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所以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你说哪天晚上？”

“半夜十二点，富灵路口，点蜡烛的那个人。”

办公室关着门，隔绝了外面的杂音。白景聿收拾完人偶把它轻轻放回口袋，然后故意用一种审问的目光盯着宋寻。

回应他的目光看起来很淡漠，白景聿试图从那双无论如何都很冷淡的眼睛里看出一丝想象中的波澜，但他似乎都失败了。

宋寻扶了扶眼镜，缓缓道：“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不信，那天晚上我也在现场。”白景聿一哂，抬起手晃了晃手机：“我还用手机拍了照片，不过至少在你主动坦白之前，我暂时没打算告诉别人。”

宋寻别过脸，无声地笑了笑。

白景聿双手抱怀，趁热打铁问道：“你和死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寻淡淡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大冬天半夜三更爬起来去大马路上给他超度？”

宋寻一笑，看起来满脸的人畜无害，“我积德。”

“好家伙……”白景聿嗔笑了一下，然后用眼神指了指挂在旁边衣架上的白大褂：“宋医生，看来白衣天使这个身份还不够你这辈子积德行善的，你是亏心事做太多需要弥补，还是想下辈子投胎做个大圣人啊？”

宋寻不置可否，他扶了扶眼镜道：“这和你的案件没什么关系吧，我是不是可以拒绝回答？”

“没错，你可以不回答。”

白景聿点点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白景聿的目光在审视时极具压迫性，这来源于多年和犯罪分子打交道时练出来的气场。不过宋寻并没有任何企图躲闪的动作，反而坦坦荡荡站在原地让对方看了个仔细。

白景聿把对方看了个遍，敏锐得像鹰一样的眼睛把宋寻连头到脚顺带着他的细颈窄腰大长腿都挨个扫了个遍，任何一处可能出现异样的肢体动作都瞒不过白景聿的眼睛。最后，他脑子里实在没了什么多余的想法。

白景聿心想着难道自己一向敏锐的直觉出错了？要不然不至于到目前为止一点相关线索都没有啊。

宋寻大概看出了对方的困惑，嘴上却并没有任何表示。他坚定自己无罪，不过在白景聿尖锐的审视下，他的心里莫名涌出一种无缘由的焦灼感。

宋寻承认白景聿这个人长相还不错，不是那种让人一眼就讨厌的类型，甚至看起来让他觉得很舒服——是的，他更适合“舒服”这个词语来形容。

不过此时这种凝视的焦灼感被他强压在淡漠的表情下，内心想要逃离出对方视线的欲望呼之欲出。

宋寻有意回避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眼下并不该把一些莫须有的欲望表达在脸上。

常年习惯了隐忍和克制，让他在人前下意识就想掩盖住自己的本能。最后宋寻实在有些惶恐，他转过身拉开自己的办公椅坐下，然后佯装整理起手边的病例材料，以此来强行掩盖住自己泛红升温的耳根。

第一次在急诊室见到白景聿的时候，宋寻曾经确实以为对方是个冲动行事的傻叉，不过这一来二去，尤其是看到他肯冒着危险救下小鬼，又肯刨根问底去找害鬼的凶手的时候，宋寻突然对他萌生出一丝好感。

这个世上能和宋寻一样见鬼的人并不多，肯帮助鬼的人更少，无论对方是否出于真心，宋寻都会对他另眼相看。

甚至那种情感里夹杂着一种原本就说不出缘由的喜欢。

不过被他晾在一边的白景聿并没有打算离开，他看着宋寻，甚至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坐到了宋寻对面——那个位子通常是给来咨询的患者坐的。

宋寻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情绪，默默深吸了几口气，片刻后终于让自己恢复到了正常状态。然后他放下手里的资料，自然地靠在椅背上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通常来说医生的时间都很宝贵，面对惜字如金的大夫，大多数病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急着要再憋出点什么话题来问个仔细。不过白景聿饶有兴致地坐在他对面，来回小幅度转着屁股底下的转椅，偏偏又什么都不问了。

宋寻看着白景聿道：“白警官没什么别的问题的话，一会儿我就要回家了。”

白景聿想了想，非常认真地问道：“宋医生几点下班？”

“……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通常是下午五点半。”

白景聿看了眼墙上的钟：“这还没到点呢。”

“今天本来我休息，为了处理你这个事儿，我今天纯属加班。”宋寻头一歪，用眼神瞥了一眼旁边的包，白景聿顺着看过去，人偶的头还露在外面。

白景聿立刻赔笑道：“那真是不好意思，劳烦您陪我在这折腾了一下午……要不然这样吧，一会儿晚上我还要去市中心办点事儿，今天晚饭我请你，算是我感谢你的出手相助？”

白景聿说的是顺嘴的客气话，他原本以为像宋寻这样看起来清高的人不会稀罕吃他一顿饭，面对这样的突然邀请，大概率就是嘴上客气一下然后回绝。

不过白景聿没想到宋寻只略微思考了一会会儿，然后他微微一笑，干脆利落地说了句：“好啊。”

·

周五下午接近四点半点，晏江刑侦支队，江明怀的商务车十分扎眼地开进大院。

平时在这个时间段，干完活或者接近干完活的都差不多在摸鱼等下班了，领导这个点还过来准没好事。

叶谦刚在窗口探头探脑，才缩回来没多久就接到了白景聿的夺命连环call。

“喂，谦儿——听说江副局长往这边过来了，你赶紧派人接待一下，我这还有点事现在过不来。”

“江副局这个点突然到支队干什么，逮考勤呢？”

叶谦趁着江明怀还没上楼的功夫，故意提高嗓门试图通知所有正在瞌睡的同事们都支棱起来。然后又踢了一脚孟凡的椅子腿儿，示意他赶紧把办公桌上显而易见的零食包装袋全部撸掉。

白景聿的声音有些恼，背后还有非常不耐烦的汽车鸣笛音，“他来干嘛我哪知道，我估计他是顶不住压力来催案件进度的，你们招待好他，剩下的静观其变——卧槽，还没到下班高峰为什么市里这么堵！”

“我不跟你说了，我听到他脚步声了！”

叶谦才刚做完手里的一系列动作，江明怀踏进来，手里同时拿着一摞材料。

江明怀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你们白副人呢？”

叶谦挂了电话，直接原地站了个笔直，声音嘹亮地回答道：“报告，他出去了！”

“去哪儿了？”

江明怀刚刚上来之前在院子里瞄了一眼，所有的商务车都在大院里停着，唯独白景聿的那辆黑色探险者不在。

于是江明怀突然脸一沉，声音提高了两个度：“无故提前下班，别跟我说他一个人出任务去了。”

叶谦结结巴巴：“报告江副部长，我们头儿他没、没干什么惹您生气的事儿……我们回来之前还在医院审……审……”

“我又没说他出去违法乱纪吃喝嫖赌，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江明怀指指叶谦：“我的样子像是要过来吃人的吗？”

叶谦义正严词：“没……江副局长从来不吃人！”

江明怀嘴角抽了抽，然后把资料放下，语气听起来并没有打算扒了叶谦的皮，“我听说你们白队今天在医院救了个人，顺道医院地下室那个案子找到新的证人了？”

“没错，新的证人名叫郭岩，曾经是实验室负责线下交易的客户经理，手里还有一些之前的交易记录。我们正在从他提供的对接客户里搜集新的证据链，其中涉及到利益链的人很多，我们争取早日把这条暗线给铲除干净。”“嗯。”

江明怀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等着下班的孟凡趁机把椅子转过来，巴巴地凑到江明怀跟前试探着问：“领导今天亲自来啊，有什么新的指示？”

“给你们送个最新情报。”江明怀敲了敲手里的材料：“有关前几个死者的最新调查报告，刚刚有了新的发现。”

晏江市中心商业区地下车库。

白景聿刚在商业街的地下车库艰难地找完车位，然后猫着腰从立体车库的缝隙里钻出来，熟门熟路朝电梯方向走。

宋寻双手插着大衣口袋淡定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看起来个头差不多高，不过一个走起路来劲风洒脱步履如飞，另一个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唯一相同的就是俩人今天正好都穿着长风衣，四条大长腿走路带风，以至于他们刚踏进商场大门，远处几双星星眼就已经带着某种类似于花痴的神情举起了手机摄像头。

“你听到那几个小女生说什么了吗？”走过一段路后，白景聿突然回头道：“什么叫‘嗑疯了’，这是什么新型称赞方式？”

宋寻猛呛了一声，强行微笑着解释道：“应该就是夸你帅。”

临近年底，商场大厅内的音乐循环播放着巨星天王“恭喜发财”的洗脑神曲，不过大概因为饭点的人群全都聚集在餐饮区，所以放眼望去，服饰箱包类的店面几乎门可罗雀。

作为一个严格的死线管理大师，每年不到最后一天，白景聿是绝对想不起来要给过生日的老娘准备礼物的。

直男对于选礼物总有一种迷之自信，尤其送礼的对象还是一个刚退休没几年的中年妇女。

不过好在白妈常年跟着一帮姐妹天南地北到处旅游，朋友圈始终稳居中年妇女新潮流的前卫一线，所以送礼这块其实不用费太多脑筋——送她最新款的奢侈品是肯定不会出错的。

不同以往一头扎进商场里的盲猜盲买，白景聿今年身边多了个可以商量的人——他以礼尚往来为由，晚饭后强行又把宋寻留下给他当了一回参谋。

虽说是为了报答宋寻帮忙为由才请他吃饭，不过看在这位财大气粗的公子刚刚刷掉了约等于宋寻一个春节加班费的钱。宋寻的良心没法让他不答应对方的……小小请求。

当然了，他心里知道白景聿请他吃饭其实只不过是为了再从他身上多套出一些他想要的细节问题。然而自己却有一个今天必须要借他的机会出来吃饭的理由——

正想着，宋寻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打开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一条来自宋家二叔的消息：“小宋，你今天不上夜班吧？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人姑娘家催好几回了，要不你今晚抽个空出来见见？”

宋寻非常自然地回了几个字：“不好意思二叔，今天晚上有约了，下次吧。”

然后心安理得地合上了屏幕。

“你刚刚说你能看到鬼魂这个情况是从小就有的？能再具体一些吗？”走在前面的白景聿并没有注意到宋寻手里的小动作，他头也不回道：“你看我啊……我虽然能感知到周围磁场的变化，但是本质上我没阴阳眼的功能，只能看到气场特别强大的鬼。所以我对你们这种天生可以看到的人还是挺羡慕的。”

“羡慕我？”宋寻把手机塞回口袋，重新恢复到双手插兜的姿势，跟在白景聿身后一臂距离处，看他从一个个奢侈品展柜前挑挑拣拣走过，却始终没选到他心仪的店铺。

便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思考起对方提出的问题：“我能问问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