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远远地。”

“他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空？”陆淮骞又说，“他想和我们约个时间线下见面。”

“线……线下？！”程铄不免震惊，这位宋先生，好像比陆淮骞描述的要热情一些，“我以为，他愿意在线上给我提供帮助就已经很不错了。”

陆淮骞解释道：“他说，有些资料不方便线上传播，会有被复制后流出的风险，所以打算线下拿给你看，他问我们这周六可以吗？”

“那不就是明天吗？”程铄忙不迭地点头，“可以可以可以。”

“好，那明天我们一起去，地点在他家。”

“他也邀请你了吗？”

“是的。”

翌日早。

半个小时的车程后。

陆淮骞的车停在一栋别墅前，别墅以中式建筑为主，池塘、荷叶、杨柳作为点缀，他和程铄走过石板桥，按响门铃。

几秒后，门被打开。

只见宋青祎普通的白色丝绸衬衫，黑色缎面长裤，休闲的版型，布料松松垮垮堆在他身上，隐约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像是写意画中的留白，像是潦草又传神的几笔。

“陆先生。”宋青祎打了个招呼，他的视线移至陆淮骞的右边，“想必这位是，程铄同学，你好。”

“你好。”程铄回道。

将两人领到工作室，宋青祎倒了两杯茶。

程铄摩挲着手中的茶具，紫砂材质的，余光瞥见宋青祎丝绸衬衫上的暗纹，不着痕迹地仔细瞧了瞧，暗纹是仙鹤祥云，他有预感，他这次是问对人了，宋青祎应该很喜欢中式。

想起昨晚，程铄特意去搜了搜文物修复专业相关的书单，因为陆淮骞说，会修复古画的人会点美术，结果搜出来全是些《中国美术通史》，《中国绘画发展史》，《中国画学全史》之类的史论书籍，也有《唐朝名画录》等断代史，这岂止是会点美术，太谦虚了，应该是信手拈来的程度。

玻璃门将工作室一分为二，陆淮骞坐在玻璃门外品茶，程铄和宋青祎在门内交谈。

程铄将背包里的笔记本拿出来，“宋老师，您帮我看看，这幅画的颜色哪里出了问题？”

“你这张图的配色，让我想起了《青绿山水图》。”

“宋老师好厉害，”程铄赞叹道，“我参考的就是这幅画的配色。”

“我也不是美术专业的，看不出色彩上的问题，”宋青祎定睛凝神，“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程铄答道：“我想画出国潮的效果，但目前看来，只有国风，没有新潮，第一眼不够惊艳，我想问问，宋老师有没有什么改进的建议？”

“陆淮骞和我说过，你在设计包装图，主题是——”宋青祎微微眯眼，思索片刻，“醉酒？”

“差不多！”程铄说，“主题是微醺。”

“你的设计很扣题。”宋青祎淡淡道。

“真的吗？”

“嗯。”宋青祎轻轻点头。

程铄很高兴，“谢谢宋老师的认可！”

“你说画面不够惊艳，”宋青祎眼波微转，稍加思索，“我有一点想法。”

“宋老师请说。”

“加一些烫金。”

宋青祎娓娓道来，“烫金可以是落日，也可以是月光，或者是河中的月色倒影，你还记不记得，李白泛舟，醉酒捞月的传说，虽然，他已经不算微醺，而是酩酊大醉。”

程铄灵光乍现，不禁激动道：“我觉得可以！谢谢宋老师！”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语罢，宋青祎站起身，打开了工作室上锁的书柜，在书柜里挑挑拣拣，翻出五六本书、七八个文件夹，文件夹里是A4纸打印的资料、图片等等，轻拿慢放，送到程铄手边，“这些书，或许对你有帮助，你大概翻阅一遍，可以参考里面的色彩、构图，慢慢看，不着急，明天没课的话，留宿也关系。”

“我就在门外，陪陆淮骞聊几句天，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谢谢宋老师！”

“不用谢。”

坐上沙发，宋青祎端起紫砂茶杯，吹了吹表面的浮叶。

对面的陆淮骞主动搭话，“这么快？”

“是他悟性高，能力强，不需要我多言。”

陆淮骞笑了两声，“那我就替他，多谢宋老师的谬赞了。”

冷清的面容之上，隐约浮现几分无奈，宋青祎的神色总是很淡，淡得像一抹薄烟，“他叫我宋老师也就算了，怎么你也叫我宋老师？”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似是有些疑惑，“难道我看上去很老吗？”

陆淮骞笑道：“并不是，我们只是因为，心里十分敬佩文物修复从业者，叫老师是我们表达尊敬的一种方式。”

宋青祎微微颔首，随即道：“不用这样叫我，显得很有距离感，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好。”

陆淮骞表面应下，心底却在腹诽，宋老师您整个人往这一坐，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就已经十分有距离感了，叫什么倒是真的无所谓，哈哈。

看宋青祎的模样，冷淡的很，估计也不喜欢话多的人，毕竟是求人办事，陆淮骞怕对方嫌他太吵，干脆缄默无声。

那边宋青祎抿了口茶水，默了许久，大概是觉得两个人都不说话有些尴尬，又开始没话找话，“你和程铄，关系应该很好吧。”

陆淮骞也不避讳，“他是我对象。”

以他张扬的性格，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在和程铄谈恋爱，在一起的那个深夜，他本来是想发朋友圈官宣的，结果因为程铄懒得拍合影、P图、写文案而放弃了。

“算了吧，我想想就觉得麻烦，没必要，”那晚程铄说，“因为世界是我们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宋青祎微微一怔，而后垂眸嗯了一声，“挺好的，祝你们幸福。”

“谢谢，”陆淮骞大概品出几分，宋青祎不想让场面冷下来的意思，于是开启了新的话题，“有件事，我其实挺好奇的。”

“什么事？”

“你到底是怎么拿到我的联系方式的——我还记得当年是你主动加的我。”

宋青祎几乎是不假思索，“当时，我看到朋友圈里，有位不太熟的列表晒大合影，合影里你和傅明忱勾肩搭背，看上关系很亲密，我就去联系这位朋友，才知道你们是大学同学，这位列表很热情，问我要不要加你，说你来者不拒——因为你是做酒吧生意的，好友申请都会通过，我想想，就加了。”

“既然你列表里也有人认识傅明忱，而且又那么热情，你当年，怎没想起来直接问那位列表？”陆淮骞忽然有了点兴趣，干脆套起话来。

“我怎么没想起来，”果然，宋青祎上钩了，“那位列表他说，他和傅明忱不熟，他说他只是被朋友叫上，聚会凑人头的，他还说你们俩的关系很好，是大学室友。”

“确实，我和老傅关系很好的，毕业很多年了，一直都有联系。”

“嗯。”

“要不要我把老傅的联系方式给你？”

“不用，我有。”

“你有啊，”陆淮骞意外地眯了下眼睛，“说到这，我还想问问，你和傅明忱是什么关系？说你们认识吧，你却要来找我打听他的消息，说你们不认识吧，你竟然有他的联系方式？”

语罢，他想到什么似的，又急忙补充，“你刚刚问我和程铄什么关系，我也直说了，好歹之前你问我老傅的事情，我从来没含糊、敷衍过的。”

静默几秒，宋青祎终于声线平静地说：“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

陆淮骞微微一讶，“还有这种情况？单方面的认识？”

宋青祎却不接话，似乎是不欲多言。

陆淮骞便不再追问：“你既然有他的联系方式，很多事情你可以直接问他，老傅人很好很开朗很热情的，不过近几年可能是被商界折磨的，人变得成熟稳重、沉默寡言许多，毕竟商界如战场嘛。”

“他不认识我，可能会有些冒昧。”

“可你当时，找我打听他的时候，我们也互相不认识啊。”

宋青祎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陆淮骞敏锐地捕捉到了，却是话锋一转，“哎呀，人嘛，一回生二回熟，多接触接触，说不定你和他的关系，比我和他还要铁呢，我感觉你人挺不错的，很感谢你这次愿意指点程铄，以后，我找个机会，喊老傅出来聚餐，顺便把你介绍给他认识吧——”

“不用了！”宋青祎不禁否决道，声线也紧绷几分，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无波无澜的表情，补救一般地说道，“不用麻烦你了，我有的他的联系方式，我可以自己联系他。”

“我给忘了，也是，我跟着去干什么。”

当电灯泡吗？

陆淮骞省略了这句没说。

“你可以自己约他，他人很好说话的。”

“嗯。”

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陆淮骞把话题岔开，和宋青祎聊了些别的。

聊着聊着，程铄推开玻璃门出来了，双肩包挂在单肩上，走到宋青祎面前，“宋老师提供的资料都很有用，给了我很多灵感，十分感谢！以后如果拿奖了，我会记得请宋老师吃饭的！”

宋青祎只是浅淡地说道：“不用，我也没帮什么。”

程铄闻言又说了声谢谢。

陆淮骞拿过程铄身上的书包，和宋青祎道了别。

回家路上，陆淮骞这张嘴停不下来，“你说他提供的资料都很有用，是恭维的客气话，还是，他真的给了你很大的帮助？”

“当然是后者。”

“看来他水平很强啊。”

“而且人还很漂亮。”程铄补充道。

“漂亮？”陆淮骞眯眼重复道。

“不是吧老陆，我就随便夸了一句，你会连这个醋都要吃吧？”程铄想了想，又急忙添了一句，“你刚刚还夸他水平很强呢，我也没吃醋。”

“不，我没吃醋，我只是突然想到，傅明忱好像就喜欢他这样的，清冷型气质美人，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傅的口味还有没有变？”

“你别乱拉郎了，人性取向不一定是男生。”程铄提醒道。

“他的性取向我不清楚，但他暗恋傅明忱是肯定的。”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猜的，你还说的那么肯定？”

“我看人很准的！”

“等你的时候，我闲的无聊，套了点他的话，主要我也有点好奇，为什么宋青祎会认识傅明忱，但是傅明忱不认识宋青祎。”

程铄猜测，“可能见过，但是傅明忱忘了？”

“不可能，”陆淮骞反驳道，“我和你说，老傅的记忆可好了，当年大学，我们学的是金融，半文不理的，全是要记忆的东西，期末周，他一天复习完一门课，然后一边打游戏，一边欣赏我们苦哈哈背书的模样，结果考试出来，我们考七八十分，他考专业第一，他说不认识，那就是真没见过。”

“你不信，我马上会让你相信。”

“你帮我打开微信，搜索傅明忱，然后长按语音键，等我说完了再松手。”陆淮骞吩咐道。

程铄依言照做。

“老傅，问你个事呗，你认识一个叫做宋青祎的人吗？宋是唐宋元明清的宋，青是青山绿水的青，祎是示字旁加上韦编三绝的韦？”

发送成功。

程铄觉得莫名其妙，“你不是知道他不认识吗？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陆淮骞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等一下你就会知道了。”

他想想又说：“其实，我有些不理解，喜欢为什么不主动出击，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两三年傅明忱不认识宋青祎，结果现在，傅明忱还是不认识宋青祎，看的我好着急，恨不得直接和老傅说有个人暗恋你。”

“你真要直接和傅明忱说？”

“怎么可能，一种夸张的说法罢了，除非宋青祎拜托我帮忙，我不会主动掺和别人的感情，免得好心帮倒忙。”

程铄沉默片刻，“我可能还挺理解的，因为我就是那种人，如果太喜欢，反而不敢靠近了，只会远远地望着。”

“一辈子都远远地望着吗？”

“不，可能等到某一天，变得足够优秀的时候，可以和我喜欢的人势均力敌的时候，我才会主动吧，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有主动的资本。”

陆淮骞玩笑一般地感慨道：“得亏当初是我主动告白，我如果等你和我告白，是不是还得再等上五年十年，等你成了畅销漫画家，或者是顶尖设计师，或者始知名工作室老板，才有可能，那时我都人老珠黄了，我的青春都逝去了。”

“还青春逝去，”程铄啧了一声，“以你的性格，你也等不了这么久吧。”

“确实，遇到喜欢的，我会立刻主动出击，总是等啊等的，说等要一个好时机，万一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忽然手机振动。

“帮我看看是什么。”

程铄输入密码，成功解锁，“是傅明忱的语音消息。”

“开免提。”

扬声器里传来傅明忱的声音，“老陆，这个问题，你好像之前就问过了吧？”

陆淮骞扬了下眉梢，“你看，我说什么，他的记性果然很好吧。”

作者有话说:

*一句化用：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和他人毫无关系。——杨绛

没多少剧情了，这本快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