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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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天下了雨,晚上向姝兰打着伞从棋牌室回来,家里的灯亮着,她一推开门就看见客厅里儿子的背影。

章烬佝着背在桌前看书,暖黄的灯光将他背部的轮廓映得柔和,乍一眼看去,向姝兰仿佛看到了他很久以前的模样。

事实上,章烬在她面前一直都很乖,早些年她和章昊刚离婚那会儿,跟章烬同龄的孩子正因为叛逆而跟长辈闹得鸡飞狗跳。可章烬却像没有叛逆期似的,从来不跟她吵架,也不闹脾气,好伺候极了。

那段时间向姝兰忙得抽不开身,没怎么管过章烬,她儿子又正处于抽条拔个儿的年纪,等她回过神来,章烬似乎就已经筋骨撑开、长大成人了。

章烬的个头蹿得比她还高,往人跟前一站,几乎有种不言自明的威慑。章姥姥见到他都不免防备起来,常对向姝兰嘀咕说:“不得了啦,这小子翅膀硬·了,要无法无天啦。”

可是翅膀硬·了的章烬却没有像章姥姥说的那样无法无天,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好打发,从来没给向姝兰添过麻烦。但向姝兰却隐隐能感觉到,她儿子的“懂事”在某种程度上悄悄地变了。

直到有一回,棋牌室里有人对她动手动脚,被放学回来的章烬看见了,二话不说就动了手。那次向姝兰才知道,她儿子是真的长大成人了,而且比他的爸爸更像一个大人。

章烬不声不响地把“家”从向姝兰手里接过去,兀自扛在了肩上,而肩膀上挑着担子的少年人,哪怕翅膀长得再硬,也不会无法无天。

即便下了一场雨,六月的晚上热气依旧不减。向姝兰没打扰儿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里,抓了几把绿豆和几块冰糖,煮了一锅绿豆汤。

她特意提前回家,汤煮好时也还不到十点。向姝兰盛出一钵放凉,用小瓷碗装了端给章烬,对他说:“喝点汤再看吧。”

章烬的视线从古诗词移开,端起绿豆汤尝了一口,然后踢开凳子站了起来。他就像喝到美酒、吃到鹿肉的曹操,自己还没尝出味儿就忙着要给程旷送去,向姝兰见他去厨房又盛了一碗出来,愕然半晌,随即明白了。

她在门口拦住章烬,在章烬的注视下温声说:“你坐着喝吧,妈去送。”

说完她从章烬手里接过汤碗上楼去了。

向姝兰没怎么上来过,敲门之前,她注意到门口红彤彤的春联,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声控灯暗下以前,她敲响了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向姝兰嘴角弯着,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年岁没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这样的人不论站在谁面前,都很难让对方拉下脸。也许这也是当初程旷找章烬约架时碰上她,两个人偃旗息鼓的原因之一。

程旷开门后愣了一瞬,显然没想到会看见章烬的妈妈,向姝兰听这孩子有些拘谨地叫了自己一声“阿姨”。她把绿豆汤递过去,看程旷怔然的神色,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说:“喝完汤早点休息。”

程旷嗅到绿豆汤清凉的甜香味,他站在门口对向姝兰下楼的背影说了句:“谢谢阿姨。”

向姝兰转过身去对他笑了一下:“小帅哥,考试加油啊。”

春联在灯光下明亮地红着,张贴着两个少年人隐秘又热烈的心事,向姝兰回到家里,看着自己家门口的这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家里的春联一直是章烬贴的、鞭炮是他放的、端午时的艾叶、菖蒲也是他挂的,不知道他从哪里跟人家学来的。向姝兰从来没留心过这些,她手指摸在光滑的纸面上,摸出满心愧疚。

回想起这些年,她作为母亲,只留给章烬冷锅冷灶和空荡荡的院子,可令她欣慰的是,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她的儿子依然让自己长成了一个温暖的人,就好像在烟火气里泡大的似的。

向姝兰望着章烬的背影,轻轻地掩上门,没去惊扰他。

**

四中是本市高考考点之一,七班的同学都被分到本校考试。程旷骑单车载章烬去考场的路上抽背了几首古诗词,快到学校门口时,远远地看见一群家长站在隔离带外,神情肃然地叮嘱身边的孩子不要紧张、从容应考。

好些家里离得远的,家长特意提前在附近宾馆订了房间,以致于高考这几天,四中周围的宾馆几乎没有空房。

罗凯就是从宾馆过来的,他爸妈特意请假两天陪他考试,罗凯原本没那么紧张,被他们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反而有些不安,昨儿半宿没睡着。

站在校门口等开门的时候,他爸还在耳朵边反复念叨,凯娘娘实在受不了了,逮着个空子逃出来,刚好看见学霸和炮哥儿。

程旷正在停车架前锁单车,章烬就在旁边,罗凯走过去跟他俩打完招呼,忍不住吐槽说:“我就说考个试不用那么兴师动众,我爸妈搞得跟要上山打老虎似的,订宾馆不说,还非要跟我住一间,我爸晚上还打呼噜打得特响,生怕我睡得太香……我要是考砸了全赖他俩!”

他见学霸和炮哥儿都是自己来的,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的羡慕,但章烬却否定他:“谁说家长没来啊。”

罗凯往他们身后看,没看见可疑对象,纳闷道:“哪儿……”

话才说一半,罗凯眼睁睁地看着炮哥儿抱了下学霸,交待说:“学霸,别紧张,好好考。”

程旷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渣渣,你也是。”

凯娘娘愣住了:“……”

“那什么,炮哥儿,我能不能也跟学霸……”罗凯把“抱”字咽下去——buff加太多,他怕自己吃不消,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改口说,“我能跟学霸握个手吗?”

凯娘娘当惯了小德张,就像从前抄学霸作业一样,要得了炮哥儿首肯才敢动手,这话说完也没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等章烬看向程旷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跟学霸握手,问炮哥儿干什么?

程旷朝他伸出了手,罗凯受宠若惊,把手在衣服背后使劲擦了两下,才激动地握上去。

“谢谢学霸!”罗凯现在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知识的力量,他爸再也拖不动他的后腿了。

过了十来分钟,学校的大门开了,持有准考证的学生可以进校门,石韬站在树下,神色如常地跟走进来的学生打招呼。

每个他遇到的七班同学,都收到了一句班主任的鼓励。石韬看见程旷时,对他说:“我没什么好交待的,程旷,你可以的。”

他所说的“可以”包含着无限的可能,而这一切可能,他都相信这个学生可以。

高考被急促的铃声催着开始,接下来的两天来去匆匆,在试卷的一收一发中飞快地结束。最后一天下午,英语试卷交上去时,程旷依旧是平静的,没有同考场中其他考生搁下笔欢呼时如蒙大赦般的心情。

直到他走出考场,在走廊上看见章烬朝自己走过来,那根波澜不惊的弦才被挑动了。

高考这两天是阴天,考试结束后,灰蒙蒙的天色裂开,应景地露出了一把灿烂的光束,眯着眼望去,似有万丈金光。

光斑和阴影明明暗暗地在章烬脸上跳跃,他一路走到程旷旁边,搭上程旷的肩膀,就像以往任何一场考试结束之后,他们俩一起骑着单车回家。

路上,章烬勾着程旷的腰,慢了不知多少拍地说道:“考完了。”

感叹完他自己又愣了一下:“操,考完了啊!”

这个曾经像钝刀子一样折磨过他、也给过他目标、让他为之努力过的考试,居然就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地结束了。

程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是啊,考完了。”

说完,他心里也像章烬一样,蓦地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怅然若失。

**

石韬叮嘱过,考试结束后不要急着蒙头大睡,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就像拉紧的皮筋一样,紧绷的神经不能一下子松到底,不然容易身体不适。

但他的学生们几乎没一个照做的,魏明明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一爬起来就在班群里呼朋引伴,他在某些方面记忆力好

极了,约罗凯他们出来赴KTV之约。但他大约是刚睡醒,脑子睡迷糊了,心不明眼也不亮,直接把消息发到了班群里。

[魏明明]:大家还记得去年夏天KTV里的约定吗?

发完之后,他的手机立刻震了两下。

[皮裘]:你说考后再约

[田宽]:或许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魏明明看着这个突然冒出的田宽虎躯一震:老田怎么混进来的?

愣了一秒钟,魏明明立刻反应过来,他发错地方了,这不是“吃喝玩乐交流群”,而是“学习群”。

……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当魏明明的手指犹豫地滑过手机屏幕时,下面蹦出来的一条消息让他彻底呆住了。

[石韬]:去哪里约啊?[微笑]

魏明明胸口一梗——已经来不及了。

石韬出声以后,好些同学兴致勃勃地议论开,于是,七班师生的第一次集体聚餐就这么由一个乌龙约起来了。

因为老师们都在,吃饭的地方不可能再像上回一样在耗儿街夜市,最后把地方选在了市中心的一家购物广场里,餐厅上层就是KTV和电影院。

石韬拖家带口,还把他的小儿子带来了,高大的老田跟这个五六岁的小朋友面面相觑,然后老田握住了他的小肉手,打招呼说:“小伙子,你好啊。”

他带着变色的眼镜,看起来不太像个好人。小男孩把手扯出来,转身想找自己的爸爸,谁知一扭头就撞到一个人腿上,他一懵,一屁股坐下了。

他坐在地上仰望着刚才把他撞摔跤的人,对方没戴什么变色的眼镜,但看起来也不像个善良的好人。

石韬的小儿子长得格外讨喜,乌黑的眼睛圆溜溜的,脸蛋像一枚软嫩的桃子。

不像好人的章烬把手伸到他胳膊下,一把将小男孩提溜起来,没等人站稳,就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魏明明早就想捏一下了,炮哥儿开了头,他也跟着动了手,紧跟着,七班这群人就像看猴儿似的将小男孩团团围住了,一个个蠢蠢欲动——欺负不了大的,小的也凑合。

事实上,“大的”也没能幸免。

吃完饭后,所有人站在一块儿合影,石韬不知道站在他左右的“哼哈二将”揣着一肚子花花肠子。大家正儿八经地咧嘴等着摁快门,谁知道这时候,皮裘和魏明明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石韬架了起来,石韬身后的几个男生适时地上前搭手。

史博文站在旁边,惊愕地想:反了,七班的屁民们揭竿而起了。

老田“哎呀”地叫了一声,把跟过去的小男孩拉回来,把眼镜往他眼睛上一遮:“小孩子不能看。”

魏明明兴致勃勃地闹完了起义,石韬扶起眼镜对他们说:“你们谁要是回来读高四……”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用手无声胜有声地指了指周围一圈嬉皮笑脸的人,吓得罗凯往后缩了几步,哪怕考砸了想读也不敢回来了。

闹哄哄地拍完合影,终于到了魏明明最期待的KTV之约。他们人多,定了一个大包厢,大家挤在沙发上,椅子不够就坐在桌上,魏明明往立麦那儿一坐,觉得黑暗之中,一屋子的眼睛都在盯着他,无端有些后背发凉。

尤其是他刚刚带头阿了石韬,麦霸的位置一不小心就没站稳,被老田夺走了。

魏明明从包厢里溜出去,正好碰见史博文,他两眼发亮地问:“你去哪儿呀博文同学?”

史博文觉得他不怀好意:“去厕所,干嘛?”

魏明明热情地搭上他的肩膀:“巧了,正好一块儿去。”

史博文信了他的邪,魏明明是个当人牙子的好苗子,这一拐,就把史博文拐到了一楼,带进了一间透明的迷你KTV里。

从包厢里溜走的不只有魏明明,章烬和程旷待了没一会儿也出去了。

这会儿已经接近傍晚,等到耗儿街的时候,夜市差不多得开始摆摊了,章烬在路上就给方鹏打了电话。

大鹏动作很麻溜,时间也掐得准,章烬一到夜市就拿到了滋滋儿冒油的烧烤。

“打包。”他说。

大鹏抬头看了眼天色,诧异道:“不坐这儿吃?”

章烬拎着打包好的烧烤对大鹏摆了摆手,没多做解释。

他又去便利店买了啤酒,离开夜市时,卖钵仔糕的摊子也开始营业了。

章烬看了程旷一眼,买了两个红豆味的,程旷接过来刚要咬,章烬就拦住了。

他说:“等会儿。”

程旷:“等什么?”

“……”耍流氓这玩意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章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含糊其辞地掩饰过去,“到了地方再说。”

程旷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问:“去哪儿?”

章烬想了想,反问:“学校这会儿没人了吧?”

程旷顿时明白章俊俊想去哪儿了。

高考之后,高三教学楼就空了。章烬从教室里搬出桌椅放在天台上,上回如此这般的情景还在一年多以前的跨年夜,程旷还记得当时天台的风很大,傻炮儿在风中站了没多久就转移阵地,钻回了空教室。

这会儿天刚刚开始擦黑,远方夕阳残照像火焰似的越烧越小。

才刚入夏不久,天台的气温不算高,章烬把钵仔糕递到程旷嘴边,暖红色余晖在他眼底留下一点狡黠的光。

“现在可以吃了,你快咬一口。”章烬催促说。

程旷觉得这人不怀好意,但一时没想到他能干什么。等他咬了,章烬图穷匕见,把钵仔糕往桌上一丢,兜着程旷的后脑勺亲了过来。

程旷后腰被章烬压着抵在天台围墙上,他嘴里的钵仔糕还没咽下去,这股清甜味在两个人的唇齿间湿润地辗转,夕阳跟着章烬的手指穿过发丝,将程旷的耳朵抹红了。

刚从学业压力中松绑,许多压抑的念头比往常更加活跃。章烬耍流氓的过程中,两个人都有些情难自禁,一没留神起了点少儿不宜的反应。

操。

章烬心乱如麻地想:为什么偏偏是学校天台呢?

如果是……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激灵,一时不防被色·欲熏了心,冷不丁冒出了一个泯灭人性的念头。

——为什么不可以是天台呢?

平时除了考试以外,天台这儿就不怎么有人过来,何况现在高三已经放假了,高一高二的学生因为教室被占用也还没回来……

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像片烤鸭似的,干脆利落地片掉了章烬不值一提的道德和理智。他抬起眼皮,化色·欲为行动地将程旷抵在桌边,艰涩地说:“现在能兑换奖励吗?”

这似乎不是一个问句。

话音未落,章烬的手已经顺着衣摆往下滑了。

程旷一直记得那天的天色、天台斑驳的围墙,还有围墙上的裂缝和偶尔从低空掠过的鸟影。

他们俩注定要给这个写满风花雪月的地方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个叫炮哥儿的人第一次来这儿就说:“月黑风高的,还能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月黑风高的,还能干什么?

我只是个摄像,我也不知道他俩在天台干了什么。(大概是聊星星聊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叭?毕竟是个如水晶般清澈的校园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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