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魔族之地的天空总是晦暗无光的,若是有外界来的生灵，呆上半日便觉得心情抑郁烦闷,若是住上一个月,必定就失去神智直接入魔了。

特别是魔族主殿圣魔殿背后,有一道万古深渊，里面沉着上古混沌以来的魔息,是比魔王尸玉更不能碰的地方。而魔族主殿就矗立在这道深渊之前。

圣魔殿和深渊之间有一片宽阔的场地，上面盖了座高台,现在四处插满了魔族的黑红色旗帜，高台周围站着的都是地位较高的魔族，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色衣裳，仿佛是来参加葬礼。

片刻后,四周号角吹响,一人穿着玄衣，从圣魔殿里走来，面容英俊,却因为过分的苍白而显得诡异，眼睛明亮而不带一丝妖异邪气，正是现任魔君裴盛。

史上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不靠武力却靠计谋上位的魔君,并且将魔族内部的几大首领管理得服服帖帖，在千年内就将魔族复兴的一位君主。

他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不似在外温和淡雅的模样，气势强硬，轻声对身后的属下说了两句话,便走上了高台。

上面放着公主束娇的遗体，面容已经丑陋不堪。

“我亲爱的妹妹。”裴盛亲吻了下她的眉心，然后沉声说，“点火。”

幽冥鬼火烧了起来，他退后了几步，那火焰几乎要烧到了他的衣摆。在魔族这里，烧毁遗体也是一种大不敬和亵渎，裴盛一脸痛色，却很坚定。

然后他挑开自己手臂上的筋脉，献血喷薄而出，落入脚底下的阵法上，他微微闭眼，说了一段古老的、奇怪而诡异的咒语。

他最后露出一抹阴邪至极的笑，“……用我的一切，交换邪神归来。”

幽冥鬼火里出现一个微弱的魂体，里头竟然传来裴岳的声音：“……是你召唤本尊？”

裴盛微愣，脸上的肃杀消失不见，露出一丝脆弱的温情，“哥？”

“我不是裴岳，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点魂，早已被我吃了，”那个蛊惑的声音说，仿佛有千斤重量，“我是魔王。”

裴盛露出一丝绝望灰败之色，仿佛整个人都垮了。

魔族历史上，魔君历代更替，魔王只有一位，就是那位攻上九重天，并在三十三天留下致命隐患的魔王，他没有其他名字，仅靠这个代号就能让人知道他是谁。

“交换吗？”魔王看透了他的心，“跟我交换，本尊就去给你的哥哥和亲妹报仇。”

裴盛回过神，眼神清明，“什么条件？”

“你是我近来见过的魔中，第二个不受我的蛊惑而失去神智的，比你兄长还要厉害。”魔王笑了，“可惜了，我要你的全部。”

裴盛安静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个代价，他也知道面前的并非当年的魔王，只是魔王尸玉被镇压百万年、凝聚出来的一个精魄，吞噬了裴盛和束娇的魂从而得以化出实体。

“你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一旦成了，我就替你们兄妹报了仇，还完成了魔族大业。难道不是很划算的吗？”魔王说，“而且我有尸玉的力量，我走的时候，带走了魔王的力量。本尊有把握，一举攻下九重天。”

裴盛染着漆黑魔息的眼睛看着他，正如魔王所说，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绝望都不足以形容如今的心情，他半晌抬起头，说：“好。”

血色蔓延开来，魔王再度吞噬一个鲜活的、最具魔族纯正血脉的魂，裴盛在最后问：“还有谁，没有被你给蛊惑了神智？”

“九重天姬玄大帝，还有他身边那个天生灵体就不提了，那东西神魂上的功德厚的跟堵墙似的。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姬玄是个魔族。鲜少有魔族能经受我的诱惑。”

裴盛惊呆了。

魔王说：“不敢相信吧？本尊敢肯定他是人魔混血，魔族是不可能飞升的。他是上古混沌以来，第一例以魔族身份飞升至神位的魔族，我定会把他抓回来，好好研究是个怎么回事。”

裴盛蓦然想起在九重天上与对方的最后一面，他第一次失态暴怒说魔族不可能为神，冷漠无情一方上古帝君却露出一丝悲悯的神色，仿佛在嘲笑昔日自己的族人同胞的无知愚蠢、狂妄贪婪和可笑。

然而裴盛下一刻就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鬼门大开，将他的魂魄全部卷入了进去，古老的法咒和禁术产生巨大的煞气，引得深渊里的魔息冲天而起，洗刷过裴盛的身躯，等他从黑暗的魔息里睁开深红血腥的眼，已经是被召唤回来的邪神魔王。

他的声音也变了，魔王看着脚底下臣服的子民，“八百万年，我终于回来了。”

……

建木遗种在极南之地的巫族手中，他们所居之地多大山树林，有毒气作为天然屏障，隔绝一切怀有恶意的生灵的到来。

巫族从上古就从九重天的神界分裂出来，一直扎根在极南之地，打算就此隐居红尘不理俗世，不过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巫族还是会派人出面参与。总的来说，巫族与九重天，一直是有联系的。

天帝做事很靠谱，早已经给巫族传去了消息，姬玄和玉汶并没有遇到半点危险，就与巫族接应的人碰面了。

来接应的人叫巫北，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衣着严谨整洁，进退有度彬彬有礼，是巫族族长身边的忠心下属，“巫族欢迎九重天贵客。”

巫北确认道：“是天族姬玄大帝和灵佑仙君？请拿出天帝下发的文书。”

姬玄和玉汶带了个小仙官叫边辽，虽然实力不强，但办事非常有效率且为人靠谱。

两边交接确认过后，巫北带他们进去。巫族坐立在大山之中。是最朴素古老的木制建筑，环水傍山而建，他们的衣服多数偏暗，族人不多，玉汶偶尔听到两句巫族的话。

他幼时学过一些巫族内的话，听得懂一些。

一个巫族中年男子说：“这来的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吗？这次是出了事，还是例行过来看望族长？”

这是一个巫族姑娘说的：“哇，那个穿着墨青色衣裳的男子好帅啊，看着那么高冷强大，我想嫁……”

玉汶：“……”

已经是我的了。他想。

巫族只是当年从九重天分出去的一个神仙分支，祖上修习巫术，通鬼神，这并非邪魔外道，听上去非常神秘。

这是个神秘的种族，但同样与九重天有着不错的关系。

这届九重天天帝虽然大事上不指望他出力，但与各处关系总是好得出奇。

族长大巫听到了消息立即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对他们打招呼，特别是在见到姬玄的时候，他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惊艳。

姬玄大帝有一副能骗不少小姑娘的俊美容颜，气度卓然，一件整洁干净的墨青色长袍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身贵气和威势，态度疏离却不冷淡，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的舒适。

特别是他那双深蓝色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明明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严肃，却让人想在这广袤深邃的蓝色海洋里沉溺下去。

姬玄切入正题，“我们此次过来，是想取上古留下的建木遗种。”

大巫道：“很久以前巫族祖先从九重天离开后，确实是取走了一部分建木种子。不过这是天上地下唯一一袋上古遗种，你们拿来做什么呢？”

玉汶道：“为了彻底镇压魔王尸玉。书院认为，若能在三十三天种上建木和藤萝花，溢散的灵气就能被它们吸收聚集入灵阵中，达到镇压的目的。”

大巫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小仙君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呢，凡是魔息所到之处，无不生灵涂炭，那东西便是神仙接触都要堕落入魔……”

他说到一半，见他们神色严肃，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认真的？”

“天上地下没有什么不可能。”姬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镇压魔王尸玉一万年，我能担保阿佑可以做到。”

大巫微微愣住。这句话信息量很大，一是面前这人竟然是能镇压魔王尸玉的玉氏后人！二是对方亲昵的称呼，可以推测出两人关系极好。

大巫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考。

他犹豫着说：“之所以能留存下来，是因为我们发现这棵神树种不活。建木是神灵庇佑的神树，一旦生则不易死，因此若非神明眷顾，旁人根本养不活它。”

姬玄笃定地说：“我们既然来讨要建木遗种，自然也找到了把这东西种出来的办法。”

大巫锐利的眉眼望着他，他活了上万年，阅历丰富，通鬼神之术，能看透生灵躯壳下真正的神魂是什么样的。而面前的姬玄却是一团模糊，几乎什么也看不出来，玉汶的神魂上却带着惊人的佛光和无上功德。

半晌，他说：“我亲自去取建木遗种。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几位请在这里留宿一晚。巫北，去给贵客安排的房间。”

大巫目送着他们二人离开，沉思许久，直到巫北回来，他才回过神。

巫北说：“您好像有什么困扰。”

大巫：“我看遍过往将来，一次次推算都在告诉我，巫族在衰落，神界也在衰落。”

巫北看着他，大巫说：“我们在末法时代。神魔鬼怪终将衰落消失，人界崛起。而不久前，不知是哪位大神给了九重天无上功德，一改运势，往好的方向而去。”

大巫似乎下定了决心，“巫族也必须改变了。那位姬玄神君，是玉氏后人。我想让他留下来迎娶我的宝贝女儿巫芷，将来我离开后，由他继承巫族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