觉得自己是什么绝世负心汉,有一天居然要沦落到卖掉本命剑来偿还人情债。

乘风要是能出声说话,现在估计要在谢停云面前大哭起来。

宁沉毫不客气地抽走了长剑,他把乘风剑拎起来,抬手拨了一下剑穗,饶有兴趣地说道:“来,给本座也摆一个。”

乘风剑:“……”

乘风剑倔强地收回了心,用两根流苏摆出了一个“x”,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宁沉哼了一声,也没指望这双标的剑给他什么好脸色,反正现在已经落到自己手里了,到时候想怎么玩,还不是任自己说了算?

谢停云愧疚地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面。

乘风剑落入魔爪的样子实在太过难以直视,谢停云多看一眼都要谴责自己的良心,于是干脆闭了眼,眼不见为净。

宁沉兴致勃勃地端详着手里的剑。

剑鞘质感沉重光滑,上面镌刻着许多镂空的花纹,中间刻着两个古字,宁沉盯着看了许久勉强认出那是“乘风”二字的古文。

宁沉握住剑柄,微微用力将长剑抽出半寸,雪亮的剑身顿时印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眸。

从剑身的保养程度能够看出主人很爱惜,剑槽干干净净,剑身雪亮无比,剑刃极其锋锐,宁沉抬手试着靠近剑刃的位置,可他只是靠近到三尺的距离时,便已经能够感受到掌心微微刺痛了。

那是剑刃锋利到一定程度后,即使收敛起来也无处不在的剑芒。

宁沉看了一会,避开了剑锋的位置,随后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剑身。

剑身的触感和剑柄不同,剑柄处雕刻着凹凸不平的横断花纹,剑身却非常光滑,摸上去冰冰凉凉,似玉非玉,他从剑柄处一直滑到剑尖都十分顺畅无阻,指尖甚至都不会发热。

宁沉光顾着玩剑,根本没有注意到埋在被窝里的人不知为何轻颤了一下,蓦地掀了被子,盯着宁沉的眼神震惊无比,神情异样而一言难尽。

宁沉的指尖不会发热,但宁沉惊奇地发现乘风却会。

他只当是乘风剑本身的特性,便也没太当回事。

乘风剑的手感太好,以至于宁沉滑完有些意犹未尽,于是他便又伸手滑了一次,然而这一次,乘风剑身冰凉的手感逐渐温了起来,床榻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宁沉在他眼皮底子下又意犹未尽地摸了一下,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出声说道:“……你能不摸了吗?”

宁沉拿了乘风剑便迫不及待地玩了起来,此时他站在黑暗之中,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便转过去,看见谢停云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宁沉可以清晰看见谢停云含着薄怒的泛红眼尾,连耳尖都染上一点红,寻常冷静理智的形象此时荡然无存。

宁沉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没想到谢停云会是这种反应,一头雾水地说道:“啊?”

他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谢停云,着实有些不知所措,只当他是在被窝里面闷久了才这样的,便也没有多想。

谢停云吸了一口气,动荡的神魂终于微微平静了下来,那种被人轻轻抚摸滑过的感觉太过鲜明,无端让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到现在都还残存着余感。

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人把玩本命剑的感觉,新奇又怪异。谢停云本以为天骁最近消停了这么久,一朝拿到了他的本命剑,可能会暗中在他本命剑上动手脚,于是一直屏息等着。

谢停云不是傻子,本命剑这般重要的东西交予天骁,当然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就能通过本命剑毁灭他的神魂。他有万分的把握来保证,若是宁沉当真尝试通过本命剑对他的神魂动手,不仅谢停云不会受伤,宁沉反而会受到加倍反噬。

然而等着等着,谢停云倒是没有等到宁沉什么动什么手脚,但……

但谢停云同样也没想到宁沉是真的只在物理层面上对他的剑动手动脚啊!

谢停云忍了忍,耐心说道:“……我说别摸了。天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宁沉更摸不着头脑了:“本座不就看看吗,这么小气呢谢圣子?”

谢停云怒道:“那你上手摸什么!”

宁沉:“不是,你这剑手感很好啊,本座就上手摸了几下而已啊,怎么了不能摸吗???”

说话间,宁沉小心地往里灌了一点魔息,乘风剑上瞬间就放出了一层薄而锋利的漆黑剑芒,看得宁沉眼睛都亮了。

谢停云:“……”

谢停云扶额,无语半晌,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个场景。

他猜过天骁是为了对他的本命剑下手,猜过天骁宁愿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为了折辱他而借走他的本命剑,但现在看情况似乎都不是。

天骁看起来就是馋他的剑!就是!!

天骁没有自己的本命武器的吗,要挟恩图报来抢他的?!!

宁沉还挺想把剑芒甩出去试试的,但是又怕搞坏臭老头家里的家具或者地板,到时候人家又要贴脸过来找他报仇,遂收拾收拾把魔息收了回来,剑上的剑芒也随之消失。

宁沉见谢停云对此反应这么大,微微挑眉,也不准备回自己的地铺去了,他铮地一声把乘风剑滑入鞘中,用剑鞘隔着被子轻轻拍了一下谢停云,说道:“过去点,腾点位置。”

谢停云:“?!”

谢停云结结实实地震惊了:“你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当着谢停云的面玩他的剑!

看见谢停云是这个反应,宁沉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心情畅爽无比,别提多快乐。

让你笑让你笑,路痴怎么你了,笑笑笑!

既然谢停云对此反应这么大,宁沉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宁沉轻哼一声:“别墨迹,过去点。”

谢停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真的往里边挪了一点,宁沉借机躺了上去,他身下压着被褥,一双长腿交叠,半倚着开始漫不经心地将乘风剑又抽出了半寸。

谢停云:“……”

谢停云终于看懂了。

天骁,堂堂一代魔界至尊,非要和自己挤一张床,当着剑主本人的面对他的本命剑动手动脚!

哪有这样的啊?!

谢停云的脾气再好,也终于忍不住了,他抬手按住宁沉开剑的手,薄怒道:“天骁,你想折辱我,又何必如此?!”

说实话宁沉其实也没想怎么折辱人家,就是觉得这样非常好玩,能让谢停云吃瘪就相当于让宁沉自己快乐。

此时见谢停云当真生气了,宁沉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他满不在乎地收了剑,但依旧是那副欠揍无比的样子:“可是本命剑是你亲自答应借出给本座的,难不成你所谓的借不包括使用权?”

见谢停云他东扯西扯就是不提关键,拿什么使用权来当遮羞布,都是寂灭境的大魔了,他会不知道本命剑和剑主的神魂是相连的吗?

方才天骁玩得兴起,摸剑身材质和放剑芒都可以勉强算作第一次接触后的试剑。但是现在这个架势,天骁很明显已经不是要试他的剑了,是想当着他的面把玩乘风。

把玩乘风剑就就相当于把玩剑主的神魂,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宿敌之间本就炸裂,一般只有契合多年的道侣才敢拿这种事情当调情玩,发生在他们两个不死不休的宿敌之间,说这种行为是友善的一种,谁信啊?

除了想让谢停云难堪,谢停云想不到别的用意了。

这是修真界里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他们魔界契约本命武器也同样是链接神魂,与其相信天骁对此并不知情,还不如相信谢停云现在能一剑劈了整个天界。

谢停云冷冷道:“想借此折辱我就直说,扯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可真是辛苦魔尊大人了。”

宁沉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谢停云真的生气了,而且看起来还气得不轻,人直接扭头就翻身面壁了,想扯被子把自己埋进去却发现被子被宁沉压住了,无语半晌,又翻回来说道:“魔尊大人,你确定要睡这?”

宁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管我睡哪呢。”

他这臭脾气一般还真没人能受得了。

谢停云忍耐片刻,掀了被子,道:“那我走。”

宁沉低着眼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用剑穗的流苏对他指指点点的乘风,看也不看地一把把人按了回去:“躺回去。”

谢停云:“……”

谢停云差点气死了。

爱怎么样怎么样你等着吧天骁!

宁沉先是把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剑穗全部拢了起来,一条一条编在一起让乘风自己去解,随后忽然出声说道:“你们剑修,是不是把本命剑当老婆来着?”

谢停云闭了眼,不说话。

宁沉见他不理人,便用剑柄戳了戳谢停云的肩膀,谢停云一直不理人,宁沉便一直戳,直到戳得人家不耐烦了,这才冷冷说道:“是,对,没错,你第一天知道吗。”

本命剑是剑修老婆的这种传言本来就是一种调侃,反映的现象是大部分剑修都很珍惜和爱护自己的本命剑,砸锅卖铁养剑以至于经常找不到道侣或者道侣认为他只爱剑因此气到和离。

谢停云分得清武器和爱人,也不至于把乘风剑当什么老婆,最多把它当个喜怒哀乐都写在剑穗上的小孩看。

既然宁沉这么问了,他便顺口承认了,反正不管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宁沉不也还是要玩他的剑玩一个月。

一个月!

一想到宁沉要把玩一个月谢停云就想死。

当初自己怎么就脑子抽了风答应把本命剑借出去了呢,现在谢停云宁愿把命还给他,都不想再继续遵守这个承诺。

但既然都已经开始履行了,先不说谢停云愿不愿意食言,就算他想食言,宁沉估计也不会答应。

宁沉:“……”

他确实是刚才看见谢停云生气这才想起来的,这能说吗。

他本来也就不怎么看小说,听见这个玩梗一样的笑话时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直到谢停云终于为此生气之后,宁沉这才从久远的记忆之中扒拉出了一点眉目。

宁沉这才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妥。

也就是说,自己这个行为岂不是就相当于当着谢停云的面玩人家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宁沉就差点把还在努力解开自己的乘风剑丢了出去。

难怪谢停云这么生气了,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翠绿的头部装饰吧?

还是当面给人带上。

宁沉啊宁沉,坏大事儿了宁沉!

他暗叹一口气,只好认命地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宁沉用乘风剑的剑柄戳了戳谢停云,喊道:“谢停云。”

谢停云没动。

宁沉见他不理人,于是就继续戳,似乎要戳到别人理他,一边戳还一边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本座的确不知道乘风剑是你的老婆……不是,道侣。本座要是知道,也不至于当着你的面玩。”

谢停云终于有了反应:“不会当着我的面玩,但背着我玩?”

宁沉:“……”

宁沉:“不是这个意思!”

谢停云闭上眼,又不说话了。

见谢停云依旧一副爱谁谁的样子,宁沉干脆直接伸手把着人家的肩膀把人掰了过来,随后不讲道理地把乘风剑塞回谢停云的怀里,说道:“剑还你,本座不玩了还不行吗?那什么救命之恩你也不用还了,咱俩就这样抵消了,行吧?”

说完,宁沉补充道:“本座都这样了,你若是还生气,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谢停云:“……”

谢停云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是他没有想到宁沉居然会低头同他解释,而且当真就此收手打住不玩了,谢停云想了想,宁沉似乎真的从他转过去面壁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碰过乘风剑的剑身了。

另一方面是宁沉这样别扭又蛮不讲理的道歉方式让谢停云感到有些好笑,仿佛宁沉堂堂一介魔尊,只要别扭地解释了、抹消了双方的承诺以此当作补偿,他就能要求自己不要生气因为再生气就不礼貌了。

又好气又好笑。

谢停云低头看了一眼怀里还在挣扎着解开剑穗上的结的乘风,沉默半晌,随后翻了过来,抱剑看着宁沉,心情复杂地低声说道:“当真?”

宁沉见谢停云终于不是一副谁也不见的样子了,轻哼了一声,说道:“本座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谢停云想了想,深以为然地说道:“那确实,你说要找我打架就一定会找我打架,一次都没有失约过。”

宁沉:“……”

反正那不是我,关我屁事。宁沉心道。

谢停云抱着剑,看着它解了半晌都没有解开,委屈巴巴地伸出几根流苏勾住谢停云的手指,粘着谢停云想要他帮忙解开,谢停云便伸手给它解了,低声道:“什么毛病,欺负一把剑做什么,幼不幼稚。”

宁沉一直用余光观察着谢停云的反应,见此也稍稍放下心了,男主还是挺好哄的,讲理。

他交叠手心抱在脑后,百无聊赖地说道:“怎么了怎么了,这年头还不允许魔找点乐子了?”

谢停云没说话。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仍是开口说道:“其实,也不是因为本命剑是我的道侣,抑或是其他,只是乘风与我心神相连,契约本命剑的时候是需要在剑主的神魂上打上烙印链接的,因而乘风与我之间,其实相当于一种特殊的共感。”

宁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现在才发觉事情好像并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反而似乎要往更加糟糕的地方滑去。

“也就是说,”谢停云冷静地说道,“你玩乘风剑,就等于……”

他还没说完,宁沉便悚然道:“等一下等一下!”

然而宁沉阻止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

谢停云停顿了一下,说出了最后的一句:“……玩我。”

宁沉:“…………”

完咯。

宁沉脑袋一片空白,压根没敢往谢停云那里看。

殊不知要说出这种话,谢停云也是艰难地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说得出口的。

谢停云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耳尖估计又红了,他垂眸看着终于被解开,于是舒舒服服地把所有的剑穗缠在自己指间和手腕处,最后还要分出几缕流苏对着宁沉指指点点的乘风剑,心中暗暗叹道:

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天骁说他不知道、不是故意的,自己居然真就这么信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想与其相信天骁不知道,还不如相信自己现在就能一剑劈了天界来着。

可能……可能是因为这样的魔尊,他真的没有见过?

谢停云犹疑地想到。

顽劣又幼稚,喜欢欺负一些小孩、石狮和别人的本命剑,全身上下就嘴最硬,占理的时候就洋洋得意,不占理的时候就蛮不讲理,意识到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惹人生气之后,居然会同他低头解释,虽然最后还是叮嘱谢停云不准生气就是了。

往常的魔尊天骁,在谢停云眼里似乎就只是一个动不动就要找一堆离谱又好笑的理由过来找茬打一架的敌人罢了,他们之间生疏冷漠,完全没有任何的交流,只有你来我往的杀招与交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天骁最近似乎变了个样,不再冷漠孤僻又蛮不讲理……不对,他还是挺蛮不讲理的,这一点没变。

但,谢停云承认,他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到那个孤僻百年的魔族天才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厢的宁沉脑海中一片空白,遇事不决摆大烂,宁沉心想干脆就这么闭眼装死算了。

真丢人呐。

然而过了半晌,宁沉还是翻身而起,下了床榻后往自己地铺上的小被窝里边躺了下去。

谢停云抱着乘风剑缩在被窝里面,看着宁沉躺过的地方上压出来的折痕,又抬眸看了一眼拉起被子蒙住头装死的鸵鸟魔尊,心情复杂。

算了。就这样吧,翻篇翻篇。

宁沉也是这么想的。

只要肯装死,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谢停云平下心绪,轻轻拍了拍乘风剑以作安抚,又重新捡起自己前半夜没有做完的凝息打坐,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运转着经脉周天,用以修补体内创伤和巩固境界。

又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黑夜之中,宁沉忽然坐了起来,说道:“你睡了吗。”

谢停云闭着眼,神色平静地说道:“没有。”

宁沉又道:“真不好意思,本座确实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谢停云:“……”

往心里去的是谁啊。

谢停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我信你,你不该死,睡吧。”

宁沉点点头,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了下去。

躺下去没多久,宁沉又仰卧起坐,把谢停云吓了一跳。

宁沉道:“最后一个问题。以后还能找你打架吗?”

“……”谢停云有些无奈地说道:“可以,怎么不可以呢,你来就是了,难不成还有人拦你吗。”

宁沉这次终于真正躺下了。

次日,天光微亮,从老旧的半开窗户间透了进来,宁沉听了半晚上的蝉鸣,直到此时终于听见了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吱呀开门的声音,还有逐渐嘈杂的人声,流水声,谈笑声,鸡鸭群的咯咯嘎嘎混在一起的声音。

这个村子像是从夜晚死气沉沉的鬼村,随着天明逐渐变回了一个正常作息的村子。

宁沉看谢停云仍旧抱着乘风剑安静闭眼的样子,掀了被子自己起了身,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没曾想刚出门,就听见隔壁主卧也同样打开了门,阿朝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见是宁沉,于是呀了一声,小声说道:“哥哥起了啊,伤口还疼吗?”

宁沉低着眼眸看了他半晌,若有所思道:“还行,本来就不疼,不过你家臭老头的药确实还不错。”

阿朝闻言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纯真的稚气,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他说道:“那就好。那个白衣哥哥呢?他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还是麻烦哥哥跟我们说一下哦。”

“没问题,”宁沉又道,“你爹娘呢?”

阿朝伸完懒腰后,拿了盆去井里打水洗漱,他打了一盆先端给宁沉,闻言朝着厨房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说道:“我娘在厨房里熬粥呢,我爹他腿脚不好,昨天刚喝了药,半夜起来又疼,所以现在还在房里躺着。”

宁沉哦了一声,他走过去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说道:“不用给我打了,我不用。”

阿朝闻言便也没说什么,自己用了。

正说着,阿朝母亲从厨房里端了一锅热腾腾的粥出来,里面放了削好皮的红薯块,整锅粥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白气,清淡的香味飘了出来。

阿朝正用清水洗着脸呢,闻到味道就开始眼巴巴地盯着他娘端着粥走过。

“阿朝快洗,洗完过来吃,”阿朝母亲笑了一声,偏头对宁沉说道,“起得这么早啊,饿了吗?过来吃点早饭吧,还没起的等会给他们留一点。”

宁沉嗯了一声,抬步跟了上去,自然而然想伸手去帮忙,却被阿朝母亲拒绝了:“哎呀,别动别动,这粥很烫的,别接,我来就行,你快跟着阿朝去坐着。”

宁沉嘴上答应着,不动声色地看了阿朝母亲一眼,但是却没有从她身上发现什么异样。

宁沉昨天见识到了鬼气是什么样的,然而如今站在青天白日之下,阿朝母亲身上连一丝鬼气都没有,脸色也是正常的,身上只有一股长年累月干粗活留下的一股特殊的味道。

阿朝快速洗完脸擦干净手就赶紧追了上去,不出所料被阿朝母亲低声制止了:“不要跑来跑去,到时候打翻碗筷你就洗碗去吧你。”

反正没翻,所以阿朝也没当回事,嬉皮笑脸的,甚至还招呼宁沉过来坐。

宁沉应了一声,转身想回屋,却发现谢停云已经先他一步打开了门。

谢停云看了他一眼,似乎昨天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十分自然地说道:“起得这么早?”

宁沉心道好台阶好宿敌好陪练!

宁沉一下就自在了,说道:“嗯,阿朝母亲做了早饭,过来吃。”

谢停云自然没有拒绝。

他们二人在此休息了一晚,今早就要动身出发,寻找通向外界的出口了。

阿朝母亲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往平常喝的白粥里面加了红薯块,又拿出了咸菜和花生米来招待两位恩人的最后一餐。

宁沉和谢停云二人落了座,阿朝母亲歉然地笑着说:“家中寒酸,招待不周,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宁沉自己给自己舀了一碗,漫不经心道:“谁还不是从粗粮米粥喝着长大的,没什么寒酸的。”

谢停云附和地点点头。

他正想等着宁沉舀完之后放下勺子自己接过来,却见宁沉舀完没松手,反而又拿了一个新碗,舀了一碗粥放在谢停云面前,再自顾自坐下。

谢停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停顿片刻,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谢了,魔尊大人竟然屈尊降贵给我盛粥,谢某受宠若惊。”

宁沉哼了一声,说道:“那是。本座今日善心大发,你既然识相懂得感恩,自然是最好的。”

谢停云忍笑。

他就知道。

他猜他要是继续追问宁沉为什么要给他盛粥,宁沉肯定要说本座都屈尊降贵给你盛粥了,你怎么还问东问西不满意呢。

怪好玩的。

阿朝母亲见他们坐下盛好粥等着没有动筷,于是自己先敲了一下忙着干饭的阿朝,自己拿起筷子说道:“快吃吧,多少吃点,吃饱了才好上路。”

宁沉面色如常地嗯了一声,实际上想的是昨天百鬼追人的惊悚场面。

经历过那种场景,如今宁沉听见上路这种带有歧义的词语就总忍不住瘆得慌。

上路,上的什么路,能问吗?

宁沉偏过头看了谢停云一眼,见他正常进食,估计食物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便也喝了起来。

两人用过早饭之后,把自己住过的房间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出发了。

走出平景村,找到通往外界的路,回到修真界后,他们两人从此就分道扬镳。

谢停云失踪这几天,还不知道师父他们那边会不会太过着急。

不过宗里的魂灯还在,起码能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等宁沉和谢停云二人都快出发的时候,村长这才姗姗来迟,他这次拄了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厨房,恰好看见两人,不冷不热地说道:“臭小子,走了啊?”

谢停云道:“是的。”

村长坐下,端起留给自己的那碗红薯粥,说道:“那可得注意安全咯,出了这个村,可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谢停云道:“多谢照拂,日后若有需要,还请老先生开口,谢某师从仙门,能帮的必定会帮。”

村长哼了一声,扒拉了两口粥,含含糊糊道:“我一个臭老头子半截身子入了土,还要什么帮助?快走快走,到时候兽潮来了就都走不了咯。”

两人对视一眼。

兽潮这个词宁沉已经从他们嘴里听过好几次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宁沉问道:“兽潮是什么?”

村长忙着喝粥,道:“你们年轻人废话都这么多吗?赶紧走了得了,走了不就遇不到了,还管他是什么呢。”

“……”

既然村长不肯松口,那宁沉也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他耸了耸肩,道:“走了。再也不见了您。”

村长道:“快滚吧臭小子。”

村长腿脚不便,最后是阿朝和阿朝母亲把他们送到了村门口。

一路上,宁沉见到许多出来洗衣挑担的村民,他们都如同正常人一般吆喝交谈,村长一家在村民们心里估计很有名望,一路上遇到的村民们基本都会和阿朝母亲打个招呼聊两句。

只是他们看向宁沉的眼神却带上了小心翼翼的畏惧,连靠近都不敢。

宁沉看到这里,才终于确认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总归不是梦。

宁沉用传音对谢停云说道:“他们怕本座诶。”

“……”谢停云无奈道,“这很新奇吗,他们怕你不是很正常,你昨天一个威压过去,哪个鬼不怕你?”

“村长。”宁沉振振有词,“还有村长夫人。”

谢停云:“……”

确实。

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今日除了阿朝、村长和村长夫人待他们如常之外,其他村民都对宁沉表现出了或多或少的畏惧。

阿朝和阿朝母亲把他们送到了村门口便就此打住了,谢停云看了一眼百无聊赖地拽着母亲原地转圈的阿朝,温声说道:“阿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阿朝眨了眨眼,朝他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不用啦,谢谢白衣哥哥。”

谢停云点了点头,“好,那我们走了。”

阿朝用力地点头:“拜拜。”

宁沉说道:“小屁孩,怎么不和本座说。”

阿朝孩子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你太凶了,不跟你说。”

然而虽是这么说,阿朝还是冲宁沉挥了挥手,大声道:“快走吧!拜拜!”

走出这个村,以后这里再发生什么事,都与两人无关了。

找不到的阿朝、荒凉偏僻之地出现的村庄、鬼气妖气魔气混杂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这些都统统与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宁沉没什么要带的,谢停云全身上下只有腰间佩着乘风,两人都是一身轻松。

可是走出了好一段路,宁沉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从平景村出来,面前只有一条路,不知通往哪里,背后是一眼望不尽的无尽林,上面是一层厚厚的茂密树层,看不见天空。

宁沉有些时候真是烦死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一停下,谢停云便也跟着停了下来,谢停云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就这样偏头看着宁沉,似乎是等他动作。

宁沉扬眉。

然而没等宁沉说什么,他便感觉到一阵震颤从地底深处传了出来。

那是一种有着莫名规律的颤动感,像是大批动物在地面上奔跑发出的动静。

向来寂静的环境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破,逐渐有难以言喻的鸟兽尖利叫声传来。

鸟鸣,兽吼,蛇嘶,宁沉听见了无数动物的叫声。

那些声音里面带有某种特定的信号,从零星几声硬生生引发了此起彼伏如同浪潮般的兽声。

宁沉忽然说道:“你们宗门等久了会着急吧,你要先回去吗。”

谢停云盯着宁沉那双垂下来看着他的暗红色双眸看了一会,说道:“你想干什么?”

宁沉伸手:“剑,借几天,本座出去还你,权当欠你个人情。”

谢停云无声笑了一下:“这么快就从我欠你的变成你欠我的了?”

宁沉:“……”

宁沉哼了一声:“给不给,不给本座自己抢。”

谢停云转身往平景村的方向走去,坦然道:“不给,不需要你这个人情。”

宁沉哟了一声,三两下跟上了谢停云,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好大口气,本座现在就等着你求本座的那天。”

谢停云随口道:“好啊,那你等着吧。”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现在出去还来得及,你什么也不会碰见。”谢停云道。

宁沉敷衍地应了一声,道:“这话还给你。明明借把剑的事情,非得亲自来是吧。”

谢停云道:“堂堂魔尊大人,居然也管别人村子会不会被兽潮踏平,也真是难得一见。”

“……”

宁沉不想接话了。

他根本吵不过谢停云。

兽潮涌来的速度超乎宁沉想象,就这么一会功夫,宁沉就已经感觉到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近在耳旁了。

黑暗之中骤然窜出来一道黑影,宁沉看也不看,直接抬手扔了一道魔气出去。

魔气精准地击中了那道黑影,瞬间将它体内的生机吞噬殆尽,宁沉偏头一看,看清了那是一只红眼睛的硕鼠,四爪尖锐,齿间还带有残存的血丝。

头顶迅速掠过的飞鸟抬起利爪,就这样冲着两人的天灵盖抓了下去,被谢停云凝神一剑削了下来,血淋淋的尖锐鸟爪和一道死不瞑目的鸟尸便掉在了两人面前。

这些只是整个兽潮前行过程中,分神过来攻击旁人的不起眼动物,而且看这架势,远处应当还有更加强大的存在正在往前面涌去。

而按照兽潮的前行方向,平景村一定是它们的必经之路。

宁沉和谢停云本就没有走出太远,他们三两步加快速度往回走,一路上一边快速赶路一边抵挡着数不清的小型动物的攻击。

头上飞的、地上爬的,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了一块,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去。这些动物的眼瞳都是如出一辙的鲜红色,看起来似乎失了神智。

遥遥看见了村庄的样子,宁沉看见那些村民对兽潮的到来很是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兽潮会在白天时候来临。

他们采取紧急措施,手里都抱着土陶色的陶罐,在兽潮抵达之前迅速整齐地在村庄周围洒了一圈不知名的汁液,然后撤退回村里,紧急关闭村庄所有的进出口。

果不其然,最前方的一些小型动物一闻到那些汁液散发出来的气味,便本能地绕道远离了村庄,整个兽潮从中间一分为二,就这样绕着村庄往前走。

然而好景不长,当兽潮之中出现了第一只红色眼睛的雄狮,整个兽潮的前进路线便重新恢复了。

兽潮中的动物眼瞳变得更为鲜红欲滴,它们不再绕着村庄走,而是视若无睹地直接朝着村庄冲了进去,先是小型的啮齿动物顺着缝隙从中钻进去,钻不进去的便用牙齿啃咬洞口和木制的大门,体型再大的,便直接开始撞起了村庄的门,根本用不了多久就直接踏破了村庄的大门。

谢停云见状,立刻抬手放出乘风剑,他足尖一点便跃上了长剑,而旁边的宁沉见状,立刻抬手抓住谢停云,说道:“带一下带一下,本座没有佩剑。”

谢停云也没时间同他计较,抬手把宁沉拽了上来,然后便向村庄上空飞去。

宁沉是第二次站在飞剑上面,这一次不同于他是蹭人家剑的那个,不是他自己来驾驶。

乘风剑在脚下拉长拉宽,逐渐变成能供两人轻松站立的样子,然而即使脚下支撑站立的面积已经足够大,宁沉依旧还是有些难以平衡。

他在空中摇摇欲坠,被谢停云升空向前的冲力冲得直往后倒,根本没时间给他平衡自身,于是宁沉干脆直接抬手环住谢停云的腰,这下终于不再摇摇欲坠了。

谢停云:“……”

宁沉大松一口气,为了不掉下去,决定舍弃一会自己作为魔尊大魔的面子,十分心安理得地圈着谢停云的腰,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幸好谢停云的御剑飞行技术十分稳,即使身后有一个不安分又随着升空抖动而一惊一乍的乘客,谢停云也依旧没有翻车,脚下的乘风剑稳稳当当地飞上了半空,随后向前飞去。

终于在半空之中稳了下来之后,谢停云低下眼眸,看着宁沉圈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有些无奈地抬手轻轻弹了一下,耐心地说道:“现在可以放开了吗?”

两人此时的距离过分亲密,几乎紧贴在一起,宁沉高大的身影笼过来,有力的臂膀卡在谢停云的腰间,虽然不至于影响他的动作,但这个姿势带着莫名的暧昧和旖旎之意,很像道侣之间亲昵拥抱的动作。

这一动作发生在他和宁沉这俩天天找茬打架的宿敌之间,显然不太合适吧?

谢停云弹他那一下没用力,也不疼,因此宁沉噢了一声,尝试着放开了手,然而此时恰逢谢停云御剑开始下落,宁沉又觉得自己差点要飞了出去,遂下意识地又伸手圈住了谢停云的腰。

腰间传来的力将谢停云往后圈去,谢停云不由自主地撞进了宁沉的怀里,听见身后的胸膛震颤了起来。

宁沉清了清嗓子,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好像,有点不太行。”

宁沉第一反应居然是谢停云的腰真瘦,还软,一圈就能圈进怀里。

谢停云:“……”

没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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