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篇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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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的猫第一个蹿出昆明站,夏明若背着接近五十斤的装备艰难地追:“老黄!老黄慢点儿,别乱跑!”

老黄才不管他,一溜烟小跑,乐滋滋的。

夏明若大怒,咬牙快跑几步,一把揪住老黄的后脖子,刚想喘口气,却看见驶向博物馆的大破公共汽车绝尘而去,只好又接着玩儿命狂奔,不久便被行李压垮,扑通一声倒在大马路上。

街上人呼啦啦围过去:“死了没?死了没?”

夏明若猛然抬头,伸手:“车——!”

“还活着。”众人松了口气。

夏明若艰难地撑起身子,几乎被压扁的老黄残喘着从他身下爬出来。

人们把夏明若从地上搬起来,有个知识分子模样的问:“小同志,你要去哪儿?”

夏明若说:“省博物馆。”“嗯?”那人说,“巧了,我也正要去博物馆开会,来来,我帮你拿行李。”

说着推了辆自行车来,不容人客气便把大包小包连带着老黄全捆在车架上,夏明若忙不迭道谢。

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人问:“你也去博物馆开会?”

夏明若摇头:“去找人。”

中年人刚想问找谁,迎面便走过来一个人,远看像捡破烂的,近看才发现年纪轻轻,是个落拓又好看的青年(这么一说真挺矛盾的)。

这青年高个子长腿,拎着网兜、扛着蛇皮袋、背背挂挂不知道多少行李,正埋首走路,一抬头见了夏明若便猛退数步,嚯一声大叫:“他妈的竟然是你!”

夏明若赶忙揉揉眼,一看:“他妈的!”

那人说:“你奶奶的!”

夏明若说:“你舅舅的!”

中年人低头:“咳……”

青年对中年人毕恭毕敬喊了声:“孙明来老师。”

孙明来问他:“楚海洋,你这是要去哪儿?”

楚海洋看看夏明若,然后斜眼望天:“我突然不想去了。”

夏明若也眼白多眼黑少:“哟,这才几天不喝稀的,就摆上谱儿了,我看啊,去了也是个累赘。”

楚海洋说:“我都懒得理你!”

夏明若说:“我又不认识你!”

楚海洋说:“你谁啊?断奶没?”

夏明若说:“你爸满月时我还去喝酒来着,你爸小名儿都是我给起的!狗娃!狗娃哎!”

楚海洋说:“啊呸!不揍你你都不认识谁是你爸爸!”

孙明来说:“咳!”

夏明若找帮手,跳到他身后问:“孙老师,这人是谁?”

孙明来说:“你们都吵半天了还来问我?科学院考古所的楚海洋同志呗。”

楚海洋这才想起来还没有介绍师长,便压着夏明若的头对孙明来一鞠躬:“这位是省博物馆的孙明来老师。”

夏明若喊声“老师好”,便强仰着脖子与楚海洋拼蛮力。

孙明来也没有办法,苦笑:“我会议要迟到了,你俩到底怎么说?”

夏明若把自己的行李卸下:“老师您先去吧,别担心我们了。”

孙明来迟疑说:“真没事?”夏明若摇头。

“……那好吧,”孙明来骑上车,走了十来米又对他们喊,“别吵架!”

夏明若和楚海洋异口同声道:“哎!”

结果孙明来一掉头两人就打起来了。

穿开裆裤的交情也有好与不好两种,这两位明显就是属于不好的。楚海洋的脸盆突然从天而降,夏明若还没注意就眼前一黑,几乎被钉入地下三尺。

街上人群又聚拢:“死了,这下肯定死了。”

楚海洋长吁一口气,拍拍手上的灰,扭头看见猫:“哎哟,老黄!”

老黄跳到他怀里喊:“喵呜!”

楚海洋说:“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儿了?肚子都贴地了,也不怕被人逮去吃。唉,也不怪你,谁让你没选对主人家。明年跟着我混吧?”

老黄眼中对自由的无限憧憬被一只苍白而孱弱的手掐断了,夏明若站直身体,不说话,阴森森的。

老黄从楚海洋怀里奋力挣脱,跑了。

楚海洋说:“你压迫一只猫干吗?真没出息。”他挠挠头说:“少爷,等什么呀,走吧。”

夏明若吊着眼梢说:“怎么着?求我了?嘿!我还真不去了。”

楚海洋自顾自走了,夏明若勉强站了一会儿,小快步追上。他在火车上看了地图,知道此行艰难,应该是先去云县,再往拥翠山一带走,路上至少要十天,上山还要三天,嘴硬虽然爽快,但活儿还是要干的。

省城到云县还没通车,两人决定先到楚雄地区再想办法,谁知到汽车站一问,说是往楚雄的车已经开了,下一班得等明天,楚海洋只好把夏明若带回宿舍。

楚海洋他们这一批从科学院所赶来的年轻考古学者,共计七人,都在博物馆一间空屋里睡办公桌,中间用布帘子一拉,就算隔出了男女宿舍。厕所在五百米外,一来一回挺锻炼人。

夏明若一去,引起了轰动。

夏明若小时候在大杂院里有个外号,叫“别信”,意思是这孩子说话不靠谱儿,就是一张脸骗人,所以说什么你都别信。楚海洋不知道吃过他多少亏,以至于养成了口头禅:“你怎么跟我们院夏别信一样!”“得了,别蒙人了,你当你是别信啊!”

如今别信本尊驾到,楚海洋的同事们自然争相参观。

有个二十来岁梳大辫子的姑娘问夏明若:“你干吗带着猫来?”

夏明若问她:“你想抱抱吗?”

姑娘急切地点点头,夏明若把猫递给她,然后笑嘻嘻说:“这猫有毒。”

姑娘吓得一撒手,楚海洋连忙在夏明若头上凿个栗暴,把猫抓回来放在姑娘手上:“你别信。”

一旁站着个民族学者叫小朱的,一听来了劲,问:“真有毒?”

夏明若说:“你给舔一口试试。”

说着便要拉小朱的手,小朱哎哎哎叫,楚海洋一边替夏明若铺褥子,一边说:“小朱你别信,别信。”

孙明来开完会来请科学队的人吃饭,问夏明若:“你多大了?”

夏明若说:“和海洋同岁啊。”

孙明来求证,楚海洋还是说:“别信。”

夏明若发作了,要掀桌,楚海洋用筷子点着他:“你掀,有种你掀,我告诉你往后路上还不一定能吃上饭。”

夏明若叼着个馒头,夹了几筷咸菜气鼓鼓坐台阶上看夕阳去了。

孙明来说:“这小同志多有趣啊!”

楚海洋哭笑不得说:“有趣?这是瘟神,送都来不及!”

吃罢了饭,一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孙明来拉着楚海洋,塞给他十斤粮票。楚海洋说:“您开什么玩笑,我不要。”

孙明来说:“嫌少是不是?拿着!路上省着点儿用。”

楚海洋急了:“我哪能要您的呢,我们有。”

“你就安心拿着吧。”孙明来说,“我答应要带你们去,现在却走不开,算是对不起老李的托付了。总之你们先走,我三天后和小朱一起出发,肯定能追上你们。”

楚海洋问:“小朱?”

“嗯,他要去拉祜族自治县,正好顺路带去。”孙明来说,“咱们此去是探查,不发掘,不用带太多人。再说老李说的这个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现在的环境谁也说不清,人心隔肚皮,老李他又刚平反,凡事都要留个小心。”

楚海洋点点头,孙明来吩咐他早点儿睡,两人便散了。

楚海洋迷迷糊糊睡到五点半,死拽活拉把夏明若弄起来,背了行李往汽车站走,正好赶上。

赶上也没能买到座位票,两人挺委屈地盘在发动机盖上,身边堆满了竹篮、扁担、麻袋、鸡鸭鹅。老黄蹲在夏明若的头顶,毛茸茸的尾巴扫得他直打喷嚏。对面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女,毫不避讳地撩起衣襟哺乳,弄得两个年轻人尴尬不已。楚海洋低声开玩笑说:“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反正你也是你妈奶大的,对了,我也是你妈奶大的,我妈没奶。”

谁知让那少妇听见了,冷冷地看着他们。夏明若立刻与楚海洋划清界限,指着他对少妇说:“大姐,这就是一臭流氓。”

司机肤色黝黑,胡子拉碴,人倒和气得很,说一口四川方言。他打着方向盘问楚海洋:“要去云县?”

楚海洋说:“嗯,从楚雄转车过去。”

司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中途休息时却对他俩说:“我看你们还是别去的好。”

夏明若问:“为什么?”

司机说:“听人家说那边路又坏了,只能走哀牢山。但最近暴雨多,山里都是土路,十条倒有九条塌过方,事故出了不少。别说是汽车,连骡马都不敢走。”

夏明若一吐舌头:“妈呀。”

楚海洋笑问:“准备退缩了?”

“放屁!”夏明若对司机拍胸脯,“有车,咱们有11路。”

司机叹口气:“你们这些娃娃。”

山高路陡,又是大雨倾盆,汽车一路颠簸,从天色蒙蒙亮始发,下半夜才到楚雄。

司机抹去满头冷汗连连说毛主席保佑平平安安,这样的天气汽车竟然一次都没抛锚。楚海洋要帮他卸货,司机摆手说,“别磨蹭,快去打听往云县的车还开不开。”

楚海洋此时饥渴难忍,却也不敢耽搁,吩咐夏明若看行李后就去敲车站值班室的门。有个老头儿披着衣裳出来说:“不开喽,塌方喽!”

楚海洋急了,夏明若背起包抱起猫:“走呗,怕什么?”

“你省省吧,凭你,一年都走不到,真当自己是红四方面军哪?”

司机点了支烟兴冲冲过来:“快,快,我兄弟答应天亮带你们过去。”

楚海洋大喜:“真的?”

“哎!”司机说,“其实我兄弟正巧遇着几件怪事,你们是城里来的文化人,都是念过大学的,给他说说就行。”

司机的兄弟是个运货的,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夏明若乐滋滋把行李扔进车斗,爬上副驾驶座要和楚海洋挤,楚海洋说:“滚一边去,别坐我边上,臭流氓。我×,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啊?别摸我!……也别摸驾驶员师傅!”

夏明若硬挤了半个座位,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司机姓张,本地人,很健谈,神秘兮兮地对楚海洋说:“哎哟,小同志,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鬼哟!”

楚海洋心里想笑,问他:“什么鬼?”司机说:“娘娘鬼!”

“我们这儿的老人都知道娘娘坟。这坟可大了,几十亩地!里面埋的全是宝贝!”

楚海洋问:“哪来的娘娘?”“汉朝的娘娘,皇后!”

楚海洋笑了,东西汉都是中原文明,要真是皇后,应该在咸阳原里埋着呢,说是古滇国的娘娘还有几分靠谱儿。

“娘娘鬼,可了不得,穿一身大白衣裳,飘过来飘过去,可吓人了!”

楚海洋敷衍他,问他哪儿看见的。

司机说:“拥翠山呗。哎哟我的妈,听说老狗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楚海洋突然不笑了:“娘娘坟在拥翠山?”

司机点头。

“你真看见了?”

司机脸红了红:“其实吧,是寨子里的人看见的。”

“老狗是谁?”

“坏东西,坐过牢,五十多了还娶不到老婆。”

楚海洋好一阵不说话,过会儿把话题引开,与司机扯些鸡零狗碎。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摇醒他:“大学生,下车了。”

楚海洋迷迷糊糊揉揉眼,司机说:“我的车只能到这儿。”

楚海洋问:“不开了?”

司机点头说:“我是给前面送物资的,通行证只划到这个地方,不能再往前了。再说前头就是塌方地段,我过不去。”

楚海洋把睡成死猪一般的夏明若推开,下车查看,老黄也如首长视察般跟着,只见土路就依悬崖而建,悬崖下是深达千米的河谷,澜沧江激流滚滚,仿佛就如深壑中的一条白线,而前方道路约半公里处,透过白蒙蒙的雾,看见中间横着数块两人多高的巨石,车子是无论如何过不去了。

楚海洋问司机:“那物资怎么办?”

司机说:“我在这里等,兵站会派人来取。”

楚海洋他们自然不可能陪着等,便就此与司机告别,步行前进。夏明若一边走一边喊饿,楚海洋递了块压缩饼干给他,说:“你他妈真烦啊,老头儿怎么选中了你呢?”

夏明若一听干脆不走了,坐在路边逗猫玩。楚海洋也只好休息,他从一旁的山崖上用小锅接了泉水,加明矾沉淀后煮开,自己喝了一口,被夏明若抢着喝了几口,然后将剩下的灌进水壶。

夏明若小心翼翼往悬崖下看,一阵眩晕后感慨:“壁立千仞!精彩,精彩!”

楚海洋说:“这儿的路是解放后才开凿的,以前人们上山,靠的都是藤条。”

夏明若豪爽地笑:“藤条,我擅长啊。”

楚海洋说:“你等着吧,用藤条的时候多着呢,拥翠山是没路的,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不一会儿他便催夏明若上路,说是要天黑前赶到渡口宿营。夏明若磨磨蹭蹭背包,都说懒人有懒福,一队马帮依次钻过巨石的间隙,伴随着铃声叮当,缓缓走近。

夏明若欢叫一声扑过去,领头马驮了两袋茶饼,散发出浓郁的茶香味儿。

楚海洋懂几句少数民族语言,当即便与马帮头领——当地人叫马锅头——商量,给人一包纸烟,把行李捆扎在马背上。

夏明若也想往马上爬,楚海洋拦住他说:“你今天骑了明天就不会走路了。”

夏明若问:“为什么?”

楚海洋说:“尽是山路,你没那水平很容易摔着。再说这里的少数民族不用马鞍,就放一块毛毡子,一天下来你的尾椎骨都要磨没了。”

夏明若只好跟着马走,楚海洋抱着猫走在他身后,夏明若问他:“到渡口还有多久?”

楚海洋对照着科学院内部的手绘地图,目测说:“二十公里。”

夏明若又要往马上爬:“磨平了屁股总比走断了腿好。”

“你还考古呢,回家养养鸟,浇浇花,听听戏,不是挺好?”楚海洋说。

“那不就是我爸干的事?”夏明若被马脊骨硌得龇牙咧嘴,仍然坚持,“不行,我至少要青出于蓝胜于蓝吧……哎,海洋!”

他指着河谷对面的大山说:“那悬崖上黑黑的是什么?悬棺?”

山谷中雨雾弥漫,楚海洋举起望远镜看了半天,才说:“可能是吧,你视力真好。”

“这儿也有悬棺?”

楚海洋说:“在一些少数民族的思想中,凶死者的鬼魂是特别凶恶的,必须埋葬在特殊的地点——一般都是远离寨子的荒山上——才能使他们远离人间,不能为害生人。前阵子小朱在佤族地区考察时,也看到过悬棺,并且那些骨殖都被砍去了头。”

夏明若抢过望远镜也看了一阵,突然垂下头在楚海洋耳边问:“拥翠山有大墓?”

楚海洋愣了愣,点头:“有可能。”

夏明若左摇右晃望天说:“发掘我可不擅长啊。”

“没让你挖。”楚海洋把猫也放在马背上,“而且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已经让别人挖了。”

“盗墓贼?”

“对。”楚海洋说,“所以我们要快点儿过去看看,如果真被盗了,得上报国家,进行保护性发掘。”

“得!”夏明若说,“到头来还是要我挖。上回那个什么越王坟,挖得我连死的心都有!这事儿就不该我们管,云南考古所养来干吗的?”

楚海洋不听他啰唆,这才发现路越走越窄,等拐上一个岔道,便仅剩尺把来宽。并且这队马帮也是要过江的,一路都在下行,土路泥泞又湿滑,还要提防山上的落石,险象环生。

楚海洋把夏明若扯下马,强迫他随队步行。天黑前一行人马抵达江边,便在江滩上露宿。

马锅头是彝族,能磕磕绊绊讲两句汉语。他让自己儿子多造一锅饭,又给楚海洋和夏明若一人倒了一大碗水酒,便坐下来与他们谈论些当地的风土人情。

彝老爹吧嗒吧嗒抽水烟,十分健谈,还给他们演示了怎样用羊骨头卜卦,怎样是吉,怎样是凶。楚海洋很用心地应对。后来当问起拥翠山的情况,老爹却摇头说不清楚。

饭快熟了,香味四溢,夏明若围着火塘直摇“尾巴”,口水流成了河。彝老爹看他好玩,便先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夏明若端起碗来就吃,吃完就睡,干净利索,楚海洋对其所表现出来的动物性本能深感佩服。

虽然是大夏天,但谷底却冰冰凉,江滩上半夜开始起雾,清晨后逐渐散去,马队吃了早饭,开始渡江。

夏明若原本要跟着马队坐渡船,楚海洋却非要用溜索。

“我怕高。”夏明若赖在渡船上。

“你不懂。”楚海洋把他强行拉走,系紧在溜索上,“他们是没办法才走水路,野外赶路是宁翻山,不泅水,水里是最危险的。”

果不其然,两人已经到了江对岸,马帮的渡船还在江心打转,骡马在船上不安地嘶叫,几个船工奋力控制着平衡,看来水底的确密布暗流和旋涡。

“我没说错吧?”楚海洋得意道。夏明若却一转身跑了,只剩下老黄高举爪子“喵喵”两声,以示赞赏。

楚海洋垂头丧气地说:“谢谢鼓励。”

一个小时后马帮也过了江,两人继续与他们同行,路上又是一天。晚上借宿在大山里一户彝族老乡家,男男女女睡一屋,屋顶上一个大洞,抬眼就是星空,床铺旁边则是牲畜栏,那气味就别提了。但什么都比不上战斗机般大小的蚊子嗡嗡朝着你身上撞来,好在这两人野外生存惯了,相当皮实,权当专程给边疆送血液来了。

第二天起身徒步走了七八公里,终于遇见了一辆往云县去的拖拉机。

夏明若把行李往拖斗里随手一扔,靠着车板哼江南小调:“一根紫竹直苗苗,送与哥哥做管箫……箫中吹出鲜花调,问哥哥呀,这管箫儿好不好?……”

又教同车的两个彝族小姑娘唱:“问锅锅(哥哥)呀,则(这)管箫儿好勿(不)好……”

老黄也随着歌声摇头晃脑,“喵喵”叫。

小姑娘望着夏明若咯咯笑,夏明若也笑着扯闲话说:“阿诗玛啊你们上学没?几年级了?去过北京没?我就在北京上学,到了北京就来找我,我带你们去看天安门。”

楚海洋从路边地里偷了几个地瓜(小朋友们不要学),停车休息时用泥裹着烤得香喷喷的,分给拖拉机司机一个,彝族小姑娘一人一个,夏明若一个,虽然语言不通,但不能阻止他们共同享受烤地瓜。

路上风光宜人,大山青翠欲滴,拖拉机突突前进,微风则夹杂着泥土的清香徐徐吹来,还看见数只野猴子从树梢上吱呀呀跃过,可惜路况实在差,真要把人骨架子都颠散了。

夏明若下车时踉跄了好几步才学会走路,楚海洋看看表,说是又错过了宿头,县招待所是绝对不有空床的了。夏明若满不在乎,找了家还没打烊的面摊儿坐下,说:“连夜上山不就得了。”

楚海洋想想也行。

谁知面摊儿老板却做个张牙舞爪的姿势:“去拥翠山?要不得,山里有豹子!”

楚海洋一听他说话,便问:“您好像有点儿北方口音啊?”

“可不是。”老板说,“祖上胶东人,抗日战争时,我爷爷入缅作战,打鬼子打到这儿来的。”

“英雄,”楚海洋竖起大拇指,“老英雄。”

老板被哄得一高兴,在他们面碗里又多加了几勺辣子,夏明若都被辣哭了,眼泪汪汪地问:“山里真有野兽?”

老板就掰着手指头数,野熊、豹子、野猪,还说前些天刚刚有好些人进山都没回来,乡上报告县里,县里就派人去找,结果就找着一个,被吃得只剩下骨头了。

“好些人进山?”

“哎,都是外地人,我们本地人——除了采药为生的——都是不大敢进拥翠山的。”

“为什么?”

“山里可邪门儿了。”老板问夏明若,“小哥,还要不要辣子?”

夏明若慌忙摆手,老板接着说:“闹鬼,一到晚上鬼火飘啊飘的,十几里外都能看见。”

正说话,面摊儿前又坐下一人,老板立刻拉着他对楚海洋说:“问他,他最清楚,他是那个乡里的人。”

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什么?”

“鬼火啊!”老板说。

“可别问了,吓死我了。”青年说。

楚海洋问:“你看见了?”

“我真巴不得我没看见!”青年说,“你们这些人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往山里跑,到头来都喂了野兽,害得我们满山里地找尸体。”

夏明若问他:“鬼火什么样?”

“蓝的绿的呗,”楚海洋替他回答,“你看得还少啊?”

“问问而已嘛,”夏明若低头吃面,“万一这边的磷火是花的呢。”

“那叫焰火。”楚海洋没好气,继续问那青年,“进山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青年停了吸溜,两只手在油腻的抹布上蹭了蹭,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二人:“跟你们一样,背大包的。”

楚海洋亮证件,“×科院考古所”六字金光耀眼,青年眯着眼睛看那公章,确定是真的态度立刻变了。“妈呀,总算把公家的人给盼来了。他们都是来盗墓的,想偷娘娘坟里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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