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染黑

窗外的雨并不算大，闷雷声隆隆作响。在一道闪电划过窗外的时候，陶阳东失去血色的脸被照得惨白。

头顶的灯暗了几秒，随后又快速恢复正常。

白景聿起身走到宋寻身边，透过门上的玻璃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外面。然而走廊外人来人往，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你还好吧？”白景聿拍了拍宋寻的肩膀。

宋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垂下眼，犹豫了一下道：“这个点照理来说他应该已经下班了，但是我刚才……确实看到一个身影在走廊那边朝这里看。”

“你先过来。”白景聿拉了拉宋寻，随后附耳低声道：“不管你有没有看到他，都先不要打草惊蛇……我马上给局里打个电话派人过来盯着。”

说着白景聿去旁边悄悄打了个电话，轻声叮嘱几句后重新回到陶阳东床前，重新问道：“老陶，你掌握到了多少证据，现在证据都在哪里，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

陶阳东点点头，“这条秘密产业链牵扯到的主要是本市几家拥有妇产科技术的医院，贩卖的大多是一些没有足月就因为各种原因流产的胎儿，其中又以女性胎儿居多。你知道的，有些想要保守秘密的人并不会把自己堕下的胎儿从医院带走，于是他们便在这一块区域有了可乘之机。”

陶阳东说话的速度不快，似乎一边在说一边在整理自己的逻辑，“在护城河杀人案之后，我联系到了已经回老家的刘安诚，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临走时给我透露出了一个信息——他曾经在无意间在钟建国家的地下室里见过一本交易册，里面记载着他从医院偷盗出胎儿尸体的证据……但是我从刘安诚家出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我早就料到他们并不会轻易放过刘安诚，肯定会派人盯着他的动向。”白景聿冷笑了一声，“不过他们也不敢轻易杀了刘安诚，毕竟公安这里也有人在定期联系他。这小子现在被夹在中间，成了双方博弈的筹码。”

一旁的宋寻接话道：“沈殷确实曾经也跟我提起过他的名字，他托我盯着钟建国，然而我盯了这么久，并没有发现什么直接的证据。想来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可能还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你之前并没跟我提起过你在盯着他？”白景聿侧目道。

“沈殷在此之前不断试探，并且给我提供的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信号。曾经的我一心想帮沈殷翻案，并没有想到钟建国会在其中担任这样的角色。而且……那时候我不打算告诉你，是因为我当时并不想把你卷进这件事来。”

宋寻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人威胁我要拖你下水？当时我并不知道的对方的目的，也不知道这浑水到底有多深，所以我出于保守，没有敢告诉你。”

白景聿坐在椅子上，手肘搁在膝盖上揉着太阳穴，半晌他重新将目光回到陶阳东身上道：“那本藏在钟建国地下室的册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陶阳东失望地摇摇头，“我没来得及查到这一步，从刘安诚老家回来之后，谭笑就突然出现了……”

宋寻上前问道：“你为什么怀疑谭笑是有人故意制造出的麻烦？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吗？”

想到这，陶阳东脸色逐渐沉下来，“没错……在我坠楼之前我都没有怀疑过谭笑的出现并不是巧合的这个问题。但是在我掉下去的那一刻，我在人群里看到了他……”

宋寻：“谁？”

陶阳东深吸气道：“钟建国，我在人群里看到了钟建国。”

“你是说在当天的人群里？”白景聿皱眉道：“当时出事的地点是在警局大院，不应该会出现外人，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陶阳东笃定地点头，“我没看错，真的是他……而且我可能当时已经处在濒死的边缘了吧，我看到了很多鬼魂游荡在他周围。就好像他是来现场特地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死亡的，我并没有注意他是怎么离开的，就好像是突然凭空消失的一样……”

宋寻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门外，不知道为什么，陶阳东描述的“凭空消失”这几个字让他突然心里一紧。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错觉了，每当宋寻追踪钟建国到了某个关键的节点都会突然把人跟丢。

虽然宋寻并没有想过会是对方的问题，但是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和陶阳东一样的错觉。直到陶阳东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宋寻终于严丝合缝地对上了自己心里长久以来的疑惑。

而就在此时，头顶一道炸雷，房间里的灯突然暗了。

走廊外炸开了锅，人群叽叽喳喳从房间里冲出来询问情况，而护士则慌慌张张去寻找医院备用电的开关。

也就是在窗外的闪电再次亮起的同时，白景聿突然发现陶阳东在墙上投下的影子并不属于他。而更像是一个伫立在他身后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眼花了。

与此同时宋寻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打开门冲了出去，白景聿来不及追上去就被陶阳东突如其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绊住了脚步。

在昏暗的光线下，脸色煞白的陶阳东突然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声，白景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朝着门外大喊了几声医生，然而闹哄哄的门外并没有人来得及理他。

“老陶！老陶！”

“白队……它……它来了……”陶阳东死死抓着白景聿的手，用力到指甲几乎掐进白景聿手臂的皮肉里。

“谁来了？！”白景聿不明所以，却明显感觉到陶阳东的情绪和身体状态都正处在一个濒临瓦解的地步。

喉咙口窒息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到最后逐渐开始衰弱下去。

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那个一动不动的小影子依旧伫立在陶阳东身后的墙上，静静地看着即将再次“死亡”的他。

白景聿和那个“影子”对视着，他脑子里嗡嗡的。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影子就是宋笑笑，然而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和这个影子进行任何交流了。

陶阳东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影子，和那些灵魂交易者一样，陶阳东此时并不算是一个正常的“人”，他的魂里寄宿着一只小鬼！

“它要带我走……”陶阳东双目直勾勾地瞪着，逐渐扩散的瞳孔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正在半空中游荡，这个影子早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正在企图将他从病床上拉起来。

而那个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则死死压着陶阳东，两股不属于人界的力量抗衡着，让身体本就虚弱的陶阳东更加无法呼吸。

陶阳东的呼吸暂停了。

“老陶！你坚持住……坚持住！”

白景聿突然想起什么，他几乎没有过脑子就从兜里掏出了一包巴掌大的塑封袋，迫切地将其中一些黑棕色的粉末倒在了手心里，然后张开陶阳东的嘴全部灌了下去。

这是一包方晶的碎片，也就是可以稳定住灵魂的“黑糖”。

那一刻他看到陶阳东痛苦的表情停滞了一秒，抓着他的手突然间松了一下。这个表情就像吸食了鸦*后产生幻觉的瘾君子一样，陶阳东在暴戾中逐渐安静下来，最后缓缓闭上眼。

病区在短暂的跳闸之后重新来电，体征监测仪上的数字起伏不定，系统不停地发出尖锐的自动报警。

没多久接到系统监测警报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赶来，再次将陶阳东推进了急救室。

白景聿被七手八脚的护士拦在了急救室的门外，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明前一刻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抵制着这样非人类的实验物品，却还是在面临死亡的危急关头下，下意识选择了去使用它。

大概是真的太害怕再次失去亲友的痛苦了，却在不经意间一不小心让自己也沦为了“他们”的一员。

难怪邵东承会如此信誓旦旦地把这个东西塞进了他的口袋，并告诫他迟早会用上这个东西。

或许拉一个人下水真的不需要他人的被动，白景聿突然想起邵东承那句他当时嗤之以鼻的话来——

“想让一个人迷失方向并不能单纯靠外力来推动，关键要看当事人的心，是不是愿意被别人牵扯进来。”

是，他说得一点没错。

根本不需要有外力推动，自己早就被自己亲手推了进来！

那一刻白景聿痛苦地将拳头砸向了墙面，身后宋寻的声音却突然响起，“老白，你快来！”

他一转头，见宋寻身后跟着叶谦那一帮人，他们匆匆赶来，见到白景聿的那一刻宋寻迫切道：“快追，有人突然开着钟建国的车冲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