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贺一鸣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匀速翻动纸张。看来在看完之前，他并不打算说一句话。

苏裴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不论贺一鸣给出什么样的评论，他都会接受。

他相信贺一鸣的判断。

《时间的另一面》刚写完的时候，贺一鸣也是第一个读者。

他那时候热情都投注在戏剧社上，给戏剧社改剧本，也会写一些小短剧，每学期都会出排几出剧。

除了给戏剧社做编剧，他也会上台客串。至于其他的事，设计演出服，做宣传海报，舞台道具，戏剧社每个人多多少少都要分担些。

贺一鸣在戏剧社从来不登台，他说自己不喜欢背台词，更不喜欢当众宣泄情绪。这在戏剧社很少见，但是贺一鸣跟着苏裴一起写剧本，有时候也做些后台工作。再加上贺一鸣看起来很不好惹，所以久而久之，贺一鸣便在戏剧社混了下来，渐渐成了不可或缺的一员。

苏裴才开始写《时间的另一面》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之前写过几个短篇小说，有两篇被杂志收了，也有一部分被退稿了。所以他一开始对写长篇并没有太大把握。

有一天晚上，戏剧社活动结束之后，大家一起去吃宵夜，苏裴和贺一鸣坐在一起。

苏裴告诉贺一鸣，等明年他升了大四，大概不会再有这么多时间在戏剧社了。

贺一鸣问他，是不是打算找工作。

苏裴说：“应该是。我可能会去找个广告公司的工作，也有可能去考公务员。”

苏裴还记得贺一鸣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他问贺一鸣。

“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喜欢这些工作。”贺一鸣看着他的眼睛说。

苏裴鬼使神差一般，说：“其实我现在在写小说。”

贺一鸣的眼睛亮了起来。

三个月后，苏裴写完了《时间的另一面》初稿，贺一鸣做了他的第一个读者。

苏裴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的心情，他激动不安等待贺一鸣的反馈。因为他相信贺一鸣的品味和眼光。贺一鸣觉得坏不一定坏，贺一鸣觉得好那一定非常好。

一晃时间过去这么多年，原来还是有些东西没有改变的。

苏裴想，现在他的心情和当年相比，好像还是一样的，他期待的是贺一鸣纯粹的欣赏。

贺一鸣还在看着新小说，但已经过半了。

苏裴轻手轻脚去泡了茶端过来，静静等着贺一鸣看完。

大概快十一点的时候，贺一鸣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放下了那一沓稿子。

苏裴把茶递给他：“怎么样？”

贺一鸣说：“我不喜欢。”

苏裴没想到打击来得这么直接，他有些慌乱，又像自卫一样，立刻抓起自己的稿子卷起来，说：“我说了，我才写到一半。后面还没有写完，还有很多要修改的地方。”

贺一鸣说：“就我看到的这一半，我不喜欢。”

苏裴喝了一口茶，他平静了些。这一本小说写得非常艰难，所以他多少心里也有些预感，现在只能尽力弥补。

“那你具体是哪里不喜欢？铺垫太冗长了？”

贺一鸣不假思索：“我不喜欢女主。”

“怎么会？”苏裴有些心虚。

“是沈岚吧？”贺一鸣无情地戳穿了他，“这个女主还是照着沈岚写的吧？”

他没想到，沈岚已经和苏裴离婚了，还能这样阴魂不散。他一看到女主出场，就认出了那是沈岚，怎么可能认不出。

苏裴说：“只是一部分参考。”

贺一鸣简直想把苏裴提起来，把他摇醒。

“这个世界有这么多女人，你为什么永远要用这个类型的女人做你的女主？你难道不能换一换……”

贺一鸣突然心生怀疑：“你不会还想用这本书来挽回沈岚吧？”

苏裴摇头：“没有。我和她已经耗干净了。以前确实有过美好的时候，但我们都知道还是分开更好。可能我写这本的时候是惯性，写着写着便这样了……”

他自嘲说：“我知道你和沈岚有些不对付。但是你不觉得沈岚那样的女人……她的脸，她的性格，注定会出故事，而且狗血横生吗？”

贺一鸣终于忍不住说：“我只知道她是个神经病。”

苏裴笑出声，他又摇摇头。他可能是有些困了，在沙发上的坐姿慢慢变成半躺着。

“她是有些疯……但也给了我很多灵感。但好像突然有一天，我们的生活里只剩争吵焦虑，没有快乐和灵感了，我在那一刻确定了，我已经不想再挽留她了。”

他对贺一鸣笑笑：“你不结婚也许是对的。维持婚姻比恋爱难多了，太难了。”

贺一鸣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问的是苏裴对恋爱和婚姻的打算。

苏裴拍拍稿子：“把这本小说再修改一下，看看能不能试着写另一个类型的女主。像你说的，我应该尝试着挑战自己的界限。”

贺一鸣说：“我有直觉，你还是会这么写的，对不对？”

苏裴说：“你可太了解我了。怎么办？我只能尽力而为，等我写好了再给你看。”

他嘟囔着小声抱怨：“本来给人看半成品就是很羞耻的事情。”

苏裴看看时间，说：“都快十二点了……我应该让你住下来的，但是家里房间还没收拾，我自己都只能睡沙发。你还是回去吧。”

贺一鸣看他真没留客的意思，只能叫司机过来接。

等司机来的时候，苏裴又问：“你还记得我第一本小说吗？也是你第一个试读的。”

“记得。虽然那个女主也是……”他做了个“你知我知”的表情，“但是那本真是太好看了，我最喜欢的小说，作者签名初版永远在我的书柜里面。”

苏裴回忆：“那时候我们好像认识才不久……”

贺一鸣纠正他：“怎么不久？我们那时候认识应该快有半年了。”

他问苏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吗？”

苏裴想了想，说：“我记得是有一天我们正在排练……罗小娴把你带过来的吧？说有个同学想来看看。然后你一声不吭坐在角落里。我那时候还想，这个男生真是够冷酷的，有演反派的潜质。等我们排练完了，你才过来和我说了两句话。一开始你真是话很少……”

他说着笑了起来。

贺一鸣没吭声，苏裴问：“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我没记错吧？”

贺一鸣说：“你没记错。”

司机很快来了，苏裴打开门，一阵冷风灌进来，贺一鸣穿好大衣出门，说：“别送了。有空再聚。”

“贺一鸣！”苏裴突然叫住他。

贺一鸣立刻转身，他看向苏裴。苏裴也看着他，他们四目相对。

苏裴站在门边，他终于把今晚一直想说的话说出了口：“小贺，谢谢你。”

贺一鸣问：“谢我什么？给你做晚饭？”

苏裴笑了起来，他说：“这也算是。做晚饭，给我建议，都是。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很多，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不想再和我做朋友了。但像今天这样聚聚，真的很开心……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

朋友。有些事情不会变。

贺一鸣说：“别说这么肉麻的话。”

苏裴笑了笑：“那就再说最后一句。”

他顿了几秒，说：“你说的没错……那个剧组真是他妈的垃圾剧组。”

贺一鸣和苏裴一起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他笑着对苏裴挥挥手离开了。

贺一鸣上了车，渐渐驶离苏裴的家，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苏裴没有记错，对苏裴来说，那确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是对他来说不是。

贺一鸣第一次看见苏裴是在学校礼堂门口。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天气，温度，礼堂前那两排树木的形状。

那天礼堂会放电影，他站在那里，等他的第一个女朋友。突然礼堂门口起了喧哗。他看到有几个人举着一大块海报牌子走过来，原来是戏剧社在宣传新剧顺便招人。

他那时候对学校里一切都不感兴趣，他经常逃课，什么社团都没有参加。戏剧社在他看来就是一群自恋的男男女女。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过去凑热闹，而且他也不想弄明白为什么人群那么激动。

然后那群人和大海拔慢慢挪近了，贺一鸣终于看到了人群中的那个人。

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打扮是民国时候富家千金的装束，一身长裙，带着帽子，脸很白，一双眼睛和嘴唇是最抓人眼睛的，除了漂亮，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

但是那漂亮中仍能看得出一丝不同寻常，贺一鸣还没有仔细辨别出到底是哪里不对，那个“美女”已经笑着将一张传单递给了他：“同学，想加入戏剧社吗？来看看我们的新剧吧？”

“美女”一开口，贺一鸣便知道了，这是个男人的反串。

旁边有人大声叫：“苏裴！苏裴！”那声音里不乏男生疯狂的声音。

后来贺一鸣才知道，原来苏裴为了给戏剧社拉票房，出了这么个主意，他穿上女装在学校里走了一圈，效果极佳，一时间成了校园BBS的头条……

“贺总。”司机停下了车，提醒贺一鸣。

贺一鸣猛然惊醒，他居然在车上打了个盹。他又一次在梦中看见了那时候的苏裴，眉眼间都是笑意，大大方方穿着女装，站在他面前。

就是那个瞬间，贺一鸣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性向。

作者有话要说：初见的故事

小贺其实还没有真正追求过苏裴，有一些他自己的原因还会在后面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