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假象

“先生？先生？醒醒？”

“能听到我说话吗？”

“身上有哪里痛吗？”

顾澜的意识重新凝聚，尖锐的耳鸣声慢慢散去，只是眼前有些模糊。身上哪里都痛，又说不上来哪里有伤，他试图动动腿，却发现被卡住。顾澜看着前方，才发现世界颠倒，挡风玻璃裂成了蛛网。他有点害怕。

顾澜想给陆铭打一个电话，但手机在车祸中不知去向。

“咔——”

忽然，挡风玻璃被人从外面忽然敲碎。顾澜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他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些，却发现来人是他的哥哥。顾文的长相很儒雅，他担忧地看着顾澜，不顾手上鲜血淋漓，掰开了挡风玻璃。

顾澜一下子像是回到了童年，委屈地叫了一声哥哥。

“我身上好疼啊，哥哥。”

顾文加快了动作，安慰他：“别怕，哥哥这就拉你出来。”

终于，挡风玻璃被全部敲掉，顾文探进来半个身体，顾澜拉住哥哥伸过来的手，温热的鲜血缠住了顾澜的手，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他的哥哥、他的父母，几年前就在车祸中过世了！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眼前的景象也像是被重新绘画。救他的不是哥哥，而是警官。血也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手上的。

警官怕他受伤听不见，大声道：“先生，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不要害怕，我马上救你出去。”

顾澜害怕，此时却不肯暴露了。他的知觉恢复，冷静地对警官回复了自己的情况。警官拿来工具，撬开了前面的破铁，才把顾澜扶了出去。

四五辆救护车早就等在了外面，不少人血呼啦差地被抬上了车。顾澜抿了抿唇，拜托警察帮他看看，车里能不能找到手机。过了会儿，警官拿着顾澜碎屏的手机过来，顾澜联系了自己的律师，让他来处理。

这场连环车祸是他的错，他不该自己开车的。

所有人的医疗费用以及其它的损失，都该由他来解决。

安排好这些，顾澜才坐上救护车，往医院去了。医生看他腿出血，先给他简单包扎了。顾澜的胸口和肋骨一直在痛，有些分不清是骨头还是内脏出了问题，只能到医院才能进一步检查。

医生看他挂了电话后，就怔怔地出神，脸色苍白地可怜。

“先生，你不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一会儿要办理住院什么的，跑上跑下。”

“有助理。”顾澜冷淡地说。

医生刚才也听了一耳朵，知道这应该是个有钱人。有钱人嘛，大家难免就会暗自猜测，这冷淡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豪门恩怨。

顾澜很清楚自己和陆铭的关系。他是旧时的奴隶主，是捕猎者，他不能在陆铭面前露出弱点，否则自己的猎物对自己就会失去敬畏之心。

这三年，他都是这样的做的。

但是过了一会儿，顾澜又觉得有些冷，身体冷，心也冷。他想，我不告诉陆铭，我只是和他打一通电话，听听他的声音。这又不算示弱。

那边很快接通了，背景音空旷，陆铭应该在办公室。

办公室里，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

顾澜失神片刻，陆铭没有催促，很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儿，顾澜终于开口，“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陆铭看着桌上的茶——五分钟前，林慧刚送进来的茶水。

陆铭轻笑了一声，打了顾澜一个出其不意：“澜澜，林慧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吗？”

顾澜脑子嗡的一声，少见地失语了。

陆铭居然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林慧是自己的人的？他这三年对林慧委以重任，在林慧成为总助之后，做决策更是对林慧毫不避讳。如果陆铭一直知道林慧的身份，那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监控他，却假装一无所知，这时候突然提出，是在嘲笑自己吗？

顾澜才发现，他对陆铭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这个问题让顾澜觉得有些羞窘和恼怒。

他不知道说什么，周围陡然安静了下来，陆铭听到了顾澜这边的救护车声。

“你那边为什么有救护车的声音？”

顾澜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他不肯示弱，冷淡地道：“不关你事。”

说着，就要挂掉电话。

一旁的医护人员听到——不是故意的，顾澜那手机不知道哪里坏了，漏音严重，医生刻意地提高了声音，问前面的司机：“小王，还有多久到咱们三院啊？这位顾澜先生的车祸现场看起来有点严重，难保内脏什么的没有受伤，要赶紧回医院检查。”

顾澜手忙脚乱要捂手机，那边的陆铭已经道：“我知道了。”

陆铭挂断了电话，顾澜知道，他很快就要过来了。

顾澜有点不高兴，却不好发火。他对医生礼貌地道：“劳驾，有镜子吗？”

医生愣了片刻，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前置，放在了顾澜的脸上方。

顾澜看着镜头里的人，雪白的脸上沾染了血污，一撮头发翘着，脸上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仓皇。他整齐的西装被全部解开，方便医生检查，本来笔挺的衣料也皱巴巴地沾满了污渍。这哪里还是那个说一不二，高深莫测的顾家掌权人？他现在简直狼狈地像是街边的流浪狗。

顾澜沉默了一会儿，对医生礼貌地点头，道：“麻烦了，我不去三院了。”

陆铭不能看见这样的他。

就算陆铭来探病，看到的顾澜也必须是完美无缺，高高在上的。

这病人……

医生很无奈地一把按住要坐起来的病人，劝道：“别别别，马上就到了。你这头被撞了，这可不是小事啊，这都说胡话了，快躺下躺下……耽误不得的。”

*

顾澜到急诊就被安排了各种CT，肋骨有些微的骨裂，内脏什么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头部CT显示有些轻微的脑震荡，急诊的医生连连夸他运气好。这一场车祸，顾澜身上最最严重的问题居然是腿上的伤。送他来的医生剪开了顾澜的裤腿，拿出工具消毒，一边道：“一会儿估计要缝个十几针，你这腿这样白，可惜了。我尽量给你缝地整齐些。”

顾澜听得心里发毛，医生伸手要解绷带，他还忍不住往后躲了一下。但是他哪里允许自己这样，又强忍着把腿送了回来。

顾澜有几年没受过伤了，有点感冒发热，就是家庭医生处理，都按他的要求，如果不是特别严重，打针吊水一概不用。想到那针线要穿过自己的皮肉，他虽极力克制，却仍然不停幻想那可怕的细节。正在无处可躲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个小护士匆匆过来，“黄医生，有个重症，快去支援。”

这医生一听，匆匆交代顾澜一句等着，就跟着护士跑了。

顾澜竟有死里逃生之感，他一人在室内，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还颇为稚气地用手抚摸了自己的胸口。

恰在此时，顾澜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是陆铭！

陆铭早就到了门口，但是一来他觉得急诊室内太闷，他和顾澜见面，还要扮演模范丈夫，便在外等了一会；二来顾澜从不肯让自己见他狼狈的模样，从前有一次在床上，他实在是太过，弄得顾澜弄湿了床铺，顾澜发了好大的脾气。从那以后，陆铭稍微一留心，便知道顾澜自己面前，那是一点弱都不肯拿出来。

谁知等了一会儿，竟能看到顾澜这样的一面。

他自和顾澜结婚开始，就一直留心顾澜的一言一行，倘若不知晓敌人的弱点，又如何能击败对方呢？陆铭自以为自己对顾澜的性格了若指掌，没想到还是差了些。

陆铭一笑就收了，但他知道顾澜定然是生气，却绝不肯发作——他觉得因为这种事发作，只会更让他丢份。

陆铭心里还是挺舒服的，估计等下顾澜又要被气得扎人。

果然，等陆铭走过去问顾澜的情况时，顾澜冷冷地道：“六一已经是穷途末路，你还笑得出来？”

上午笨鸟影视的高管刚出去，笨鸟影视就官方宣布和六一的合作中止。

除了顾澜和总裁们亲自通话约见，顾氏的公关部还安排了人还在网络上唱衰六一，引导了网友。六一的不少合作方本来就动摇，现在看着笨鸟终止合作，知道六一基本没有希望了，纷纷终止合作止损，六一现在基本就是人人避而不及。

陆铭当然知道，他这边不仅没有解释，或者公开发言，反倒是让公关部继续引导，说的让人相信六一明天就破产才好——当然，现在六一的情况，不是明天，也没有几天了。

同时公关部放出去陆铭和笨鸟高管的视频，引导舆论，陆铭宁远破产，也要为那几个女孩还一个公道，作为合作方，他也没有对不起笨鸟影视，反倒是笨鸟影视的态度引起了路人的厌恶，笨鸟影视被不断攻击。

这个时候，六一的官博在陆铭的授意下发布了一条微博：

“于公于私，问心无愧。唯有对不起《小春园》背后的团队，还要期待已久的粉丝们。”

这条微博几分钟内被万转，众人对六一和《小春园》的期待与惋惜，到达了顶点。可惜，他们的惋惜与期待，在残酷的商场上，并没有作用。

陆铭被顾澜刺了，却是好脾气地一笑，“穷途末路也是我选的。”

说着，陆铭拿起桌上的报告看起来，确定顾澜的情况。

顾澜见他坦然，分明就是失去一切也不在意的豁达，更是焦躁，失了冷静。

“你无权无势，连钱都没有，你以为你能躲到哪里去吗？你何必要折腾这一场？我不会让你离开顾家。”

他分明坐着，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却是那样高高在上与笃定。

陆铭少见地敛起了笑容，浅淡的眸子紧紧盯着顾澜，“你想囚/禁我？顾澜，别撕破了脸，走到了那一步，我不会再陪你玩这一场过家家了。把我当鸭就算了，你还想训狗吗？”

陆铭掐着顾澜的下巴，逼着顾澜扬起了头，贴近顾澜的脸，两人的呼吸交织。

陆铭的眼底都是狠厉：“把我逼到绝路，没有好处的。”

顾澜恍惚想起，这样的陆铭，他只有在三年前见过。签下协约后，陆铭扮演完美丈夫太完美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他和陆铭之间血淋淋的真相——他们之间本只该有剑拔弩张。

陆铭看到医生快走到门外，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姿势。陆铭就势在顾澜的嘴角轻轻一吻，站起身来，风度翩翩地对医生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顾澜的丈夫，他的情况还好吗？”

陆铭问清楚了顾澜的病情，跑上跑下为他缴费取药，顾澜的腿不好使力，上下轮椅也不方便，都是陆铭抱着他，惹得医护人员纷纷侧目。等陆铭走了，有护士羡慕地感慨：“你丈夫对你真好。”

虽然带着口罩，但是能感觉到长得也好帅，声音也好听。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

顾澜听着这样的夸赞，心中更是火烧火燎。这都是假的，陆铭在做这些的时候，心里一定在恨自己。

而后天，他们之间连这样虚伪的温情都不会有了。

看似是六一走到了穷途，可顾澜觉得，自己才是走到穷途的那一个。

除了用更激烈的手段，他似乎没有能留下陆铭的方法了。

陆铭想跑。

这让他愤怒不已。

但是当他打开手机，看到网络铺天盖地的推送时，他更是觉得一切都在失控。

陆铭把《小春园》以一百万的低价出售了，买方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叫心声，宣布准备做播放平台。而心声的总裁，就是吴越。

没想到，吴越居然这样的重情重义，在这种时候，花这样多的钱，去买一个注定赔本的东西。作为一个商人，实在是不理智，但是作为朋友，作为……关系暧昧的人，这却又是另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情。

顾澜的心中好似有蚂蚁在咬，他克制不住地想，他们现在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

傍晚，就在众人的观望中，六一娱乐宣布了新的消息：六一娱乐虽然做了所有能做的，但在合作方的抛弃之后，无力回天。公司账目上所剩的钱，会作为员工的遣散费发放，之后公司就会申请进入破产结算。

六一的命运和陆铭的结局，非但是陆铭的粉丝，就是路人也都难免同情。

都说商人重利，可陆铭与背弃他的合作商，却是完全不同。

而此时，众人所想象中的，颓废无奈，惹人怜爱，被命运裹挟的敲钟人陆铭，却是站在窗前，俯视着整座城市。他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十分轻松，为了庆祝自己的解脱，他甚至允许自己品味一杯红酒。

他接起电话，那边是吴越的声音。

“老陆，我什么时候宣布你加入心声的消息？”

陆铭饮尽了杯中的酒，道：“让舆论再发酵几天，让推手再推一推，舆论对我和《小春园》越同情，后面我们的流量就会越好。”

况且顾澜现在真的相信自己无路可走，倘若现在宣布自己加入心声，只怕顾澜立刻猜出自己的打算。陆铭虽然不怕，但实在是厌恶和顾澜之间的拉锯，一切都等后天离婚了再说吧。

那是顾澜看到自己这三年里做的准备，只怕是要发疯吧，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他失态的样子了。

作者有话说:

周一的，今天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