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酒精。”

老城区的艾蒿西路转角处，一盏又一盏的橙黄色吊灯像是披着晚霞的星星，映红了透明色的玻璃。

欧式复古风建筑，“MOONLIGHTCOCKTAILBAR”的店招，两边是垂落的深绿色的藤蔓和粉色月季。

程铄的英文水平有限，尤其当遇见英文单词的字母全部大写时，他总要在心里把大写字母转换成小写，然后才能明白单词的意思，就像他现在，静默两秒才读出店招的中文含义，就是莫蓝鸡尾酒吧。

推门而入，驻唱在唱程铄没听过的英文歌，程铄正对面是吧台，只见调酒师将右手握住琥珀色瓶身向背后轻轻一抛——

程铄的视线随之短暂地停留。

然而几秒过后，却没有听到酒瓶落在地面的声音，白色衬衫黑色马甲的调酒师背在身后的左手伸出来，掌心里赫然是方才被抛出去的酒瓶。

竟然盲接住了。

程铄微微一怔，谁想下一瞬，调酒师蓦然抬眼，视线汇集在醺黄的氛围里。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程铄不心虚不露怯，非但不移开视线，反而继续打量调酒师几眼，藏在鸭舌帽底下的眉梢挑了一下。

换来调酒师朝他微微一笑，可能是在欢迎新客人吧，程铄想。

收回视线，环顾四周，右手边是散台，客人们大多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享用美酒美食，左手边是驻唱和社交区域，流动的人较多，三两人聚在一起搭讪交谈。

按照程铄不爱社交、以一己之力孤立全宿舍的性格，若是放在平常，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右边，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今天是来偶遇宋汶渊的，左边显然更方便走动。

程铄挑了一个偏角落的、不算起眼的位置，免得有人前来搭讪，他还要应付，麻烦，许愿他最好今晚能安安静静活成空气。

屁股刚沾到板凳，他不自觉地将鸭舌帽的帽檐往下压，让头顶吊灯留下的阴影能够没过自己大半张脸，程铄开始克制地东张西望。

散台区没有宋汶渊，社交区也没有宋汶渊。

还没来么？

程铄低头看一眼时间，已经是七点二十三分。

“这位先生——”

程铄拧着眉毛继续想，到了这个点，按理应该出现了啊，如果……如果宋汶渊真的一晚上约三个的话。

“这位先生您好——”

程铄摸了摸下巴，难道说自己真的被骗了，那那些匿名短信的意图是什么，就只是恶作剧吗？

他不自觉地开始复盘新的、或许被惯性思维遗漏的可能性。

“这位先生您好。”陆淮骞将酒单送到程铄手边，后者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脑风暴，他只好拔高了音量，耐心地，再重复一遍。

程铄陡然一惊，听到这半句话，心说怎么这么快就有人来搭讪？

正想找个借口溜走呢，随后一份翻开的酒单被送到自己眼前，程铄扭头一看，原来是方才吧台那位调酒师。

“请问您想来点什么？”

哦对对对，虽然自己本意不是来喝酒的，但是来都来了，不能不点上一杯。

真不想点啊，程铄腹诽道。

褐色牛皮纸上，罗列这鸡尾酒的名字，中英双语，虽然是鸡尾酒吧，但是也有咖啡、啤酒和葡萄酒，鸡尾酒则是分为经典和创新。

各种经典鸡尾酒的名字，程铄网上冲浪时见过，隐约留有印象，例如莫吉托、曼哈顿、玛格丽特。

至于创新鸡尾酒的名字，那真是花里胡哨，竟然还有魔法主题的鸡尾酒，譬如复活药剂、通灵甘草，程铄第一眼看到时，莫名觉得自己少年时期的中二之魂被重新点燃了，才有些动心呢，一看价格，直接死心。

套了一个高大上的名字，贩卖情怀，呵，消费主义的陷阱罢了。

程铄翻来翻去，磨蹭了大半天都没有决定，除价格之外，他还考虑到了酒精浓度，他毕竟还没喝过酒，万一真一杯倒了，孤立无援的，明天在哪醒来都是个谜题。

“如果前面没有你想尝试的鸡尾酒，或许你可以翻到最后一页，那一页是全部是Mocktail.”陆淮骞见程铄犹豫不决，便建议道。

话音刚落，气氛莫名安静了一瞬，竟是无应答声。

“那个，”几秒后，程铄神色复杂地说，“既然我们都是中国人，你能不要在中文里加英文单词吗，因为我英语不太好。”

他话说的委婉，心里想的可要比这冒犯的多——好烦在中文里夹英文单词的人。

“抱歉，”陆淮骞笑了笑，“最后一页是无酒精鸡尾酒，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

程铄头一回听说这个词，讶异地翻到最后一页，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无酒精还能叫鸡尾酒吗？”

陆淮骞的回答其实绕了个弯子，没有直接面对问题，“无酒精鸡尾酒也可以做出颜色分层，我们会用果汁、糖浆或者汽水来代替基酒，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选择尝试一下。”

“不，我想喝有酒精的。”都是成年人了，程铄可不想在鸡尾酒吧里喝饮料，他将酒单翻回前面，“那就这个——‘阿拉丁神灯’吧。”

“好的。”陆淮骞收回酒单，开玩笑道，“喝之前记得许个愿，灯神会让你的愿望成真。”

“嗯。”程铄敷衍地点点头。

啧，说的和真的似的。

谁想那边陆淮骞竟然还没有走的意思，程铄无奈看向对方，疑惑道：“你和我聊这么久，你不用给其他客人调酒的吗——”

“别动。”

陆淮骞忽然沉声打断的程铄的话，他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地面上的影子偏离几分，落在程铄的身上，他用右手指骨去触碰程铄衣领下的锁骨。

霎时间，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掠过颈侧，程铄蓦然浑身僵硬。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及时将手收回，退后至礼貌社交距离。

陆淮骞赶在程铄发作前，先一步摊开右手，掌心是一只银色蜘蛛耳钉，“刚刚看到你的耳钉掉在肩上，才让你不要动，如果掉到地上的话会很难找。”

“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程铄还以为眼前这位想撩他，一句暗讽的话正要说出口，就这么被堵在了嗓子眼。

他静静看了陆淮骞一眼，然后伸出手，指尖捏起陆淮骞掌心的蜘蛛耳钉，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谢谢。”

陆淮骞面色如常，只是微笑，“不用谢。”

手插进兜里，耳钉顺着指缝滑进裤袋，程铄再抬眼，对方还在看他。

“陆淮骞，我的中文名字，别人都叫我陆老板，因为这是我的鸡尾酒吧，我的英文名字是——”

陆淮骞蓦然想起什么，“哦，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你应该不感兴趣。”

程铄：“……”

“想和你交个朋友。”

程铄静静地看了陆淮骞几秒，“我叫程铄。”

陆淮骞笑道：“希望以后还能在酒吧里见到你。”

程铄面无表情地点头，“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陆淮骞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终于送走了这位陆老板，程铄在暗中长舒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捉住掉在肩上的耳钉会碰到他的锁骨，就算是不小心碰到，如果陆淮骞真的不想冒犯他，在说出那句别动之后，先告诉他左肩有掉落的耳钉，再让他自己去捉，或者在得到他的同意后再动手，会更合适吧？

回想起莫蓝酒吧陆老板放倒客人的传闻，虽然真假未定，但是程铄莫名察觉到危险气息，不管有没有判断错误，总之，在他对陆淮骞毫无感觉的情况下，这所鸡尾酒吧，他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如果今晚能见到宋汶渊的话。

正这样想着，忽而玻璃门后有动静，程铄只看一眼，脸上无懈可击的神情瞬时褪去，眼底有惊色隐没。

宋汶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