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顾澜看到了陆铭无坚不摧的外表下，细密的小小的伤痕。那是陆铭的经历给他留下的擦伤，伤口细微，陆铭总觉得不必治疗，那些伤口也确实不会影响他的生活，只是日积月累，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用绵延不断的疼痛让他不得安宁。

顾澜放下手里的东西，微微站起身，把陆铭抱在了怀里。他的额头贴着陆铭的头顶，轻轻地道：“陆铭，你辛苦了，你也好厉害。”

就像陆铭曾对顾澜所做的那样，给他的每一道小伤口涂上药，细心地照料。以后他的每一道小伤口，也会有人呵护了。

陆铭到底是情绪内敛惯了，眼底的温热很快就消散，转移到了心底。他转头看着爷爷的照片，在心里轻轻地告别。爷爷不会听见，但是他自己知道，他要启程进入新的生活。

“好了，”陆铭推开顾澜，“山上冷，把这些烧完就下去吧。”

顾澜还有些恋恋不舍，被推开以后又凑上来抱了一下陆铭，才跟他肩并肩地把买来的纸扎都烧了。两人都确定火苗熄灭了才下山，手都已经冻得冰凉，顾澜就握着陆铭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陆铭对这样的特殊照顾有些好笑，却也享受，他在顾澜的口袋里勾住了他的手指。

镇子太小，没什么好逛的，两人下山的时候还赶了个晚集，顾澜看陆铭花五块钱买了两斤葡萄，走了很远还把葡萄拎出来看，断定这葡萄一定有特别之处。陆铭给他剥了一个，塞进他嘴里。

“这里就是这样的，物价低，环境封闭。”陆铭擦干净手指。

葡萄甜甜的，跟平时的葡萄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从这串葡萄上，顾澜似乎更能贴近陆铭的过去，他们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

下午两人就雇车去了市里，先去了陆铭小时候常去的那家动物园。那里的外墙已经有很多破损，看得出来多年未修缮，但是里面的笼舍却是新的，动物的状态也很好。两人走到猴舍，就坐在那里跟猴子分葡萄吃，顾澜给猴子剥葡萄，陆铭给顾澜剥。

顾澜看着吃的高兴的猴子，有点遗憾，“可惜这里现在不能再有大熊猫了。”

陆铭被他说的也有些遗憾，估计现在连熊猫馆都被翻新给别的动物用了。

一串葡萄被吃完了，顾澜对着还等着的猴子摆摆手，“葡萄太甜了，今天就吃一串吧？还想吃的话，让饲养员明天给你们再买。”

正说着，忽然“嘶”一声，陆铭抬头就看到小猴子隔着栏杆扒拉顾澜的头发，揪住了一小撮。顾澜有点害怕，感觉猴子的手指头在自己的头皮上划来划去，不敢动，向陆铭求。陆铭刚要去把小猴子的手拿开，就看到小猴子在顾澜的头上做了一个抓取的姿势。陆铭一愣。

“怎么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在给你梳毛，可能还想帮你捉虱子。”陆铭把小猴子的手拿开，嘴角的笑一直是降不下去。

顾澜被“解救了”，自己也觉得好笑，大概是葡萄太好吃了？不过这份感激大可不必。

陆铭帮顾澜理了理被猴子扒乱的头发，两人走开好远，对视一眼，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小时候也会这样吗？”顾澜问。

陆铭想起小时候，“没有，我偶尔会给这边的猴子带一把瓜子，我记得那时候的猴子很凶，每次吃瓜子都会故意把瓜子皮往人身上吐。有人喜欢看热闹，就给他带更多的瓜子，我不喜欢，每次给了瓜子就走。”

顾澜听了有点羡慕，“我小时候也想近距离接触动物，但是动物园不允许，后来我们去非洲看动物迁徙，结果那次出了意外，遇到小象发脾气，把我们的车砸了。”说起那件事，他仍然心有余悸。

两人沿着动物园的小径，各自说着那些没有来得及交流的童年往事。他们的成长环境都不同，都觉得对方的生活听起来是那么有意思。

陆铭走到了熊猫馆的旧址，顿住了脚步。

熊猫馆旧址并未被改建成别的场馆，而是被仿制了一只熊猫的雕像。那只熊猫瘫坐在场馆内，怀里抱着一根新鲜的竹子，看上去吃的很香。和陆铭记忆中模糊的场景很像。

在场馆的栏杆上，挂了一个红色的小牌子，沿途新笼舍的外面好像都挂了，陆铭一直没有在意，现在才看到上面写了什么。

“感谢陆铭先生捐赠熊猫之家。”

陆铭的视线转向顾澜，顾澜并没有否认。

“我小时候的东西都被爸妈保存在老宅，包括我两岁时的涂鸦，只有两根线条，但是爸爸妈妈坚持说，那是我画的第一幅画。长大之后我看那些东西也很幼稚，但是我很开心它们被保存下来了，那是我成长的痕迹。”顾澜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晚了一点，但是我也想帮你保存下来你的成长痕迹，就算这些看起来很幼稚。”

但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在很多年后，两人的记忆模糊时，仍然可以来亲眼看一看，过去的时光就会变得清晰鲜活。

所以顾澜以陆铭的身份给这里捐款，让这里永远存在。

陆铭说不出话。

顾澜的说辞说明他在爱中长大，在痊愈之后，作为顾总时的冷硬被消退，他的心也越发地柔软。是陆铭保护他痊愈，现在他又反过来温暖陆铭。

陆铭的指尖描摹着“熊猫之家”四个字。

他看起来少年老成，但是在很多次，他听到别人说他没有爸妈，他看到别人家庭幸福，就会如同丧家之犬，在这里一个人静坐，等着情绪消退，等着自己接受自己和妹妹被抛弃的事实。

但是十几年后，熊猫馆前的黑夜里，留下的终于不是少年的悲伤了。

顾澜一直在看着他，陆铭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爱意。陆铭情难自禁，在那微红的嘴唇上吻了又吻。唇齿交互间，顾澜轻轻地急促地呼吸着，陆铭贴着他的脸颊，忽然笑出了声，这一次是舒畅地，快乐的。

两人脸颊贴着脸颊，陆铭晃着顾澜，道：“谢谢，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两人又轻轻地亲吻着对方的嘴唇、脸颊，不含情，欲，像是两只玩闹地接吻鱼。接吻的间隙，看到对方的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空荡荡很多年的心脏，就会被眼中流淌出的爱意填满。

陆铭带着顾澜回了家里。

陆慧没有这里的钥匙，上次顾澜没有来过。家里陆铭提前找人打扫了一下，开窗通风。

房子确实很小，甚至没有他们现在的主卧大，顾澜在屋里无所适从地站了一会儿，才走进了陆铭的小房间。

陆铭的卧室只有十平大小，放了张高架床，床下放着书桌，上面还放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之类的参考书，旁边是码的整整齐齐五十多公分的试卷。

“我能看看吗？”顾澜问。

“你随便看，屋里没有不能看的。”陆铭掸掸没擦干净的灰，他自己也在翻看，高中的事情很多也模糊了。陆铭打开抽屉，里面除了他收藏的一些小的手办，还放了一个本子。

陆铭对这个本子没什么印象，打开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递给顾澜，“我还做过这个。”

顾澜一看也忍不住笑，那个本子里居然是陆铭画的漫画。陆铭用稀烂的画功，一本正经地讲述了一个高中生做拯救世界的热血故事。

“你居然也这么中二过。”顾澜看了漫画，再看陆铭那正经的脸，就会忍不住笑。“‘我不能倒下，我的背后，可还有世界的正义要守护呐’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铭自己看了也忍不住笑，他对这个确实没有什么印象，现在看起来的确好笑，又傻又可爱。

“不行，你现在的这张脸让我代入不进去，你有以前的照片吗？”顾澜推推陆铭。

陆铭思索了一下，找了好一会儿，才在爷爷的房间里找到了家庭相册。陆铭小时候的照片比较少，上了高中以后多了一些，不少都是同学随手拍的。顾澜看着照片上穿着校服的少年，青春阳光地站在球场上，或者站在讲台上给同学讲题，神情尚有稚嫩，英俊却早早显现。

谁高中的时候没有想过去和这样的男孩子谈恋爱？

顾澜觉得心脏迎来一击，尽管是照片都让他有些悸动了。他今晚终于把每一个阶段的陆铭都收集齐了。

顾澜把照片细致地放好，“我可以把这个带回去复印一份吗？”

“都行，正好这次回来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陆铭见他喜欢，内心也浮现出一些欢喜。

这小小的四十平的房间，成了顾澜挖掘宝藏的游乐场，他沉浸在寻找陆铭过去的每一个细节里。陆铭摇摇头，去爷爷的房间铺床。他房间的床不再适合现在的他们休息了。

顾澜在陆铭的房间看了，感觉陆铭在试卷上写下的轻狂的批注也很有意思，少年时穿过的海绵宝宝T恤也很有意思，台灯上掉漆的地方被画了一只蝴蝶也很有意思，屋里放着自己改装的器械模型前一本正经写着“实验体1号”的字条也很有意思。

顾澜最后生出来一点妄念，不如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搬回去吧！而且要1：1还原才好。

他刚要出去找陆铭，希望他答应自己的这个请求。他站起身时，却碰到了那本漫画。顾澜捡起时，本子上的那一页却写着陆铭的梦想。

漫画之外，热血少年无法拯救世界，却想投身科研，改变国内的行业困局。

顾澜嘴角的笑容一下子落了下去，他再看着模型前写着的“实验体1号”“实验体2号”，仿佛被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脸上。

他罪无可恕，在几年之后夺走了陆铭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