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敢。”

傍晚五点，酒吧开始营业。

陆淮骞右手无法调酒，便十分自觉地暂居幕后，同时不忘叫上程铄——周六生日会，酒吧停业一天，员工调休，周日，也就是今天，程铄原本要打工的，但他这位病患也需要有人照顾不是吗？

酒吧二楼，晚饭过后，程铄钻进厨房里洗碗，再洗葡萄。

紫里透黑圆葡萄被摘下枝干，一颗一颗对着水流仔细冲洗，最终装入果盘，端上茶几。

茶几外围的真皮沙发上，陆淮骞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程铄坐过来，后者表面不声不响，行动却在默默地顺从。

还没来得及上手调情，陆淮骞蓦然接到母上大人的电话，上来开门见山，询问他骨折的右手。

陆淮骞急忙给出一个总结性的词语：问题不大。

他早有预料，最迟明晚，他就要面对老妈关切的问东问西，所以他早在打完石膏的那刻，就已经斟酌好了所有的、应对的说辞。

至于老爸老妈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司机的通风报信，那位接送司机，在陆家干了至少十几年的光景，堪比心腹的存在。

想当年，他被狐朋狗友带去体验人间烟火气，诸如逃课网吧开黑，路边烤串啤酒，滑板魔方溜溜球，有次正好被司机撞见，他还天真地，忍痛掏出几百大洋零花钱，只为贿赂司机，请求对方保密。

司机没收，刚正不阿，说不用。

陆淮骞还以为是帮他保密的意思，暗中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同时决定暂且收敛，避避风头。

谁想第二天傍晚放学，事情彻底败露，陆淮骞被叫走训话，男女混合说教，听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宛如被唐僧念经的孙悟空，想都不用想，泄密的人，除了司机还能有谁？

而他年纪轻轻，就体会到了人心险恶。

听筒里，陆母问他怎么受伤的，陆淮骞的思绪瞬间回归现实，直言为了救人，救他喜欢的人，现在他们已经是恋爱关系。

陆母好奇心发作，只多问了一句。

结果陆淮骞借题发挥，如数家珍，夸程铄夸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行云流水。

陆母正因为太清楚自个儿子的德行——夸着夸着就夸张起来——所以她信了，但没全信，全当听个乐呵。

说到对象的事，陆淮骞趁机表态，以后不能再关照唐意了，真的不合适，对象会吃醋。

其实，在英国留学那两年里，陆淮骞也曾郑重其事地，和陆母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并且强调，唐意喜欢他，倘若他总是有事没事嘘寒问暖，恐怕唐意误会。

然后陆母怎么回答他来着，哦对，说他自我意识过剩，自恋，想太多，唐意只把他当成亲哥哥看待——去他妈的哥哥，陆淮骞据理力争，请问哪位弟弟在醉酒后，会死死抱住哥哥的腰不撒手，还想玩强吻的？

陆母反正不听，坚定地认为，他和唐意之间的感情就是纯粹的亲情，甚至主动帮唐意解释，说不定是喝醉后认错了人呢——偏爱得让陆淮骞恍惚间以为，唐意才是陆母亲生的那位。

那时的陆淮骞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那时也还没有莫蓝酒吧，陆淮骞还在密谋未来之路，陆母还会定期定时给他打钱，经济不完全独立，他没法对陆母的要求sayno。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眼下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陆母爽快答应，并且宣布从今往后，关照唐意的重任将尽数托付给他的好弟弟——谁让淮轩到现在还不成家——说起这个，陆母的语气颇为幽怨。

陆淮骞可算是，在维护家庭大和谐的前提下，全身而退。

可谓是十全九美——唯一的不美是陆淮轩，他当然无所谓。

才一通电话的功夫，竟然有不少葡萄被剥去了外皮，静静躺在盘里，陆淮骞左手拈起一颗，却是往程铄唇边送。

程铄：“我是剥给你吃的，我想吃我自己会拿。”

陆淮骞置若罔闻，用不由分说的语气。

“张嘴，乖。”

程铄蹙眉看了陆淮骞一眼，只好小心翼翼地叼住葡萄，尽量不碰到对方指尖。

可陆淮骞却主动贴上程铄的唇瓣，重重摩挲，用指腹描摹冶艳的唇角、唇珠。

“陆淮骞！”程铄将头别过几寸，故意将葡萄嚼得嘎吱响，“你再这样我咬你了嗷！”

陆淮骞再次将手指送到程铄唇边，似笑非笑，不以为意道：“咬吧。”

程铄盯着陆淮骞的指尖看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不理会。

因为他相信，如果他咬上去，最后差不多落得被陆淮骞用手指玩/弄/舌头的结局——老狐狸既没有道德感，又没有廉耻心，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不剥了，这些也够你吃了。”程铄忽然站起身，“我写作业去了。”

他的英语听力作业。

从今早起床开始，他被陆淮骞不知道吹了多少次耳边风——周一没课，留下来过夜吧，有他陪着，手腕的疼痛都会减轻许多。

什么，还有作业没做，作业是可以线上做的吧，那没事了，电脑随他用，陆淮骞如实说。

见对方如此坚持，帮他排除千难万难，程铄只好遂了陆淮骞的愿。

这边目送程铄走进书房，很快，那边还不知道被自家哥哥坑了的陆淮轩，也打电话过来关心伤势。

陆淮骞的安抚话术，和陆母那里大差不差。

语罢，他陡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陆淮轩，千万别告诉唐意他手受伤的事情，不然唐意准要当个显眼包凑上来，借着照顾亲人的名义玩暧昧。

兄弟俩和唐意一起长大，心知肚明，唐意可不是个有边界感的人，但到底是母亲故人的遗孤。

陆淮骞不想把关系处理得那么僵，给对方留几分薄面，只要唐意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

最后是这次电话的重头戏，陆淮骞得意扬扬地说，他有对象了——他们当初约定好的，除非乙方恋爱，才能提前终止霸王条款，剩余相亲次数取消，补偿方式另议。

陆淮轩听罢，神色一凝，“哥，以我对你人品的了解程度，我真怀疑，你是为了不去相亲，才骗我说你有对象。”

陆淮骞立即反驳道：“我亲爱的弟弟，如果我要骗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说我有对象？为什么要替你去过四次相亲，再说我有对象？我一共去了四次啊，你知道我每次相亲有多痛苦、多煎熬吗！”

“不知道。”陆淮轩不为所动，“可能你故意在玩逆向思维。”

陆淮骞笑骂。

所以说总是不正经的人，可信度往往很低，陆淮骞明白，但死性不改。

告别淮轩，陆淮骞又打开微信，给老妈编辑消息，中心思想是：别告诉唐意他手腕骨折的事情。

处理完毕，他朝书房走去。

彼时，书房里，程铄正焦头烂额、抓耳挠腮。

“听力部分到此结束——”

游标移动到提交按钮上，放在鼠标左键的食指微微颤抖。

想起鲁迅先生谆谆教诲，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程铄眼睛一闭心一横，食指轻轻一点——

刹那间，眼前变成铺天盖地的红，红是中国红，红是夕阳红。

毫无惊喜的结果。

程铄为是否复盘错题纠结了两秒——果断选择否。

要是让陆淮骞看到答题结果，肯定又要嘲笑他。

正要关闭网页。

身后蓦然响起某人慵懒的嗓音，“哎呀，我买的股票要是能有这么红就好了。”

程铄猛地回头。

只见陆淮骞将左手随意搭于转椅背上，懒散地站着，笑眯眯的。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真是神出鬼没。

程铄幽怨瞥一眼陆淮骞的脸，转过头去，装没听见。

一般情况下，他都说不过陆淮骞，更别提在英语方面，他的绝对劣势。

陆淮骞却不放过地，明目张胆地打量，他看到“六级模拟听力测验”八个大字，“你在准备六级？”

程铄没有正面回答，“这是英语老师布置的作业，难度正好是六级听力的难度。”

“所以你报名这学期的六级考试了吗？”

“……报名了。”

“那不就是在准备中？”

“……”

“需不需要我来给你做辅导，免费的哦？”陆淮骞大言不惭地介绍自己，“我，六级分数六百加，雅思八分，另外有两年的英国留学经历。”

也真是难为他，对如此久远的分数还留有印象。

“不要。”

老狐狸主动示好必然有所图谋，程铄才不想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话不要说的太绝啊，说不定以后哪天，你就需要我给予你英语方面的帮助呢。”

“绝无可能，你放心。”

“是么。”陆淮骞心底霎时闪过无数设套的想法，“我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程铄嗤笑一声，分明不信，对此不欲多言。

陆淮骞便转移话题，“你离开客厅之后，淮轩也打了电话过来。”

程铄：“哦。”

“他和我说了一个很严肃的事情，他不说，我差点都忘了，而且这事吧，和你还有点关系，于是我找你商量来了。”

程铄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转椅转过半个圈，“什么事？”

“还记得霸王条款吗？”陆淮骞浅算了下，“我还剩六次相亲没去。”

“你说我还要不要去？去吧，你会不高兴，不去吧，显得我没有契约精神？”

“我不会不高兴啊。”程铄目光游离，“反正和你相亲的都是女生，我知道你的性取向，你不就是去走个过场吗，完全没关系啊，你想去就去喽，不要拿我做借口。”

“这样啊。”陆淮骞了然般点头，瞥一眼程铄紧抿的唇瓣，他故意道，“可是我刚刚废了好大的功夫，脸都不要了，软磨硬泡、苦苦哀求，才说服陆淮轩取消霸王条款的，那我重新和淮轩说我又能去了？”

“别了吧！”程铄赶忙道。

顿了几秒，他咬着唇瓣，蹙眉补充，“出尔反尔的，你不嫌麻烦么。”

“我不嫌麻烦啊，我更害怕失信。”

程铄仿佛被噎了一下，“你天天骗人，早就没有信用了吧，还害怕失信？”

“那可是我的亲弟弟。”陆淮骞振振有词，“在别人面前失信可以，在亲弟弟面前失信不行，而且淮轩可是互联网行业龙头公司的总裁啊，这不得搞好关系，万一兄弟反目成仇，我以后在桦沣市怎么混！”

程铄垂眸，“哦。”

他从喉咙里憋出来一句，“那你去吧。”

陆淮骞闻声，却眉目带笑地站在原地。

程铄的脑袋低了半晌，视野里，陆淮骞的皮鞋尖竟是一动不动。

他闷声道：“你怎么还不走，你不是说要去吗，你去啊。”

好像真把人给说伤心了，陆淮骞在心底痛骂自己混蛋，他站到程铄面前，左手捉住对方右手指尖，温声哄着：“是不是不想让我去？不想就直说，我人这么好说话，肯定会满足你的，嗯？”

“没有。”

“看你的表情，好像有点不高兴。”

“你看错了。”

这种时候还嘴硬呢，陆淮骞意外挑了下眉，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程铄的别扭程度。

陆淮骞顺势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那我真走了？”

衣角陡然被人一把攥住。

程铄死死攥住掌心的布料，指甲盖边缘都在发白。

头垂得愈发低了，声音却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敢？”

陆淮骞哑然失笑，“是，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