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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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你是不是睡得太冷了?」曲同秋脑子里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心口还因为惊醒而怦怦直跳。

「昨晚下雨降温了。冻成那样也不知道起床关电扇,」曲珂用脚趾头把电扇关了,「老爸你睡觉怎么都那么沉的啊?」曲同秋茫然了一下。

恍惚间分明还是少年的学生时代,他们都还青春,简单,充满梦想,无甚忧愁。

然而一睁开眼,十几年竟然就过去了。

现在都已是渐知天命,为生活所累的中年人。想起来,一时微微有些感伤。

当父亲的人起床做了一点粥,配上腌制的小菜,倒也清爽。

父女俩吃过早饭,天气已又热了起来。曲同秋让怕晒黑的女儿在家乖乖玩计算机,答应她等下带个好吃的薄皮西瓜回来,便出门去公司报到。

跟新同事们打了招呼,之后又弄清楚去T大的路线,到学校里去走了一圈,替女儿先熟悉一下环境。

回家的路上买了西瓜和烧卖,还有几个鸡蛋和一点紫菜。夏天东西容易败坏,公寓里没有冰箱,东西都放不住。曲同秋打算去买个二手的将就着用,还有其它必需的生活用品,都得一一添置齐全,想着就觉得得折腾好久。

经过一家餐厅的时候被它雅致的外墙所吸引,曲同秋不禁多看了两眼。也是凑巧,隔着大片的玻璃,他一眼就看见里面坐着个他认识的人。

那实在是非常醒目的一个男人,即使店内还有不少其它客人,那人也穿得并不花俏,但就是最为显眼。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偶像不是没道理的。

曲同秋很是高兴,推门进去,走到那个人桌前,热情地打招呼:「任宁远。」任宁远正和对面的人说话,抬头见了他,脸色蓦然一变。

似乎每次偶遇他,都会让任宁远不悦。曲同秋意识到自己这招呼打得太过贸然,不安地寒暄了两句,便打算借故走开。

任宁远神色谈不上愉快,但叫住他:「你坐吧。」曲同秋也只能忐忑着拉了张椅子坐下。

和任宁远坐在一桌的是几个样貌不凡的男人,已用过餐了,看样子是正在喝东西闲聊。

以男人的身分来讲,他们衣着过于精致了一些,发型时尚,或多或少都戴着耳饰,敞开的领口露出混搭的项链,手腕上也系着挂小银饰的皮绳,显然修过眉毛,略有淡妆的痕迹。远不是公司职员,倒像是杂志模特儿之类的感觉。

曲同秋一直觉得任宁远现在的工作性质应该是企业精英,头衔经理或者主管一类,这么看来他是模特儿公司的也说不定。

曲同秋满心好奇,但自从他坐下来,中断了的谈话就只恢复得稀稀落落。众人断续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便冷场了。

几个人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气氛实在太冷,曲同秋忙找了个话题开口:「这几位都是公司同事吗?」任宁远淡淡点头:「是。」但没有进一步介绍的意思,只对他们示意:「今天就这样了,你们去吧。」几个人纷纷起身告辞。

任宁远叫了杯东西给他喝,看着他手里的袋子:「来T城第一天,还算习惯吧?」「嗯嗯,是啊,这里晚上挺凉快的。」「住的地方怎么样?」「公司有宿舍,挺好的。就是给小珂买的折迭床不大结实,也小了点。昨晚听她老翻身,就怕她掉下来,该换一个大的。」任宁远闻言皱起眉毛:「难道只有一间卧室?你让小珂和你睡在一起?」曲同秋立刻大为尴尬。明明是很纯洁的事情,被他说得活像变态行径。

「我们两床中间有挂布帘啦。等开了学,她也就只有周末才会回来,不要紧的。」父女之间该回避的他都回避了,再说曲珂才十四岁,仍然是孩子。T城寸土寸金,一家几口睡一间的家庭都有,他们那样也没什么大不了。任宁远又不是不知人间疾苦,反倒大惊小怪。

任宁远口气稍微严厉:「她是孩子不懂事,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懂事不成?」挨了训斥,曲同秋不敢再说话了。

桌上安静了一会儿,任宁远开口:「我有间房子离你的公寓不远,跟我工作的地方不在一个区,平时不怎么住。你先跟小珂去住段时间。」曲同秋忙推辞:「不用不用,我现在挺好的……」任宁远微微皱眉,站起身:「你回去收拾一下再说。」曲同秋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回了家,坐下来和曲珂一起吃烧卖切西瓜,吃得差不多了,突然接到任宁远的电话。

「收拾好了吗?」「什么?」「你们的行李。刚来也没什么东西要收的吧。」曲同秋目瞪口呆:「还、还没收……」那边顿了一下:「还是说你需要搬家公司?」曲同秋慌忙道:「啊啊,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好!」「那么快一点,等下有人会到楼下接你们,替你们搬。那个床,还有日用家电,全都不用带。」曲同秋这下不敢再怠慢,赶紧叫上曲珂一起把东西重新打包成前一天的模样,对着折迭床恋恋不舍了一会儿,还是把蚊帐跟新买的电蚊香盒包起来。

前来帮忙的人是挺勤恳且年轻力壮的两个小伙子,曲同秋对他们客气,他们对曲同秋更客气。帮忙把东西搬上车,等到了目的地,不等曲同秋父女动手,他们便已经一人扛了两包,将行李直送上搂。

幸而这里有电梯,方便快捷了不少。其中一人拿着任宁远托付的钥匙,带父女俩到任宁远的闲置公寓,开门让他们进去看看环境,又交代了若干要注意的事项,留了物业管理的电话,一切都安置周全,然后才离去。

二人临走前曲同秋要塞给他们两包烟,骇得两人直笑,连连推辞说:「客气了,客气了。」曲同秋不禁感慨任宁远的朋友怎么都这么热心,曲珂已经跑到客厅窗户旁边,大叫:「哇,这边景色好漂亮!」曲同秋看她那么喜欢,心里也高兴,边整理东西边四处打量。公寓很有任宁远的风格,色调沉静,丝毫不张扬。落地玻璃门被曲珂推开了,阳台正对着楼下大片的草地,清朗宜人,再得凉风几许,盛夏的燥热瞬间消散殆尽。

室内很是干净,空气也好,完全没有他想象中久积的灰尘味,必需的家具用品一眼望去都相当齐全,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心又舒服。

摆设也都井井有条,曲同秋就像在自己家一般,很轻易就找出吸尘器,从柜子里拿出清洁布和除污剂,把屋子打扫了一遍。

又将女儿的东西搬到另带个小阳台的那间卧室,而后才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打开大衣柜的时候曲同秋发现里面已经挂着一些衣服,不由愣了一愣。

细看那风格和尺寸,却是任宁远的。曲同秋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紧张,瞧着那些衣服,连它们也很有老大的威严,感觉就像任宁远也在这里一样,想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把自己小弟模样的西装挂到旁边。

平生头一次住进这么好的房子的曲珂,兴高采烈地在屋子里四处跑动,一刻也不得安静,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不时为发现的新奇东西而欢呼。

「爸爸,这个纸巾筒好可爱!」「我知道!这是放水果的架子!卖很贵的,我在杂志里有见过!」「哇,爸爸,快来看,莲蓬头有三个耶!洗澡一定很好玩!」「啊啊,沐浴露超好闻!」曲同秋笑着看她闹,满是幸福感。说真的,这房子一点也不像久无人烟的模样,一切都让人觉得主人只是外出买个报纸,随时都可能回来。更不用说处处都透得出任宁远的气息。

即使任宁远从未开口说过,从一个人的住所也很容易瞧得出他的习性来。

他喜欢冷色调,饮食很健康,对音响效果很是讲究,听的音乐很冷门,更爱读一些冷门的大部头书籍,但居然会看一些漫画,还有在冰箱上贴备忘便条的习惯——曲同秋好奇地把那些磁石压着的条子读了半天,从未想过任宁远的字迹是这样的,那么遒劲潇洒的字体却是些「鸡蛋十枚」之类的日常琐碎,看得竟然有些心跳。

这么多年来对任宁远的了解,似乎都没有这一天所得知的这么贴近、这么细致。

带着些许满足感,曲同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存放自己的常用药和眼镜。

里面也有任宁远的一些东西,手表、几张现金、《国家地理杂志》,曲同秋正想着会拿这种东西当睡前读物的男人果然是不可捉摸,不同凡响,眼角余光就捕捉到几个扁扁的橡胶制品,保险套。

曲同秋刷地一下就脸红了,忙把抽屉关上。很奇怪,对这种年纪的男人而言,性事实在太正常了,但那种翻云覆雨的放纵场景,实在很难跟沉稳内敛的任宁远联系在一起。

收拾完毕,夕阳也落得差不多了,暑气却仍未消,父女俩正盘算着晚饭要如何打发,门铃又响了。这回来的是另一个年轻人,送来了一箱生鲜食物,里面还用冰块镇着。

「任先生说,搬家是累人的活,今天尽早休息。缺什么东西就不要出门买了,尽管打这电话找我就好,我就是负责采买的。」青年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是讨人喜欢。

曲同秋感激不已,忙打了电话给任宁远致谢,而那边的男人似乎很忙碌,只淡淡应了几句,便挂了线。

曲同秋不由纳闷。任宁远对他冷淡而周到,没有朋友之间的热络,却又处处体贴细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义气和周全,却不愿和他多说话。

而女儿小小的脑袋就不会纠结那么多,边吃冰得透澈的黄瓤西瓜边赞不绝口:「任叔叔真是大好人!」「是啊,能认识他是爸爸的福气呢。」「嗯嗯,嫁人就该嫁这样的。」曲同秋「噗」地喷了一口西瓜:「小孩子家别乱想!妳现在才多大!」「我不是说我啊,我这么小,等我长大就来不及了。如果我有个姐姐或者阿姨就好了,就可以嫁给任叔叔这么好的男人。」被女儿这么一闹,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又想到抽屉里的保险套,曲同秋也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女性才会让他那波澜不惊的老大澎湃起来呢?

学任宁远的样子在床头灯下翻着地理杂志,旁边样式古董得奇趣的收音机打开来,固定被收听的那个频道居然是童话节目。

曲同秋被冲击得浑浑噩噩,依稀四周都是任宁远的气息,感觉有些微妙,渐渐也就睡了过去。

虽然任宁远讨厌客套应酬,但曲同秋这回实在太过感激,无论如何也要表示谢意,便斗胆把他约了出来请吃饭。

对任宁远的喜好没把握,曲同秋就选了上次给他们接风洗尘的那家餐厅,点的也都是当时任宁远多动了几筷子的菜。一顿饭总算安排得不过不失,见任宁远并无不悦之色,心情似乎还很不错,曲同秋大受鼓舞,一时全身都是力气,嘴上手上都比平日活跃了好几倍。

曲珂边吃他剥好的一堆虾边开心道:「老爸,任叔叔借了地方给我们住,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用住学校宿舍了?」曲同秋立即正色道:「这可不行,明天去报到以后,就要乖乖住在学校里,周末再回来。」「老爸,我不想和别人住在一个房间里。万一合不来怎么办?」「虽然一开始不习惯,但集体生活是一定要的。大学这段时间,正是让妳学会怎么跟人相处的好机会,如果错过,等进了社会妳会很不适应。」曲珂得不到许可,很是失望,嘟着嘴:「老爸你大学生活一直过得顺利又开心,当然会这么说了。」正喝着酒的任宁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曲同秋顿时有些尴尬。

而曲珂还在继续:「我运气没有老爸这么好,说不定没法像你那样交很多朋友……」被任宁远听到这些背后的谎言,曲同秋有点脸红,但还是安抚女儿:「妳不融入大学生活,就会错过一些很好的朋友。爸爸就是住在大学里,才有机会认识妳任叔叔的啊。」「但是我会很想你的……」「反正离这么近,妳若有什么事,用十几分钟就可以见到爸爸,想吃好吃的,我也可以给妳送过去。但一定得适应宿舍生活,起码要先尝试第一学期。」曲珂还在「老爸老爸」地撒娇,任宁远温和道:「妳爸爸说得对,跟大家一起住着有好处。」任宁远这么一说,曲珂也就乖乖顺从了。

曲同秋笑着揉了下女儿的头:「妳啊,只听叔叔的,就不听爸爸的。」饭吃得差不多,曲珂像个小大人一样拿了老爸的钱包去柜台结帐。

饭桌上只剩两个大人面对面,终于该到最难以启齿的部分了,曲同秋小心翼翼地掏出准备好的信封。

「任宁远……」他苦于不知怎么和任宁远提房租的事。即使房子真的是长期闲置,任宁远也花了不少心思替他安排。他不清楚任宁远的工作,似乎收入不错,只是就算经济状况再好,也不是他占人家便宜的理由。

「你帮的忙当然不能用钱算,」见任宁远眼光落到信封上,他忙解释,「这个只是一点心意,不然我住得不安心。」任宁远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示,只伸手接过信封。

曲同秋刚舒口气,却听他招呼道:「小珂。」正往回走的曲珂蹦蹦跳跳地过来。任宁远用指端把信封夹着递了过去:「这个给妳。多买点书。」曲珂不明所以地要伸手,曲同秋忙抢过来,对着任宁远陪笑:「老大……」任宁远已经站起身来打算离开了,淡淡道:「你少穷酸了。」曲同秋有些无措,顿时不敢再坚持。任宁远很少生气,即便对那些行事蛮撞的也很宽容。而他一心想好好维持两人的交情,却反而总能轻易得罪任宁远。不知道任宁远的发怒机关究竟是装在哪里?

也许凡事乖乖领情,不自作主张,才是讨好任宁远最好的方式。但他很想能为自己仰慕的人再做些什么。

只是现在的任宁远,已经不再需要他帮忙买早点和拎球袋了。

女儿开学上课去了,曲同秋独自心里七上八下地在新公寓住着。邻居是讲着一口他听不懂的语言的外国人,碰面只是微笑和比手势,就没什么邻里关系可操心。而总公司的工作和同事关系也处理得颇顺利:一个人认真勤恳,摆惯了低姿态,要求又不高,总是会活得容易些的。

他现在成日挂在心上的,就只有不知何时才肯再搭理他的任宁远而已了。

这天曲同秋和同事去饭店跟远道而来的客户谈合约,想不到去得太早了,客户还未起床。两人只得在大厅坐着闲聊,看稀稀落落的来往住客和美丽的前台小姐来打发时间。

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从电梯出来,神色慵懒,一副初醒的模样,从二人眼前走过。二人百无聊赖,视线都跟着他动,目送他出了旋转门,打了通电话,而后被一台车子接走。

「唉,你看那个鞋子,那个车,」为人踏实的同事也不禁摇头感慨,「我们什么时候也能用得起啊。」曲同秋越看越觉得眼熟,认真想了又想,才回忆起是那天和任宁远一桌吃饭的同事之一。

「哦哦,那人我碰见过的。是我朋友的公司同事呢。」同事吃了一惊,望着他:「你没弄错吧?」「怎么了?」「那人一看就是个牛郎啊!你朋友也是干这行?」「啊?」曲同秋愣了一愣,笑道:「当然不是!我朋友怎么可能是做这个的。你看错了吧?那人应该是模特儿之类。」「咳,我的眼力不会错。你想想他那模样,那眼神。你在T城再多住几个月就知道了,这种打扮的男人,某条街那里到晚上一抓一把呢,只是没他这么高级的罢了。再说,这种不早不晚的时候,谁会从饭店出来,他昨晚家里没地方睡?」曲同秋被说得直发呆,拼命想着任宁远的样子,根本无法相信:「不可能!我那朋友怎么也不会做这种事!」同事尴尬了一下,用有些同情的眼光看他:「怎么说呢,很多人来T城之前都以为遍地黄金,其实哪有那么好闯。有些人一直不太顺利,慢慢走上那条路,也是情有可原。T城这种行业很发达呢,你也别太介意了。」曲同秋只觉得耳朵嗡嗡响,有点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同秋?你没事吧……咳,是我多嘴了。他不告诉你,一定是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也挺可怜的,这交友不分贵贱,你别太放在心上吧。」曲同秋有些恍惚地晃了两下,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怎么也没办法接受,无论如何心里还是有个固执的声音在说,这一定是同事弄错了。

但也想起那天在餐厅里任宁远的不自然,想起他对任宁远的了解有多么单薄,他不知道任宁远做的是什么工作,住所在哪里,有什么样的朋友圈子,有没有结婚对象,过得好不好,甚至就算任宁远有了一群小孩,也不会带给他看。

任宁远什么都不和他提。

这么一个骄傲又强大的,让他愿意为之虔诚膜拜的男人,竟然会败落到这种地步。

那是经受过怎么样的摧残?又是怎样在忍耐?

想到自己受的百般照顾,用的都是他的卖身钱,就连手都了抖起来。

曲同秋勉强谈完合约,拜托同事帮他请了个假,就没再回公司。

他完全静不下心来,胸口就跟被耗子咬着似的,没完没了的撕扯,非常的难受。

正如任宁远略微一笑他就能感觉到双倍的快乐,任宁远若有什么不幸,就等于双倍施加在他身上。

想象中任宁远所要承受的那种欢场卖笑的痛苦,比他亲自去经历都要来得强烈。

他行事懦弱,又尤为敬畏任宁远,素来不敢冒犯,连多嘴好奇的心都不敢有。但这回却没法憋得住,就算得罪任宁远,他也要问个清楚。

电话一接通,趁着还有勇气,曲同秋赶紧开口:「老大,我有重要的事想和你说。今天能出来见面吗?」任宁远迟缓地「哦」了一声,声音略带困乏,竟是半梦半醒:「好,你来新茶轩吧,我等下去那里喝早茶。」这种时间还没起床,迟起的可能原因,曲同秋略一想象,更是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

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茶餐厅,任宁远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坐着了,穿得干净而随意,大热天的竟是一滴汗也没有。神色淡泊自在,面前一壶乌龙茶,一笼蟹粉包,看起来非常简单随意。

曲同秋看得又是眼酸鼻酸。任宁远在他心中,堪称最完美的男人,玷污不得。这样的人只该逍遥自在地被讨好,而不用去讨好任何人,更不必说以色侍人。

任宁远点头招呼他坐下,淡淡道:「今天不上班?」这时已是十点多钟,周围零散的只有几桌搓麻将晚起的老年人在喝茶闲聊,正经上班族一个也无,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坐着的,也只有闲人和昼伏夜出的一族。

曲同秋心下纠结,憋了一会儿才闷声说:「老大你呢,也不用上班?」任宁远挑了一下眉毛:「哦,我工作时间和你们不太一样。」「老大,你都没告诉过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任宁远喝了口茶:「生意人罢了。没什么特别。」「什么生意呢?」任宁远放下茶杯,笑道:「嗯?怎么这么问,你是听说了什么吗?」曲同秋开口的时候一阵难受:「老大。」「嗯?」「我今天,碰到上回你的同事了。」任宁远看了他一眼,等着他往下说。

「我在饭店碰到的。他是做『那种』行业的吧。」任宁远微微皱了眉,续而松开眉头,坦然点头道:「对。」竟然这么轻松就承认了,连丝毫的迟疑和掩饰都没有。曲同秋只觉得眼前发黑,好容易才缓过来,又惊又悲,失态地两手拍上桌子:「好好的一个男人,做什么不好,偏要干那行呢?!」任宁远继续喝了几口茶,显然不打算和他争论,过了半晌才说:「各行各业都有存在的道理。你接受不了,也不必勉强。

道不同不相为谋。」曲同秋眼睛都红了:「老大,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管你做的是什么,我都永远当你是我老大。」「……」「可是,你有难处,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呢?我能帮上一点也说不定。」比起他的激动,任宁远倒很平静:「你不必帮我。这行业也没什么不好,服务业的一种罢了。高薪又不太累的工作,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就算不累,难道不苦吗?你那么有才华,天底下能做的工有那么多,为什么要在这种火坑里待着?」任宁远摇摇头:「我们店不是什么人都消费得起的,客人质量都有保障。没你想的那么不堪。纵有千般不好,也终归是明码实价,拿劳动力赚钱,比去偷去抢去骗强得多。」曲同秋光听着「拿劳动力赚钱」,就快被想象出来的场景击垮了,几乎要掉眼泪:「老大,就当我求你,别干这行了吧。」要不是场合限制,他真想给任宁远跪下了:「钱再好赚,也没身体要紧,这个太伤身,以后迟早要被掏空的。你要是不嫌弃,我以后供着你好不好?」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供不起我的。」「……」「你也别紧张。在这店里工作,未必就得上床,陪酒陪聊也有的,甚至什么活也可以不用干。T城寂寞的人太多了。」曲同秋满心难受,但辩不过他,更不忍心说他不好。

任宁远在他眼里,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光彩夺目,就算卖笑度日,也是他最崇拜的男人。

只是生平头一次恨自己如此平庸没出息,连为任宁远做点什么的本事都没有,心下伤感,一口气憋着出不来,梗得喉头发涩。

「老大,是不是因为你们老板不放人,你才走不成?我知道,开这种店的,都是吸血吃肉的主,没一个好东西!逼得好好的一个男人做这种活,还搜刮人家的卖身钱,根本没人性!」任宁远放下茶杯,咳了一声。

曲同秋满肚子的伤心怨怒都只能发泄到那路人甲老板身上去:「那种烂人,吃喝别人的血汗钱,就该抓去坐牢!」任宁远突然淡淡地打断他:「你别骂了。」「我不光要骂!让我碰到他,我还要他好看,」曲同秋悲愤交集,声音嘶哑,「我会像揍乔四一样揍那种人渣……」任宁远笑了笑:「你真有那么恨啊?」曲同秋眼红红的,一时说不出话。只要是伤害了任宁远的,他就算赔了命也要跟那人拼个你死我活,就像当年一样。

任宁远又垂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就是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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