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车灯下的雨雾

巷子漆黑一片，唯一的一盏路灯大概因为线路问题总是在时不时闪烁着，到最后干脆彻底暗了下去。

远处昏暗的光线妄想偷偷钻进来，却终究打破不了巷子深处混沌的黑暗。

宋寻站着的地方是一块背阴区，楼房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影，而那个鸭舌帽男则横跨一步，将自己暴露在一缕光正好可以投射进来的地方。

他的身形让宋寻很熟悉，就算声音早就变了样，就算一晃近十年，宋寻依然可以靠他的轮廓把他认出来。

十年的光阴在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沈殷。”宋寻终于念出了这个名字，“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你早该想到是我的。”沈殷道：“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他抬起手臂指了指宋寻，“伤好了吧？”

宋寻对沈殷的关心并不在乎，他急切地问道：“上次在荣美商场给我发短信的人也是你对吧，为什么我去找你你却不出现？”

“上次我没说要见你……而且我遇到一些突发情况，需要暂时离开。”沈殷幽幽道：“但是你也看到我想让你看到的东西了不是吗？”

宋寻皱起了眉头，“你是说郑东来？是你杀了他，还把他的魂困在人界，为什么？”

“为了让他们都尝一遍我受过得罪。”沈殷的语气异常平淡，似乎杀人对他来说早就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不过他发现宋寻在听完自己的话后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震惊，反而微皱的眉头里多了一些失望。

这让沈殷产生了一丝疑惑，“怎么，你查到什么了？”

宋寻深吸一口气，他朝着沈殷道：“我确实发现钟建国有一些秘密，但是你想让我帮你揭发钟建国，光靠我所看到的这些还远远不够。我没有办法把他和当年的Ouroboros实验室直接连接起来，换句话说，能列举出来的证据还是太少了。”

沈殷笑了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这就证明你已经信了我所说的话。”

“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宋寻上前一步道：“你明明可以把这些证据交给……”

“警察吗？”沈殷低头嗔笑了一下，“谁会相信我说的话，在亲眼看到郑东来的灵魂被我锁在大楼里之前，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啊……告诉我，你会吗？”

宋寻在这样的灵魂质问中停止了思考和反驳，只听沈殷继续道：“如今的我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为了让人相信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我不得不千方百计地去制造出灵魂在世的‘证据’来。结果到头来最信任我的居然还是你，我的好同学。”

“这次回来你究竟想做什么……我知道你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报复。”

宋寻又走上前一步，伸出手企图搭在对方肩膀上。

他承认，至少在那一刻他只是想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触摸到对方，来确认面前的沈殷到底更算是人还是鬼。

不过沈殷适时躲开了他的手，宋寻落在半空中的手悬了几秒，随后缓缓放下。

沈殷淡淡道：“别碰我，我现在的状态很弱，不能和活人有太多的接触。”

“你到底……”宋寻看着他，“我之前从未发现过你这样的形态，看来传言是真的……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应该不是你见到的第一个‘生魂’了吧？只不过我比邹卫国他们维持的时间更久。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回一趟‘那里’补充能量，不然我的人形也会消耗殆尽的。不过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已经意识到我回来了……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我的。”

沈殷笑了笑，看起来对这种注定会发生的“逃亡”表现得很坦然。而宋寻却无法轻松地直面沈殷所说的话，他本想追问些什么，不过沈殷径自道：“我会想办法躲开他们，在此之前能帮到我的只有你了。”沈殷上前一步，取出手机按下了几个键，“我发给你一个地址，那里是我好几次跟踪钟建国而发现的地方。但是靠近那里有强紫外线屏障，我进不去。”

宋寻看了一眼手机上收到的地址，那是一处位于郊区的工业园，在此之前他从没去过那里。

宋寻道：“你需要我去找什么？”

“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是我在那附近发现了相当多的能量体，你知道的，它们不可能无缘无故聚集在同一处地方，除非那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怀疑……”

沈殷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表情紧张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阻止了他的思路。

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宋寻循声而去，看到一个醉汉踉踉跄跄从巷子里走出来，在巷口停留的时候，他好像有意识地朝这里看了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宋寻分不清他是不是故意在偷听这里的讲话。不过醉汉没停留几秒就又晃晃悠悠走了过去，等宋寻重新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沈殷早已经不在了。

宋寻原地追出两步，然而空空荡荡的巷子早已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幽怨的猫叫声从房顶上传来，留下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除此之外只剩下风声。

企图拨给沈殷的电话在无数个“嘟嘟嘟”的忙音声中被自动挂断，宋寻再也找不到有关沈殷的任何踪迹。

闷热了一天的雨终于淅淅沥沥落下来，给原本就烦闷的夜笼罩上了一层迷雾般的气氛。

视线望出去最远的地方是巷子外空旷的马路，除此之外周围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那些对话就是一场虚空的梦而已。

宋寻离开警局的时候没带伞，这会儿只能冒着雨回到马路上。今晚他经历了太多难以接受的东西，从宋笑笑的魂飞魄散到沈殷展现出的半人半鬼状态，几乎每一件都颠覆了宋寻的认知。

这些诡谲离奇的画面不断萦绕在宋寻脑子里，让他在短时间内陷入一种思维混乱的状态。

唯有手机里那条沈殷最后发给他的地址提醒着他刚才那些都是真实的。

宋寻企图再看一眼那个地址，然而手机在“滴滴”声中闪了两下低电量提示后彻底暗了下去。

此时的他正好站在路灯下，漆黑的屏幕反射着他的脸。宋寻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头发和脸都被雨水打湿了，寒风吹过，脸上并没有什么血色可言。

车子的大灯由远到近从背后驶来，在即将超过宋寻身旁时放慢了速度。

远光灯闪了两下，宋寻下意识以为是对方在催他，脚下的步子很自然地往路边靠过去，等了一会儿却没见车子开过来，便回头望了一眼。

大奔明晃晃的车标正对着他，车里的那个男人挥了挥手，在朝他笑。

“可算找着你了。”

宋寻愣了一下，并没有停下脚步。

“上车吧，下着雨呢。”白景聿落下车窗，朝宋寻的方向探出头，“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宋寻并不想理他，依旧径直往前走。车子在他的身后始终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就算宋寻有意加快脚步，也依旧甩不掉这个粘得结结实实的狗皮膏药。

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停下脚步转过身，冲着白景聿平静道：“我只是想自己静静，不会做什么傻事。你自己回……”

最后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驾驶座的车门被人快速拉开。白景聿迈下车，从车头绕过来径直走到了宋寻跟前，面对面看着他。

身旁明晃晃的车灯照着，透明的雨线在强光的照射下形成一串密集的雨雾。两个人都没有打伞，没过多久就被雨打湿了视线。

宋寻的心里很乱，然而越是乱却越是脸上显得无动于衷。他在白景聿一如既往柔和的目光中逐渐败下阵来，最终垂下眼，很淡地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的。”

白景聿无所谓地笑了笑，“刚才你走得急，我来不及跟你解释……其实笑笑临走之前说它还留了一缕意念在人间，如果老陶可以成功救活的话，它就可以顺利寄在老陶身边，运气好的话可以靠这一缕魂重新去投胎。总之你别太担心，这小鬼在人界这么久，早就摸清了两界的法则，说不定这次舍身还能给自己加点功德，争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宋寻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这让白景聿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宋寻的真实想法。

大概是下车的时候吃到了风，白景聿说完话侧过脸低声咳了两声。宋寻的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变成了略显僵硬的劝慰：“你病刚好，别着凉，赶紧回去吧……”

“我知道你还关心我着呢。”白景聿哈巴狗似的嘿嘿一笑。

如果说刚才下车时的他还心存疑虑的话，此时的他明显因为得到了某种确定的信号而比刚才更挺直了腰板。

心里烦闷的宋寻本不想在他面前暴露出什么来，刚想扭头离开便被白景聿抓住了手腕。

“你还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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