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对立面

空旷的地下室某一刻几乎处于一种时间完全暂停的状态，宋寻朝着怪物背过身去，身后那枚以抛物线凌空而起的打火机在与空气的接触过程中逐渐由橙色的火焰转为一缕幽幽的青烟。

怪物虽然无法完全用视力来分辨物体，但燃起的青烟却似乎足以震慑到它——它停下了追逐的脚步，眼睁睁宋寻在最后一秒挤进电梯里。

随后那怪物碍于那枚掷出的打火机的震慑，并没有打算继续追下去。

然而那枚燃着青光的打火机还没落地，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震耳欲聋。

轰隆——

彼时宋寻所处的电梯刚关上屏蔽门，在整个地下室强大的震动下电梯厢也跟着摇摇欲坠。

已经来不及重新开门去寻找楼梯了，电梯在摇晃中不断上升，电梯井和缆绳之间的摩擦声越来越明显，就像随时都会断掉一样。

宋寻惊恐地抓住了身后的护栏，看着头顶滋滋作响的灯道：“白景聿，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景聿的声音同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不是我给你的东西引起的爆炸……”

宋寻：“那是什么？！”

白景聿：“我他妈也不知道……”

此时还在大楼外的白景聿同样刚经历了巨大的爆炸震动，下一秒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下车，在滚滚浓烟之中只身冲向大楼。

莫名其妙的爆炸瞬间引发了大楼中枢区域的电力故障，门禁系统暂时失灵，而楼内侥幸没有伤亡的员工正纷纷惊叫着往外跑。

场面陷入一片混乱，白景聿逆着人群站在门口，远远就看到走廊尽头的电梯提示灯在快速闪烁中缓缓抵达一层。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掩着口鼻冲过去，在屏蔽门打开的第一时间抓住了宋寻的手。

“跟我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门外冲，白景聿紧紧拽着宋寻朝门外安全的方向跑，完全没有精力去留意周围擦肩而过的都是什么人。自然也不会注意在走廊旁的房间里有谁的眼睛正透过缝隙在冷冷地盯着他。在爆炸的最中央位置，黑色的浓烟已经在短时间内迅速占据了室内的每个角落，所有逃脱的员工都在一旁或捂着胸口喘息或弯下腰猛烈咳嗽着。

在消防抵达之前，自顾不暇的人们几乎没有人会记得清还有谁被困在了里面，亦或是有人故意趁乱留在了里面。

唯独邵东承，他始终站在浓烟的最中央。

仿佛那些充斥着高浓度一氧化碳的浓烟对他毫无影响似的，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邵东承只身沿着楼梯下到了地下室，顺着刚才宋寻走过的路缓缓走向那片漆黑的领域。

而那些沿途的鬼魂在角落里畏畏缩缩，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来。

终于邵东承走到一处拐角，他对着某个区域道：“出来。”

于是那个从坑底爬出来的，长得似人非人的怪物从黑暗里一点一点探出头来，最后匍匐在邵东承脚边，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谁让你出来的……”邵东承沉着脸面无表情德看着角落里的那只打火机道：“刚刚有人来过了？”

那怪物点点头。

邵东承眉头微微一皱，“来的人看到‘那个’了？”

怪物依旧点点头。

“一群废物。”邵东承冷着脸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随后看似很随意地踹了一脚那只似人非人的怪物：“要是再让我发现你随便出来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怪物缩了缩，在对方的凝视下毫不犹豫地遁入黑暗。

而邵东承则不动声色地走进了位于地下的中枢监控室，随后他关上了门，彻底把自己隔绝在里面。

大楼外，白景聿把宋寻推上副驾驶，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把车开出远东工业区。

宋寻抓着座位侧上方的扶手，努力克制着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他的脸色很难看，白景聿一度认为他是在高浓度一氧化碳环境下缺氧而导致的呼吸不畅，便主动把宋寻那一侧的窗户开到最大。

“深呼吸，如果不舒服的话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不用……我没有吸入太多烟雾，暂时还不要紧。”宋寻一只手始终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硬生生把布料扯出褶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不过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什么？”白景聿忙不迭道：“你看到什么了？”

宋寻深吸一口气，郑重道：“‘黑糖’，你还记得你跟我提起过刘安诚曾经说起过的‘黑糖’吗……”

白景聿眉头微微一蹙，“记得，他说这个东西可以维持鬼魂的人形状态，他的上线用这个东西来控制他们的行动范围。”

“没错……”宋寻愤愤道：“‘黑糖’的源头就在这里，我在地下室看到了它的母体。”

大奔发出刺耳的急刹后停在了路边，白景聿紧紧捏着方向盘，震惊地看了一眼宋寻，又看了一眼窗外爆炸区的方向。

那里浓烟滚滚，消防的警笛已经从远方传来。

白景聿怔怔地重复了一遍心里的想法，“你是说邵东承在这底下藏的就是控制鬼童的‘黑糖’？”

“没错，而且我看到了依附‘黑糖’而存活的鬼童，也亲眼看到它在啃食之后的身体变化。可以这么说，我几乎可以确定这里就是制造鬼童的地方。”

就像无数次怀疑和自我欺骗后终究还是会来的真相一样，白景聿沉思之后终于深陷在一种惋惜和愤恨的情绪之中。

大概是内心深处对邵东承仅有的一丝信任已经荡然无存了，白景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已经没有了那仅存的仁慈。

白景聿踩下油门原地调头，重新把车子往远东工业区的方向开。

宋寻皱眉道：“你要回去找邵东承？”

白景聿沉着脸不答。

“别冲动……他肯定不会乖乖等你去抓他的。”宋寻侧过脸看着白景聿道：“我甚至怀疑刚才的爆炸和他有关。”

白景聿沉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大半个实验室的人都去镇上开会了，他不可能一个人无缘无故提早回来，我怀疑他早就发现了我闯进去的事。而且这个莫名其妙的爆炸是在我准备离开的最后一秒发生的，那个时候我正打算用你给我的火机驱赶那只追着我的鬼东西——我甚至有一种预感，就是那只火机触发了地下室的保护机制，从而引发了内部的自毁程序。”

听到这白景聿突然冷笑了一声，“你说得大概没错，这只火机就是他给我的好东西。我原本以为老邵是对我慷慨解囊……现在看来，大概只是为了防着我有朝一日发现他的秘密。”

而无论发现秘密的人到底是谁，一旦启动自毁程序，大概率没人会有机会活着出去。

一想到这，后怕和担忧瞬间占据了白景聿混乱的大脑。他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宋寻的手，“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下去的，我真的差一点，差一点就……”

差一点就要失去你了。

“好了，先别说这些。你应该庆幸下去的人是我，起码那条满是冤魂的路你没法一个人走……”

宋寻把头别向窗外缓缓道：“你说他曾经因为你能通灵所以想拉拢你，既然你没有选择和他同流合污，那他自然会留你一手，以防你有朝一日站在他的对立面。这么想来，或许他最初想利用的人是你，想防的人也是你。”“对立面……？”白景聿冷笑一声，“是啊，确实没想到呢。”

车子最终停在了距离爆炸点大约两百米的地方，工业区里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连带着周围的厂房都紧急疏散了人群。

陆续赶来的各种消防和救护车迅速在短时间内将马路边停成了一列纵队，伤员被相继送上救护车进行紧急转运。

白景聿默默把车停在一个并不妨碍人群疏散的地方，看着消防对员一边灭火一边从大楼里搀扶出一个个残喘的伤者。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因为他始终都没有看到邵东承的身影。

邵东承的车依旧停在刚才的地方没有移动出半步，整整二十分钟黄金救援期，白景聿都没有看到在场有任何地方出现过疑似邵东承的身影。

终于白景聿拉开车门，大步走向那栋外表已经被烟熏黑的大楼。

警戒线内的消防员及时拦住了他，“先生，里面不能进去。”

白景聿伸手取出证件递给对方，面不改色道：“我是晏江支队的白景聿。”

对方看了一眼工作证，立刻会意抬起警戒带道：“喔……原来是这样，那你进去注意安全。记得现在别去楼里，可能会有二次爆炸的危险。”

白景聿点点头，他其实也没打算真进去看，只站在警戒线内不远的地方问道：“里面还有人吗？”

“没了，里面已经空了。”那名对员道：“我们刚找到了当天的主管核对了车间名单，人已经全都撤出来了。”

“……不会有名单以外的人？”

“大概率不会，而且你看，什么都瞒不过仪器。”

白景聿循声望去，消防队员正在现场使用生命探测仪。他知道，就算自己内心希望不信，但事实就是事实。

白景聿知道邵东承不可能在这场蓄谋的爆炸中死亡。

只有一种可能，他故意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