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据说人在临死前，这一辈子的光景都会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浮现。

何煦很期待看到这一幕，但他没有。

在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何煦缓缓睁了眼睛。

入夜已深，病房里黑漆漆一片，何煦伸手摸了摸枕头边上，一抬手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皱紧了眉头。

手下摸了空，正当何煦思考着要不要勉强起身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他的病房却又放慢了脚步，不一会一个黑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不用做贼一样，我没睡。”

光是隐约看到那个身形，何煦就分辨出来蹑手蹑脚的人影是栾颂，于是直接出声叫他。

冷不丁被床上的人一叫，栾颂吓了一跳，抚着胸口转身把灯打开，何煦侧头用手挡了挡眼睛，适应黑暗的眼睛一时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光线。

听说何煦吐血了，栾颂魂都飞了一半，不敢耽搁连忙赶了过来。来到这时何煦还没醒，他就又跑回去拿了点必备用品，刚回来就让何煦给吓了一大跳。

“煦哥，再这么下去命非得搭进去不可…不就是钱的事吗，咱们一起想办法就是，你别去姓萧的那了…”

“我没事，别担心。”何煦淡淡微笑，眼底却凉得没有什么温度，“我不值得可怜，没关系的。”

何煦害怕被人温暖以待，他冷了太久，一旦依赖上这种温度，他就再也没有面对寒冷的勇气了。而他也会被这种温度灼伤，变得患得患失，他不想这样。

“……”栾颂不知再怎么劝他，看着他身上的伤又实在没办法置之不理，还是忍不住担心地提议：“等天亮了我帮你向剧组请个假吧，伤成这样再去拍摄太勉强了…”

“对了，今天的事你没有告诉谢总吧？”何煦并没有回应，反而问了一嘴其他。

栾颂“嗯”了一声，低着头纠结起十指：“想说来着，但是你交代过不准告诉谢总，就忍下来了。”

“请假就算了，本身谢总就是让我来救急的，如果请假不去，他肯定要来过问原因。”何煦向上扯了扯被子，让栾颂把手机递给他，接着就赶他回去，“我这不需要人照顾，你回去睡觉吧，明天五点过来接我。”

栾颂还想说什么，何煦却不看他了，直接摆摆手示意他走。何煦的性子栾颂可太知道了，虽然他看起来好像对别人听之任之，但实际上一旦做了决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于是栾颂也不再废话，照何煦的吩咐关了灯就回去了。

何煦躺在床上翻了翻手机，自从齐越回来之后，谢清尧就很少会联系他，而除了谢清尧又几乎没什么人找他，正打算关闭手机，忽然上方弹了一条消息。

令人意外的是，发来消息的居然是杜铭宇。

[你在哪？]

何煦眉头微蹙，没有直接打电话来就说明应该不是徐凤芝出了什么毛病，何煦第一反应是他留下的钱不够了，杜铭宇这才来管他要。

于是抬手迟缓地敲下一行字。

[需要多少？]

出乎意料的是，杜铭宇回复的不是数字，而是问他在哪个病房。何煦警惕地从翻过身捏住手机，正想询问他是从哪听说的，对方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听谁说的？”

何煦接下，不给杜铭宇开口的机会，先行问道。

“我出来打热水的时候看到上次给我们交手术费的人了，我看他急匆匆抱着个人往里面跑，当时没太在意，后面想想突然觉得…他抱的那个有点像你…”

“你看错了，我在家。”何煦淡淡否认，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我很忙。”

“哎，可是…”

何煦说完就光速挂掉电话，为防止他继续打来，直接关掉了手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在杜铭宇的印象里他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即便这样，他却还是怕被杜铭宇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

也许，只是缥缈的尊严在作怪吧。

辗转了一会，身体的超负荷到底更胜一筹，压迫住兴奋的神经慢慢放松，终于在计划的起床时间之前让何煦睡了一小会。

栾颂准时过来医院接他，何煦洗漱完毕后叫护士用纱布帮他把伤口缠紧，确保不会流血之后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跟在栾颂身后全副武装地下了楼。

六点刚过没一会，二人就到达了拍摄片场。何煦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推开车门微笑着下车同其他人一一打过招呼，随后就先躲进了更衣室。

化妆师还没到，何煦也没着急换衣服，虽然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勉强吃了一点栾颂买回来的早餐，边吃边顺了几遍剧本。

其实一开始这部戏通知他来面试的时候，何煦就已经把剧本研究得很透彻了，后来敲定他来演男主，何煦还兴奋了好几天，只不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罢了。

何煦胡乱想着，心思逐渐飞散到何处，背上的伤口还在叫嚣，难以忽视的疼痛牵着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那些难堪的、不愉快的东西，从记事开始何煦就会有意地去忘掉，奈何他的记性实在太好，越是想忘就越记得清楚，昨晚也一样。

除了暴雨一般抽在身上的皮带，何煦几乎记不得其他事情，唯有一件事——

[好好去跟阿彦赎罪吧，这是你应得的。]

这是萧策抓着他的头发将他一脚踹倒跪下时说的话，那句话以后他的头就一直被萧策踩在地上，不过落下的瞬间他还是看到了。

桌上有张照片，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何煦还是记下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照片中的人是个男人，比如——那个名叫“阿彦”的男人，长得有几分像萧策。

阿彦…萧彦么？

何煦合上剧本，闭目认真思忖半晌，在心中形成一个猜想，也许这个萧彦，会是打破现在局面的一把利剑吧。

有了这些想法，何煦偷偷叫来栾颂，贴着他耳边交代几句，末了还不忘嘱咐他一句。

“万事小心，低调行事，这件事先别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