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敞开的记忆之门

过了两天，顾澜带着陆铭来到了熊猫艺术展的会场。在入口处四人会合，就看到陆慧很有范儿地拎着相机，阿克塞昂帮她背着沉重的包，拿着三脚架，手腕上还带了根向日葵的皮筋，明显是陆慧的。

顾澜被拍照和录视频都不是第一次，但那都是节目现场或者摄影棚，录制大侦探那次摄像头又是隐形的，这回陆慧这么正儿八经地相机一开，示意他们两人往前去走。陆铭和顾澜走了没几步，就听到陆慧在他们身后的吐槽：“他们是来相亲的吧？”

顾澜侧头，他和陆铭虽然是并肩，但是两人之间却隔着二十来公分的距离——他们之前在国内的时候，有时候也不至于此，只是前天的事情后，他们两之间的氛围就变得奇怪起来了。对方的存在感变得极其陌生又熟悉，以至于每次对方的出现，都会激起整个人的神经。

顾澜能感觉到，陆铭也是这样的。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澜仍然靠着陆铭，但是两人都规规矩矩地，有时候只是那样简单地靠着，顾澜都会觉得自己的耳朵发烫。

陆慧的吐槽倒是没错，他们确实是一副相亲的做派。熟了，没完全熟，不熟，但是有点暧昧。

旁边陆铭的手机一响，拿出来一看，是阿克塞昂。

“慧慧说，你最好是牵住你丈夫的手。”

陆铭：……

陆铭回头一看，阿克塞昂无奈地耸肩，陆慧从相机后面探出头，瞪了他一眼。陆铭犹豫了一下，去握顾澜的手，但是会场内的人太多，他终究是觉得这样的动作太过肉麻，干脆握住了顾澜的手腕。

陆铭的感觉也是和顾澜一样。他们从那样的关系中乍然转变，不管怎么样都显得别扭。从前他们总不肯拿出真实的模样去面对对方，即便有时除了争吵或者虚伪的掩饰之外无话可说，他们也能在对方的身体中寻找到无声的沟通。

但这些相处模式统统都不适用了。

可若说是恋人的相处方式，那也显得太……陆铭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不太自然。顾澜或许看不出来，但是陆铭在做一些亲近的动作时，他居然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顾澜的身体变得不一样了，被承认的喜欢与爱，就像是火焰，让他们的每一次接触都变得炽热。

就像现在，顾澜的手腕被陆铭扣在手中，他的肌肤纹理，质感，顾澜的手的微微的动作，都变得那样的清晰，让人无法忽略。

顾澜的手腕并不是纤细的类型，无奈陆铭的手指纤长，完全地包裹住了顾澜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时，像是一种禁锢。顾澜不习惯这样地受制于人，但一想到是陆铭，也就忍耐了。他们走过一段路，逐渐也就习惯这种模式了。相机后面的陆慧手一抖，啧了一声，拜托，这看起来不肉麻了，但是像极了一个占有欲爆棚的男人好吗？

一行人顺着会场规划的路往里走，新晋小情侣们说不出来的别扭。

今天的艺术展分为好几个展馆，顾澜和陆铭走到了工艺品场馆，几百种不同的材料——陶瓷、石膏、玻璃、铁……都被做成了不同形状的熊猫，被放置在展台上。众所周知，材料一旦变得丰富多彩，塑造的艺术品就会变得格外抽象。

顾澜站在一群丑熊猫中间，还是没忍住低声评价了一句，“好丑。”

被他评价的是一只玻璃烧制的熊猫，没有上色，被防止在白色的展台上细节就丢失地更厉害，仿佛是一只没有无毛熊猫。不知道是设计的还是失误，这只坐着的熊猫的肚子上一圈的波纹，像是坠下的游泳圈，无色的眼睛显得它的眼神极其地呆滞，总之，这是一只完全让人没有办法夸奖的艺术品。

陆铭也驻足在那只熊猫身边，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翘了翘，“我觉得还好。”

顾澜几乎疑心陆铭是又在故意气自己了。

不过他们之间的氛围这样平和，顾澜就不想打破，况且他从前疑心病太多，这次便没有多问，只是又看了一眼那只熊猫，妥协道：“也、也还行吧。”

透过麦克风听到对话的陆慧觉得，这两能谈上恋爱真是奇迹啊。

陆慧给顾澜发了个消息，顾澜满头问号的看着“问熊猫”三个字。

陆铭看顾澜一直在发信息，问他，“工作很忙吗？”

顾澜困惑地捂住自己和陆铭的麦，“陆小姐让我问你熊猫，她大概是想拍一些相关的镜头？我们在这里站一会儿？”

陆铭回头看了一眼陆慧，忽然就明白了她让顾澜来参与这次拍摄的原因。所谓请顾澜帮忙，不过是陆慧再一次地帮助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要和顾澜继续往前走的话，总要把失去的过去带对方参与啊。

陆铭把顾澜带回那只很丑的熊猫旁边，顾澜还在纠结，要说点什么，就听陆铭忽然开口道：“我小时候有一只熊猫朋友，一只真的熊猫。”

啊？顾澜呆滞地看着陆铭。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了。陆铭小时候市里有一个免门票的动物园，动物园里引进了一只“退休”的熊猫。它的身体不算很好，消瘦，皮肤失去弹性，坐下去的时候腰间看起来就像是挂了游泳圈，还掉毛，实在算不上可爱，但仍然是个稀罕的事情。

那时候动物园因为免费，动物们吃的就比较一般，市民们就会自己去投喂，还可以给自己喜欢的动物起名字，同一只熊猫，你叫它欢欢，我叫它悟空，互不影响。陆铭那时候就给熊猫取名叫长留。

“为了能投喂长留，我求爷爷给我种了竹子，我爷爷真的答应了。竹子长得很快，我每个星期就和爷爷或者……爸爸妈妈去喂长留，后来长留就认识我了。我每次人少的时候去，饲养员就让我进去和长留玩一会。”

顾澜完全想不出陆铭和熊猫玩的样子，还是一个六岁的陆铭！

顾澜自己虽然可以，但是却从来没有和熊猫近距离接触的经历，他难免要问起体验，陆铭想了想，“现在想起来，手感不如猫。而且长留一直在外面打滚，动物园照顾的不算是太仔细，身上总是脏兮兮的。但是那时候我很喜欢。”

“长留也喜欢，我每次去它都会把它的玩具分给我，它很寂寞。”

顾澜忽然沉默了。

和这样的寂寞的一只动物去玩，做成为真正的朋友，是不是因为那时候的陆铭也很寂寞呢？

陆铭既然说了，自然也就没有隐瞒了。

“大概我三岁左右，爸爸妈妈就开始吵架，你应该很难想象那种画面，他们一言不合就会吵架，打架，打架的时候他们简直不像是人类，手边不管是碗筷还是棍棒，都会往对方身上招呼。他们每次一打架，周围的邻居都会出来看热闹。他们就这样吵吵闹闹到我五岁，怀了慧慧。”

顾澜有点想象不出来那样的家庭环境。就算是在知道爸爸出轨之后，他们的家庭也总是那样地安静。陆铭说的那种情况，光是想想就觉得难堪，大概陆铭在同龄的玩伴里，也不会有什么愉快的经历。

陆铭继续道：“慧慧出生后没多久，他们就各自找到真爱，离了婚，去了别的城市，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后来没多久，长留也死了。我就知道人总是要分别的，没什么好伤心的。”

陆铭云淡风轻地说着，顾澜却鼻尖一酸。陆铭给那只熊猫取那样的名字，但是最后爸爸妈妈没有留下，他的家庭没有留下，那只熊猫也离开了他。再后来陆铭长大，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他的妹妹也与他分离。

陆铭说着说着，忽然感觉身边的人转身就走，他奇怪地追过去，顾澜低着头，把他推开：“那边还有很多，你去那边看看。”

声音一听就是哽咽的。

陆铭倒是笑了，“不会吧顾总，哭什么啊？”

“没哭。”

顾澜心里发酸，陆铭总是在失去，但是其中有那么大一部分是他造成的。他就算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在陆铭面前掉眼泪了。无论他哭的多真情实意，在他的身份之下，都会显得那样虚伪。

顾澜从前只是觉得陆铭总是那样的强大，情绪稳定，但是在知道了陆铭的过去之后，才知道真正的陆铭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他走过那样遥远的路，从记忆的伊始，就带着苦涩，没有什么能击倒他，也没有什么能强迫他。顾澜今日才知道自己从前的想法多么地荒谬。

陆铭自己倒是觉得还好，那些灰暗的童年时光不曾被他忘却，但就像是他在顾澜处经历的痛苦一样，他早就与之和解。很多人会选择遗忘那些，但是陆铭选择永远记住，却不为之痛苦。他相信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记忆，那都是陆铭。

这也是他愿意与顾澜分享的原因。

陆铭对顾澜敞开了大门，虽然他旧日的伤口已经痊愈，但是看到顾澜走进来之后心疼，陆铭仍然会觉得伤疤被温水擦拭，熨帖地让人心尖儿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