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东南篇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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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战国的。”李长生举着放大镜一寸一寸细看,“你们看这个工艺叫做错金银,春秋中后期才出现,但这个镜子的形制是战国时期楚国的,叫做错金银风鸟云雷纹铜镜。本地古时属越国,所以别小看这面镜子,在那时候也是舶来品呢。”

他把镜子翻个面:“可惜有些锈蚀,不过不严重,只需要专业处理下就可以。”

夏修白在一边雀跃地说:“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李长生递给他,嘱咐小心些。

夏修白抢过镜子,借口找个光线好的地方便要一个人溜,夏明若跟上去低声说:“怎么?想掉包?”

夏修白说:“干吗?小孩子别多问。”

夏明若说:“爸你老实点儿,众目睽睽的,人家老李还当你是文化人呢。”

“胳膊肘往外拐。”夏修白没好气地说。

“我这是为你好。”夏明若说,“这个逮住了要枪毙的,你又不是宇文骥那老光棍,你还有我妈和我呢。”

他强行夺回铜镜,塞给李长生,李长生说了句“不看啦?”便和学生们扎堆儿研究去了。足足过了一两个钟头,他们才反应过来说荒郊野岭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一面战国铜镜?那地方必定有古怪!于是急匆匆往那块儿赶,到了以后发现除了边缘一点儿塌方,没有任何的异常。

后来又想去搜底下的河滩,可是水太大了下不去,转了无数圈也找不出铜镜的来源。吃完午饭雨小了些,他们又把王新拽来,王新指着一片淤泥说就在那里看见的镜子,只露出半扇,颜色乌乌的,他还以为是锅盖。这半个月来大雨连绵,青麓河水位已经比往日高了不少,流量也比平常大,浊黄的河水打着卷儿朝下游奔去,声势之大,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李长生等人蹲在河边,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夏明若细心,在高地上发现了一个雨水直往里灌的小洞,直径只有十多厘米,深藏在草丛里。他们以洞口为圆心估计了个范围,往下打洛阳铲,没打多久就发现了古墓的封土。

于是一帮子学生又开始埋汰县文化馆那师徒俩,说什么叫做真牛,真牛就是能找到地表下十米的新石器遗址,就是找不到地表下三米的战国墓。

大家问李长生该怎么处理这战国墓,李长生问老王:“你说呢?”

王馆长果断地一个字:“挖!”

李长生摆手说:“少安毋躁,考古这项工作一旦不慎重,就是实实在在的破坏活动。”他看见夏明若和小史还在河边孜孜不倦地摸着,便招呼说:“快上来,水大,别被冲走了!”

谁知那俩小子突然高喊:“还有!还有!”

李长生问:“还有什么?”

两人从水里托出个电视机大小的东西喊:“不得了!这回是大件的!”

眼见着天要黑,李长生指挥:“都上来!回茶场!东西带着!”

茶场经常停电,今天也不例外,王月香打着手电在门口等他们。

众人顾不得浑身透湿,也顾不上吃饭,迅速在油灯下围成一圈。那东西分量不轻,但重的是它外面的那层硬壳,李长生动手刮开一角,发现里面还封了蜡,把蜡再剥去,露出黑红相间的表面,才知道原来是个漆器。

夏修白在一旁撺掇说:“剥开看看,别舍不得了。”

李长生难得答应了,亲自眯着老眼操作了一个多钟头,大伙儿才有幸目睹战国彩绘乐舞团漆虎形盒的庐山真面目。

盒子剥出来只有茶缸大小,古人真是闲的,在它外面裹了一层又一层。

既然是盒子,那就是能打开的。李长生小心翼翼地刮去蜡封,一手拿盒盖,一手端盒身,微微用力揭开了一丝缝。大伙儿都兴奋不已,高高举油灯照着,谁知那老头儿往缝里看了一眼,又突然把盒子盖上了,而且还满脸诡异的笑容。

“怎么了?”夏明若问。

“有趣,有趣。”老头儿说,“快拿蜡来把这盒子再封上!”

“怎么了呀老师?”大家伙儿都急了。

谁知老头儿铁了心要卖关子,一个劲儿要蜡。夏明若找了几根蜡烛给他递过去,老头儿又亲自动手把盒子封严实了,嘱咐说:“你们千万不要随意打开,这是个很精巧也很危险的东西,非常有研究价值,最好的方法是维持原样。”

他招呼:“走吧走吧,快吃饭去,吃完洗洗睡,都不要乱好奇。”

怎么可能不好奇,夏明若他们后来陪着这盒子坐了半宿,一直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到了凌晨两三点才被王月香强行赶去睡觉,王月香随即把盒子和上回的铜镜一起锁进了茶场会计的保险柜。

第二天一早儿,李长生宣布要去县里汇报情况,只带上县文化馆馆长老王,其余人原地留守等他们回来。

老李和老王这两个人已经商量了一晚,老王的意思是立刻发掘战国墓,而且是抢在新石器文化遗址之前发掘。因为根据现场情况,这个墓的暴露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再连下几天大雨,会连整个墓穴都一起坍塌了。再说因为前期的工作失误,他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文物被冲入了青麓河,绝不能再给国家制造任何损失。

李长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发掘古墓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拍板的,必须经过论证。

时间紧迫,他们坐上每天只有一班的公共汽车往县城去了。到了县城,先去见主管文化的副县长,副县长很重视,带着他们去见县长。这个“文革”时期上位的县长对古文化遗址不感兴趣,一听到有墓倒是挺高兴,当即大笔一挥说:“挖去!”这么轻率李长生不乐意了,往科学院打电话,院里说:“给我等等!我们立刻联系省里,让先派专家组下来。”后来他们就在县城等专家组,再后来就不赘述了,还说茶场这边。

茶场里的老会计快六十了,还深度近视,自从保险箱里锁进了两个宝贝后,他吃不下睡不着,揣着保险箱钥匙就像揣着块烙铁,坐立难安。王月香看不下去,说:“钥匙拿来给我!”

她是个女人家,有贵重东西总是锁进五斗橱,再锁个房门,这也是农村人的习惯,防君子不防小人,所以只过了一夜钥匙就被偷了。等大伙儿发现了去查看,保险箱倒是锁得好好的,只是里面的虎型漆盒和铜镜不翼而飞。

王月香吓得一屁股蹲儿摔在地上,高喊着:“报案,快报案!”夏修白和夏明若带着无奈又好笑的神气看着她,说:“真报案?你不后悔?”

王月香骂道:“你们父子俩真不是好东西,平时发发神经就算了,这时候还来开我的玩笑!”

小史也十分慌张,问夏明若说:“怎么?你们有线索?”

夏明若说:“那还用问,如果不是王新拿的,我就跟我妈姓!”

夏修白赶忙说我也跟我妈姓,我妈姓白,“白修白”这名字可真够让人羞愧半生的。

王月香不相信:“王新挺好一孩子,不可能干这事儿。”

这时候,茶场工人都陆陆续续来上工了,王月香挨个儿问她们有没有看见王新。其中有个妇女回答:“王新?六点多钟我就在路上碰见他啦。他背着一个大旅行袋,我问他干吗去,他说是你让他去县里买东西……出什么事了?场长你脸色不太好啊?”

王月香摆摆手,面色苍白地坐下,满头的冷汗。老会计总觉得错在自己,在一旁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李长生的学生们七嘴八舌讨论,有的说事不宜迟赶快去追,那两件东西可是国宝;有的说此地离县城有八十公里,还都是山路,没有车难道走路去追,等我们到了县城,国宝都说不定到香港了;还有的说当务之急是赶紧保护古墓,如今消息已经外泄,不出一周,必定有盗墓贼追随着王新的脚步前来。

提到盗墓贼,夏明若心念一动,他轻拉夏修白说:“爸,我出去一下,可能晚上也回不来。”

夏修白问:“去哪儿?”

夏明若说:“您别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夏修白心想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便点点头说:“去吧,小心点儿。”夏明若回房穿了雨具,揣上几只冷粽子便出了门。

那几个还在争着,争来争去也没个结果,夏修白说:“行了,先去打电话吧。”

王月香尖叫:“不能报警!我就这一个本家侄子!说不定还不是他,说不定他是一时糊涂!”

“行行,听你的。”夏修白说,“但是总得告诉李老一声吧。”

好在王月香还算识大体,让一名茶场工人带着几个学生,在大路上拦了辆拖拉机,奔乡里有电话的地方去了。夏修白走出宅院大门,远远地望见夏明若在对面半山腰、新石器遗址的那块平地上站着,撑着金黄的油纸伞,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夏修白喃喃:“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玄乎了。”

细雨迷蒙。

只有夏明若知道自己在干吗,他在等人,而且那两人不负所望在夜里出现了。

豹子先看见的夏明若,放开嗓门喊:“鬼啊——!”

“嘘!别惊动了我伯娘!”夏明若飞快地捂住他的嘴,“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这个脾气?你见过穿海魂衫的鬼吗?”

豹子扯开他的手:“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三更半夜蹲在荒坟上,你什么意思啊你?!”

夏明若不理他,转向宇文骥:“舅舅,出事了。”

怪大叔依然叼着手电,对他招招手,引着他七拐八拐钻进了师徒俩临时搭建的窝棚。大叔关了手电说:“河里捞上来的东西让人顺走了?”

夏明若说:“唉,您真是冰雪聪明,但您老跟着我们想不劳而获也不是个事儿啊。”

“此言差矣,我是雅贼,继续干这个是为了找东西,不为钱财。再说了,咱们也算是统一战线,你在明我在暗,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他问:“海洋去哪儿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夏明若作惊讶状:“你不知道?楚海洋死好几年了!”

大叔一脸严肃:“别信,我要不是前天还在报纸上看过海洋的照片,这回绝对被你骗了。”

夏明若没好声气地说:“那你明知故问个什么?他读研究生去了,真他妈浪费教育资源。”

“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吧,什么事?东西丢了怎么不报官?”

“要是能报官,谁还来找您啊。”夏明若说。他细细说了前因后果,特别提到了李长生开虎形漆盒的情形,说是只开了一丝,又赶忙合上了,还再也不许别人开。

“有这种事?”大叔疑惑地摸着胡子,突然一拍大腿,“对了!很有可能!”

“什么?”

“那盒子是个机关盒啊,里面不是有毒就是有小暗器什么的,一旦打开时触动了机簧,就会自动弹射而出伤人性命。这玩意儿倒是难得一见,不过就是有钱人的玩具,我十年前见过一个明代的。”

夏明若皱起眉头说:“机关盒?那王新岂不是很危险?”

“不打开就没事,况且战国时期的机关盒保存到现在,能不能用还是个问题,你们老李头儿也喜欢故弄玄虚啊。”

夏明若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这天气开不了工。”

“那就跟我回去吧。”夏明若说,“最好能在老头儿回来前把东西追回来,否则他得上吊。”

大叔说:“这么说你是来请我帮忙的?”

夏明若摇摇头:“其实不算,我来和你说一声,免得你穷惦记。”

“你这小子嘴坏透了。”大叔说,“不过,我还真愿意帮你这个忙。”

夏明若面带微笑,就像眼见着猎物冲入陷阱,老东西就吃这一套。

大叔竖起一根手指:“你不知道,在咱们这行,一个墓穴通常只能拿一样东西,拿多了坏规矩,也损阴德,尤其是像我这样的雅贼。这个墓管他里面还有多少稀奇宝贝,我就看中了机关盒,谁也别想和我抢。”

夏明若嘻嘻一笑:“好是好,不过我们老李头儿的规矩你也知道,东西都是国家的……对了,你把罗布泊的那个鄯善公主藏哪儿去了?”

++大叔严正声明:“什么鄯善楼兰,你这是栽赃!”

++“这次的东西和鄯善公主找回来了,你都得还给我们老头儿,要不……”

++大叔打断他:“走着瞧嘛,先看能不能找到啊。”

++“好吧。”夏明若点头,摸摸脖子说,“我好像刚刚完成了一笔够得上杀头的交易啊。”

“你留着也是个祸害!”大叔和豹子齐声骂。

夏明若回骂说去你们的,约好了早上六点半大路上见,一起搭车去县城。等出发时,夏修白也不甘寂寞地要跟着,夏明若说:“自己玩儿去,老跟着儿子多没出息。”

夏修白耍赖说:“谁跟着你了?我去县里给你妈打个电话说我想她了不行啊?最好呢能赶在老李知道之前把王新带回来,年轻人一时糊涂走错路是正常的,没必要赔上一辈子。”

“随便你。”夏明若没好气地说。

双方会合,夏修白与大叔热情地握手,一个说“神仙,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道骨仙风”,一个说“哪里哪里,修白贤弟谦谦君子一表人才,才令人心生亲近啊”。

夏修白又扑过去和豹子握手:“哎呀,这位壮士豹头环眼,浑身正气,让人好生仰慕,请教英雄高姓大名?”

豹子激动地满脸通红:“免……免高,您老喊我豹子就好!”

大叔远远地和夏明若咬耳朵:“错不了,你和你爹绝对有血缘关系。”

夏明若托着腮问:“那您就看不出一点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

大叔审视他,然后把话题岔开,说:“车来了,此地妖风甚炽,走吧,赶快走。”

车旧路差,一路颠簸,到县城已经是下午。四个人一只猫在车站边上找了个馄饨店勉强吃了几口,便兵分两路。夏修白和豹子一路,留守车站堵王新,主要是夏修白手无缚鸡之力,一旦王新反抗就得靠豹子。夏明若、老黄和大叔一路,准备去县城的黑市打听消息。

如今已经是八十年代,这个江南的小县城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经济即将起飞的征兆,依然那么古老与落拓,一条被称为“大街”的主要道路,竟然还是前清的遗物,只有三米来宽。好在江南又细又密的雨丝让这小城蒙上了一层温润的绿色,栀子花的香味在雨雾中弥漫,沁人心脾。

黑市位于一条背街小巷内,看起来十分寻常,走进去却别有洞天。巷子深处再左拐,进入一间门边上写着“仓库重地,闲人免进”的院子,便看见好些个三三两两扎堆儿说话的人。

大叔说:“我们去找当铺掌柜刘阿毛,他爪子最长。”

夏明若问:“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悉?”

大叔笑了笑说:“我爪子也长。”

这个当铺显然不合法,所以伪装成小杂货铺的模样。推开有些朽了的木门,陈旧的货架上摆放着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下面有一节柜台,里面陈列的雪花膏看起来过期好几年了。

刘阿毛站在柜台后面打算盘,手边放着一壶酽茶。

他是个长相毫无特色的中年人,若是大街上遇见,必定过目即忘。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刘阿毛说:“没有来过,况且听你们的口气那人是个新手,别说摸不到这里,就算来了我也是不敢收的。”

大叔大笑:“你还有东西不敢收?”

他指着那只紫砂茶壶说:“时大彬的壶,我没看错吧?”

刘阿毛赶紧赔笑:“不不,老兄打眼了,要是真壶,我怎么敢端出来?这是照着时大彬的样子做的,不过就是年代早些,民国的。下面的款那是寄托款。”

“哦!”大叔摸壶,奸笑,“既然是假的,那就送给我吧?”

刘阿毛一愣,大叔继续笑:“怎样?你是刘阿毛嘛,刘大财主!”

刘阿毛估计在心里问候了大叔十几辈儿祖宗,最后扯出一个苦笑:“这……您老兄……这个那个……要不拿这只吧,这只是李仲芳的小壶,错不了。”

他说着真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只扁壶来,底座只有半片手掌大小,通体铁色包浆,莹润可爱。大叔连谢都不说一声就揣进怀里,刘阿毛心疼得直嘬牙。

他叹了口气说:“老兄,我得给自己鸣个不平。我虽然只开这一个小小的当铺,可做过的善事恐怕还比庙里的菩萨多些。我是养家糊口,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能不三思而行呢。再说这个黑市,也是老百姓自发形成的,前十几二十年日子难过的时候,多少人指望这黑市活命啊!如今虽然政策松动了,可这帮人最多也只敢倒卖些钢材、水泥,哪敢碰文物呢!”

大叔闻言,利落地起身告辞:“好吧,我们再去别处问问。我这次是受人之托,等有空了找你喝茶。”

刘阿毛连声说客气话,直到把大叔和夏明若送出巷子口,看不见了才回去。

大叔一出巷子,便把那只小紫砂壶扔给夏明若。

夏明若惊喜地问:“舅舅,你不要啦?”

“假的,李仲芳哪里做过这种壶。”大叔嗤笑,“让你爸上北京倒卖去,碰上傻子,说不定还能值块表钱。”

夏明若便把壶收好:“放心吧,我爸一定把它卖出瑞士表的钱。”

“这刘阿毛把我当傻子呢。”大叔十分不爽。

“那只时大彬的是真的吗?”

“也是假的,不过那只是民国的,这只是上个月的。”

两人边走边聊,转了几圈,等天一黑又回到了黑市附近。

“错不了,就在这里。”大叔蹲在墙根下说,“就算那个王新是摆摊卖的,最后也会到这里,咱们等时机吧。”

“刘阿毛嘴里真他妈没一句真话。”夏明若也蹲下,“尽想着把小爷当猴耍。”

大叔说:“干他们这行的,十句里面只有半句真。话说人不可貌相,刘阿毛那样的人物,县城里多了只蚂蚁都会知道,何况是两件宝贝。咱们爷俩这一趟算是打草惊蛇,如果东西真藏在这里,恐怕今晚刘阿毛就会急着出手,等好了吧。”

他们在墙根底下蹲了一夜,什么都没发生,半夜里哗啦啦下大雨,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第二天天亮了想找个招待所睡觉,结果几个牛气烘烘的招待所服务员都问他们要单位介绍信,没有就不让住,最后只好找了个澡堂子安身。

大叔往大水池子里一泡,舒服得直哼哼,继而百思不得其解,说:“难道刘阿毛改性子了?真没经手那两件宝贝?”

“不可能。”他自言自语,“狗改不了吃屎,我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夏明若说:“或许他知道我们手里没把柄,所以比较放心。”

“把柄,把柄……”大叔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夏明若突然灵机一动,拍了个水花:“对了!咱们能不能去县医院蹲着?”

“医院?”

“是啊!”夏明若快速地说,“先假定那漆盒真是机关盒,如果贸然打开,一定会喷毒或者射暗器对不对?”

大叔摆手:“我没亲眼见过那盒子,可吃不准。”

“就这么猜着吧。那是只机关盒,一旦有人打开中招,肯定得送去医院吧?只要守着医院,就知道盒子在谁手上!”

大叔深表怀疑:“这靠谱儿吗?都几千年前的东西了,谁知道还有没有用。再说人家也不一定送去医院啊。”

“要不你还能怎样?我伯娘又不让报案。”

大叔摸着胡楂儿想了想说:“管他呢,快洗,洗完了睡一觉去车站,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样。”

那边的情况显然比这边顺利,王新被夏修白和豹子逮了个正着,他已经买好了车票,准备北上回老家去。

夏修白正指着骂他说:“倒霉孩子不识货,两件文物就卖一百块钱,你让人骗了知不知道?你还不如卖给我呢!”

大叔赶过去一听,气得脸都绿了:“你卖给我也行啊!我二百收啊!妈勒个巴子的败家子!我他妈揍死你!”

说着上去便打,豹子和夏明若急忙去拉说:“算了算了,多难看啊,他卖都卖了你有什么办法?”

大叔和夏修白对坐着长吁短叹,王新低着头站在他们中间,突然说要撒尿。

夏修白说:“去吧,混账小子,看我怎么在你姑姑面前告你!”

王新便去了,豹子跟着,过一会儿两人拉拉扯扯地回来,豹子说:“这小子要溜,被我抓住了。”

“溜?想得美!”大叔恶狠狠说,“追不回文物我就送你去吃牢饭!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省里派下来的便衣,想和我斗,你还嫩着呢。说吧,东西卖给谁了?”

王新嗫嚅,说不清楚。

夏修白插嘴说:“要不我干吗发火呢,这小子把两件东西卖给收破烂的了!”

夏明若和大叔傻了眼。

“今天早上五点多卖的,是个黑瘦的老头儿,穿一件绿军装,背个箩筐。你说现在有几个收破烂的不是穿绿军装背箩筐的黑瘦老头儿?我大嫂家也真他妈的出人才了!”

听他愤愤地说完,夏明若和大叔苦恼地蹲在地上。夏明若说:“看来昨天刘阿毛没骗我们,他确实没见过。”

王新木讷地站着,夏明若问他:“那老头儿有什么特征?”

王新想了半天,最后说:“戴……戴个草帽子……”

大叔和夏修白跳起来揍他,夏明若说:“算了算了,你们两个,就跟犯罪团伙分赃不均似的,什么嘴脸。”

大叔骂道:“东挑西拣了几十年,最后找了这么一个下家!一百块?三百我也收啊!……不对!不对,有蹊跷……豹子,你快去黑市口藏着,如果看见这么一个老头儿就上去给我摁住。”

豹子点点头走了。

大叔说:“那绝不是一个真收废品的。修白,你工资多少?”

夏修白掰起手指算算:“加夜班费二十九块六。”

“你平常身上有一百块钱吗?”

“说笑了,”夏修白瞪大眼睛,“六毛都没有,全在我老婆那里。”

大叔说:“那就对了,一百块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一个收废品的哪能随时随地揣这么多钱?必定是个文物贩子,而且一早儿就盯上这傻小子了。”

夏明若说:“那不就麻烦了。”

王新被他们逼视,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我……我还认识他……”

“那好,你就给我在大街上蹲着,县城就这么屁大一点儿,说不定还能给你碰见。”

“那……那你们别报案,我……我就是想买个收音机……”王新哀求。

“不报,等你将功赎罪呢,快去。”

王新也丧魂落魄地走了,剩下三个人采用了夏明若的歪招儿,跑医院蹲点去了。

县医院清一色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苏俄式建筑,又厚实又阴森,每处看起来都跟太平间似的。他们仨在急诊室门口探头探脑,医生护士来问了好几回,他们一会儿这个肚子疼,一会儿说那个腰子疼,就是不走。一直守到了晚上八九点,连夏明若都要放弃了,一辆板车急吼吼地送过来一个人。

这人倒不是旁人,就是刘阿毛的老婆,当铺老板娘。

刘阿毛也随着跑来了,看见他们仨脸腾地就红了,但是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说话,急救医生正拉着他问:“怎么回事?喝农药了?耗子药?”

刘阿毛都摇头,医生急了:“那你说啊,不说我们怎么救?!”

“被……蛇咬了。”刘阿毛说。

“蛇?”医生狐疑地望着他,“城里有这么厉害的蛇?我们这儿可没有抗蛇毒血清啊。”

老板娘叫人看着又好笑又吓人。她长得丑,脸盘比盆还大,中间有个肉乎乎的鼻头,额头上还有一块圆形的青斑,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斑越发的大,颜色越发的乌。

医生没见过这种病例,赶忙从架子上抽出本医书,边翻边说:“呼吸困难,心跳减缓,肌肉无力,这倒像是某种神经毒素,不过这伤口,”他指着老板娘的额头,又指指书上的配图,“不像是蛇牙咬的啊。”

那三个人还伸着脖子在门口看热闹呢,夏修白在儿子身上轻推了一把,夏明若会意,突然跑进急救室说:“我是白求恩医科大学的学生,请让我看看。”

说着便煞有介事地去看老板娘,然后叫道:“哎呀,是见血封喉。”

县城医生和当铺小老板显然听都没听说过这名号,异口同声地问:“什么?”

夏明若说:“这是南方的一种毒树,叫箭毒木,它的树液里剧毒无比,但凡进入伤口,瞬间就能致人死命,所以叫做见血封喉。怪事怪事,箭毒木只有海南与云南的原始森林才有,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老板娘虽然动弹不得,神志却还清醒,一听这话大声地号哭起来,嘴里呜哩哇啦地骂。这老妇女平常必定是南霸天一般的人物,都到这地步了还凶悍之气逼人,幸好她的舌头也麻痹了,否则非把刘阿毛的老底全抖出来不可。

刘阿毛慌了:“那有什么解毒方法没有?”

医生也望着夏明若。

夏明若于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淡定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随后他飞快地退出急救室,拉着夏修白和大叔逃离医生的视线。

夏修白问:“真是见血封喉?”

“扯呢!”大叔问,“你不知道自己儿子叫别信?”

夏明若说:“是不是见血封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女的不会死,你看那精神头,我死了她都不会死。”

过了二十来分钟,刘阿毛安顿好了老婆,过来找他们了。他脸上还维持着那副老好人的可怜神气,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分外落魄。

那医生也真够负责任的,果然就在病历上填了“见血封喉中毒”,而且还开了药,唤做“百分之零点九氯化钠溶液滴注”,共有三瓶,开完了药他就把老板娘扔在一边,去照顾某位喝多了的领导公子了。

刘阿毛找到夏明若,把他真当成了医学院学生,递过处方单殷切地问:“这药有用吗?”

夏明若看了看,点头:“哦,这是好药。虽然不是特效的,但应该很有缓解效果。”

刘阿毛这才安心,长舒了一口气,骂自己说:“真是现世报!”

大叔嘻嘻笑着说:“老婆手快,怪不得你。”

刘阿毛摇头不已,也老实了:“贪心不得啊,这么一折腾,几天的生意又白做了。”

大叔问:“那两件东西在哪里?”

“在我家。”刘阿毛说,“不过现在可能不在了。刚才我老婆被盒子里飞针刺了的时候,正好我小舅子也在。我吓坏了,便对小舅子说给八百块钱,两件东西都拿走,他一口答应了……”

大叔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夏明若逼问:“你小舅子叫什么?干什么的?人在哪儿?”

“叫张柱,没什么正经工作,是个二流子。他现在在哪儿,我还真不知道。”

“李先生,我知道我惹不起你,这八百块钱都给你,让我脱身吧。”刘阿毛恳求,“我只是个小生意人,以后这种事情我再也不会碰了。”

说完,当真哆哆嗦嗦递过来一沓钞票。大叔还没反应,夏修白两只眼睛刷地亮了,一边抢钱一边说:“哎哟哟,刘老板,你看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呢?这让我们多不好意思!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啊,大家都是朋友嘛。”

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钱塞进兜里,生怕刘阿毛反悔,转身就跑。夏明若追上说:“爸,你也太没出息了啊,就为了这么点儿钱……”

“这么点儿钱?”夏修白激动得满脸放光,“自从娶了你妈,我身上就从来没超过五块钱去,连工资都是她到厂里帮我拿的!有钱的感觉多好,多充实!”

夏明若说:“有我妈在,就算有钱你又敢干什么呢?”

夏修白停下脚步,扭过头去悲凉地说:“这点儿我倒是和刘阿毛惺惺相惜。”

夏明若伸手说:“给我吧。”

“干吗?”夏修白捂紧口袋,“要还给人家?”

“谁说要还了,”夏明若说,“分我一半,我去书店把那套《中国通史》买了。”

大叔打发了刘阿毛,走过来说:“你们爷俩黑吃黑比道上的大贼小贼专业多了。不过拿就拿吧,就当是追宝资金,反正那厮也不是好东西。”

“看上去倒不是很坏啊!”夏修白拿了钱,对人家有好感。

大叔笑着摇头:“坏人哪能写在脸上呢,他是此地有名的文物贩子,如果能再多见点儿世面,说不定还能当上最大的。我猜想那两件宝贝绝不只卖了八百块,这八百只是他用来堵咱们的口的。”

“张柱是下家这件事他可能骗我们吗?”

“谁知道,姑且信着吧,也没别的线索了。”大叔皱眉说,“不过张柱我也不认识啊,该怎么找呢?”

夏明若说:“别想了,先去看看王新和豹子。”

今天正好是梅雨的间歇期,天气闷热潮湿,大街上挤满了乘凉的人群,竹椅条凳塞得都走不动路,还有些大人小孩干脆就睡在街上,到了后半夜露水重时才夹着席条逃回家去。

王新就挤在这些人中间,跟人借了张小板凳坐着,一看见夏明若他们,就跑过来说他等了好长时间,可惜再没看见那老头儿。

这也是意料之中,他们带上王新去找豹子,豹子倒是收获颇丰,摁住了好几个老头儿。

老头儿们怨声载道,不停央求说:“同志,小伙子,放我们走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豹子不听,把他们整齐地捆在墙根下面,等王新来了挨个儿指着问:“是这个吗?不是?看清楚了?那是这个?又不是……”

大叔说:“都放了吧,头道贩子现在抓住了也没什么用了。”

豹子问:“后面有线索了?”

大叔点点头,又摇摇头:“管他的,先找地方睡觉。”

他们就准备睡马路牙子上,王新突然说他知道一个好地方。于是几个人就跟着他往电影院走,从影院后台那边的破窗子里翻进去,一直走到舞台上。舞台上积了点儿灰,不过没关系,再把幕布扯下半幅,能铺能盖正好睡觉。

夏修白说:“这里好,这样就不怕突然下雨了。”

王新说电影院传达室里就住着一个看门老头儿,六十多了,晚上根本不巡夜,他每次来城里都睡这儿。不过就是没风,有点儿热。夏修白说:“忍忍吧,出门在外,哪能样样顺心呢。”

另外三人是长期野外工作者,恨不得在坟坑里都能睡着,压根儿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夏明若和豹子齐声喊:“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喊完倒头就睡,三秒钟过后就再也晃不醒了。

大叔勉强坚持了一根烟时间,念叨了几声“张柱怎么找呢”,也睡过去。

夏修白没这么好打发,他老觉得身上痒痒,怀疑幕布里有臭虫,继而又担心找不到张柱,后来干脆坐起来想办法,结果真让他想到一个。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儿夏修白就在街角守着,给每个经过的小孩都发一毛钱,嘱咐他们看见了张柱就回来告诉他,然后再追加一毛。

夏修白想,这个小县城里总共才住着两三万人,还不如个大型工厂,居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拐弯抹角都有点儿亲戚朋友关系。张柱既然是县城里着名的二流子,估计认识他的人绝不会少。

张柱果然没有逃过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不大会儿就有十来个孩子排着队领赏,说张柱正带着一小妞在人民饭店吃早点。

夏修白赶紧把还在睡觉的都拉起来,孩子们带路,浩浩荡荡往饭店去。夏明若先跑进去探风,转一圈出来后哭了。他抹泪说:“在吃蟹黄小笼包,最高级的那种,那女的长得跟黑旋风似的也吃蟹黄小笼包,太糟践小笼包了!我堂堂一个××大学的大学生,知识分子,这辈子也没吃过蟹黄小笼包!蟹黄小笼包它……咬一口……蟹黄它……小肥肉它……汤汁它……”

夏修白赶紧安慰说:“走走走,给你买,爸给你买行不?”他进店一看,两块钱一笼,他立刻迟疑了,“这么贵啊。”

夏明若又号起来。

“我买!我买!你这倒霉孩子……”

大叔奸笑着提醒:“修白贤弟,别忘了这儿还有三人呢。”说着两手往柜台上一拍,吩咐营业员,“先来十笼。”

夏修白捂脸痛哭。

他们这边动静大,好在店里人多,张柱和女友并没有注意他们。张柱是个瘦长的年轻人,长得奇丑,和他那女朋友倒是般配。

小笼包很快端上来,夏明若咬得满口油,含混地说:“别去看他,等吃完了再理会。”

他爸问他:“好吃吗?”

夏明若点头:“好吃。”

夏修白便把自己面前的那笼也推过去:“多吃点儿。”

大叔问他:“你怎么不吃?”

他捧着豆浆就着油条说:“这价格,看着我就饱了。唉,真是怪事,我小时候可会享福了,燕窝都不知吃过多少,还特别喜欢江鲜湖鲜,比如长江的刀鱼、太湖的银鱼、阳澄湖的螃蟹……”

夏明若说:“是社会主义改造得好。”

“嗯,”夏修白点头,“其实现在也不错。”

他用筷子点点儿子,说:“你有蟹黄小笼包吃应该觉得幸福。你知道吗?你妈当年生你的时候正逢饥荒,我们三个在老家。那时候老家人连米糠都吃不上,野菜也挖光了,树皮树叶都让人给啃了。我和你妈都是北京户口,属于逃荒的,不能去生产队拿工分,更不能占家里人的口粮,我可以挨饿,但你妈怎么行?后来我想了个办法,天天半夜起来在河塘里摸河蚌,摸螺蛳,摸小鱼小虾,有什么捞什么,回去给你妈煮汤喝,你妈喝不完我再喝。这还得偷偷的,因为河也是公家的河,万一被发现了要被扣帽子的,全家都得跟着倒霉。”

说到往事,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说河蚌、螺蛳那些东西性多寒凉啊,一个产妇怎么能吃呢?但是没办法,困在北京更饿……不过世事难料,其实那些东西全是高蛋白,不但下奶,而且催肥,你看你妈现在胖的。其实你妈年轻时可美可苗条了,四九城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夏明若说:“爸,这点你别吹了,我见过我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不比现在瘦,再说瘦子敢叫杨玉环吗?”

大叔打断他们父子的谈话,指着张柱那边说:“他要走了,豹子,快跟着。”

豹子迅速把第五笼的最后三只小笼包塞进嘴里,跟着张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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