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对不起。”

“我听阿聿说，你约了程铄今天晚上来酒吧喝酒？”

周六下午四点半，夕阳西下，莫蓝酒吧的吧台后，赵铭屁颠屁颠地凑到陆淮骞身旁，右手将玻璃做的高酒杯抛至左手，再抛回右手，脸上赫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摔碎一个杯子扣两百。”

陆淮骞淡淡地瞥了赵铭一眼，转身去收拾酒柜。

“卧槽，你心好黑啊，一个杯子的成本就几十块钱吧！”

赵铭立即一脸震惊地感慨道。

他在语言上痛斥资本家的剥削，在行为上却还要狗腿地贴到资本家的身边，不安分的左右手习惯性地掂着高球杯，赵铭好奇得心痒痒，“所以你约成功了没有，程铄今晚会来吗？”

“摔碎一个杯子扣三百。”

陆淮骞答非所问，头也不回。

他转身去了冰冻室，打开冰柜，制冰的模具中，除了纯透明的无味冰块，还有半透明的加味冰块，比如现榨的西红柿汁做成的冰块，他粗略地翻看一遍，都已经成形。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没约成功啊？”

陆淮骞闻言，一把将冰柜的门推上，一回头，只见赵铭嬉皮笑脸，笑得欠揍。

他懒得搭理，绕过赵铭往口门走，耳边是赵铭不依不饶的嗓音，紧紧跟随他的步伐，“你要是约成功了，早拿出来和哥们儿几个炫耀了，肯定没有约成功，对不对？”

这话侮辱性不大，但杀伤力极强。

赵铭啧了几声，语气十分之幸灾乐祸，“老陆，你也有今天。”

陆淮骞闻言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没说不来。”

“那我刚刚问你，你怎么不回答？”

陆淮骞沉默不语，仿佛没听见。

赵铭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福至心灵，“哦，我明白了，他没说来，也没说不来，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是吧？”

陆淮骞的步伐微顿，脸上是皮笑肉不笑，“你的聪明才智不该用在猜程铄的想法上，如果用在赚钱上，我相信你现在已经成为世界首富了。”

赵铭哈哈大笑，“老陆，你再怎么损我，也改变不了你被程铄钓的事实。”

“我还以为，你随便钓一钓，对方就会上钩呢，怎么你才是被钓的那个？”赵铭撅起嘴，皱起眉，连连摇头，“不应该啊，你都精得像个千年的老狐狸，按理说，情场上应该混的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游刃有余、风生水起。”

陆淮骞额头青筋微跳，“程铄来不来，关你屁事。”

“你竟然被我刺痛了，”赵铭见状又是讶异又是惊喜，“我以前和你斗嘴从来都赢不了的！”

“你已经这么爱了吗？”赵铭心直口快，继续输出，并且保持一定的攻击性，“完蛋了，老陆，你有软肋了，你本来无坚不摧的啊。”

“以后要是有人想威胁你，就可以从程铄入手——”

“是软肋又怎么样？”陆淮骞忍无可忍，打断了对方的话，“我有能力、有权力、有财力保全我的软肋。”

“以后不要拿程铄的事情和我开玩笑。”

见对方摇头晃脑的，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陆淮骞抢先一步，面无表情地看向赵铭，沉声道：“我认真的，这是我的底线，你最好别碰。”

他说完，从赵铭身侧大步离去。

赵铭看着陆淮骞的背影，竟是又摇了摇头，笑得意味深长。

回到吧台时，正巧一位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推门而入，她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

男孩生得粉雕玉琢，一双圆溜溜的、清亮的眼睛仿佛两颗黑葡萄，他仰着巴掌大的小脸问：“妈妈，我以后真的会有一个大型的游乐园吗？”

“会的。”女人温声细语，低头微笑。

碎发被风吹得在半空中轻轻摇曳，玻璃折射夕阳，她的面部轮廓被染成金黄色，也包括瞳孔中的光点，“妈妈等会儿要和一个叔叔商量建游乐园的事情，你到时候不要吵，安安静静地在一边玩，好吗？”

“好！”男孩点头如捣蒜。

有生意上门，陆淮骞挂上笑容招待。

细高跟敲在木板上，清脆的，一声又一声，如鸣佩环，女人手里挽着包，最终停在吧台前，眉目含笑，“你就是酒吧的陆老板吧，我姓何，何茵。”

陆淮骞点头，“请问您想来点什么？”

他说着，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何茵挂在胳膊肘上的牛皮包，五位数，手腕上的机械表，六位数，再到丝绸衬衫、缎面半身裙和长款羊毛外套，看起来款式简约、平平无奇，加起来估计又是六位数。

“帮我做一杯鸡尾酒。”何茵说，“你们这里热销的鸡尾酒有哪些？”

“不好意思，何女士，这里白天是咖啡馆，酒吧到傍晚五点才开始营业。”

何茵莞尔一笑，“那我可能来早了一些。”

“现在离傍晚五点还有二十分钟，如果您有意等待，可以先在这边落座，或者您也可以选择点一杯咖啡。”

“我要一杯美式咖啡吧。”

“好的，请您稍等。”

没过多久，白瓷杯盛着美式咖啡被送到何茵手边。

何茵这才松开男孩的手，任由男孩在身边活蹦乱跳，看似不管不顾，余光却始终落在男孩的身上，视线中包裹着温和的笑意。

缓缓端起白瓷杯，何茵低头抿了一口，不由赞叹道：“好喝。”

她语气真诚，“陆老板好手艺。”

“谢谢。”

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客人，已经成为陆淮骞的职业习惯。

他看见岁月在何茵的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皱纹，皱纹包裹着精致的骨相，隐约能够从中瞥见对方年轻时姣好的容颜，皱纹没能削减她的魅力，反而凸显出她沉稳、大方、自信的气质，那双眉眼深邃有故事，也莫名有些熟悉。

像谁呢？

陆淮骞陷入沉思。

“陆老板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陆淮骞回过神来，眉峰轻微地扬了一下，笑道：“你认识我弟弟？”

何茵也笑，“陆总，淮因智能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名气这么大，我当然早有耳闻，江湖上都是他的传说。”

陆淮骞笑得客气，“说起来，我有段时间没和淮轩联系了。”

何茵的面部神情似乎顿了一瞬，很快又延续起来，她静默几秒，笑意淡了些，平添几分认真，“其实，我这次来找陆老板，也有点事，为了不耽误彼此的时间，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请说。”

“我看中了一块地，想建造大型游乐场，但是土地使用权在淮因智能科技公司。”

“我和陆总有接触过，我能隐约感觉到，他并不想转让这块地，陆总是公司董事长，有很大的话语权，他的意思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我们未来商务谈判的结果。”

“是哪块地？”

何茵从牛皮包里掏出手机，给陆淮骞看图片。

“原来是这里，”陆淮骞收回视线，了然道，“淮轩不愿意将土地转让给你是有原因的，因为这里对他来说意义重大，有他很珍视的回忆。”

何茵将手机放回包里，微微一怔，“回忆？”

“是的，因为这涉及到淮轩的隐私，我不方便明说，但我记得，之前也有很多人为了这块地去和淮轩讲条件、谈价格，最后都没有成功。”陆淮骞提议，“或许您可以考虑一下附近的建设用地。”

何茵短暂的沉默，似乎是有些为难。

陆淮骞留给对方权衡考虑的时间，他的视线在何茵的脸上稍作停留，又转至别处——

玻璃窗后，忽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形，灰蓝色短发和浅蓝色牛仔外套，两只手插在黑色运动裤的裤兜里，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桀骜不驯，又步行如飞。

果然还是来了，陆淮骞低头偷笑，暗中窃喜。

耳畔何茵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老板也是生意人，应该明白选址对于营业收入的重要性，这是我们估算了桦沣市很多地方的客流量之后，最终定下来的地段，所以我还想再争取一下。”

陆淮骞的视线落在何茵的眉间，余光却始终留意程铄的行踪。

灰蓝色的头发在眼底晃悠，像晴空中的一抹蓝，看了会让人心情变好。

“我知道我这次来是找对人了，既然陆老板知道其中的隐情，我在想，或许陆老板能帮我在陆总面前说几句话。”

“当然，不是白白游说的，等到游乐园建成以后，我打算赠送百分之二的公司股份，这是我请陆老板帮忙拿出的诚意。”

陆淮骞重复了一遍，“百分之二？”

何茵颔首，“是的。”

陆淮骞思忖许久，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我可以试一试，但是未必能成功。”

何茵蓦然扬唇笑了，“陆老板愿意帮忙试一试，我就感激不尽了。”

“我还有些急事，可能要先走一步。”递给陆淮骞一张名片，何茵半蹲下身，和男孩平视，“涵涵，和叔叔告个别，我们要走了。”

涵涵仰起头，声音稚嫩，“叔叔再见。”

陆淮骞笑着摇了摇手，“再见哦。”

何茵牵起了男孩的小手，转身朝大门走去，不远处有穿着浅蓝色牛仔外套男生路过，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瓣——十分精致的侧脸，也莫名的熟悉。

无意间的一瞥，她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最后慢慢地退散，消逝——

“程铄？”

眼前的男生没有停住脚步，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好像她认错了人。

片刻的怔然后，何茵骤然回过神来，竟是攥着涵涵的小手去追逐男生的背影，换来涵涵瓮声瓮气的抱怨，“妈妈，你攥得太紧了，疼……”

“程铄！”

她的声音有些激动。

程铄的步伐顿了一顿，随即恢复正常，他低着头，装作什么也听见，自顾自地走着。

背后细高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的逼近，正如同怎么也忘不掉的幼时记忆。

眼底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他陡然止住脚步，何茵拦住了他的去路——

“铄铄！”

何茵的尾音有些颤抖。

装的可真深情。

程铄闭上双眸，漫长地吐出一口气，而后缓缓睁开眼睛，与何茵四目相对，漠然的神情，没有起伏的语调，“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何茵有刹那的哑然，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好久没见了。”

“妈妈，你攥疼我了。”涵涵仰起下巴，在一旁小声重复道。

何茵猛地回过神来，有些失措地卸下几分力道，又怔怔地看向程铄。

程铄的目光掠过攥住小手的大手，又转回到何茵的脸上，“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何茵默了一瞬，却是很突兀地，上文不接下文的一句，“这些年里，我其实一直想亲口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程铄的眼神浮上几分戏谑，“以后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就不要说了，我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