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番外：海的儿子（二）

生日宴之后，俞舟感觉周围的人对自己都不太一样了。说不出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就是和以往不一样，连自己要的小饼干材料都送得比平时积极，种类也比平时多。比较不开心的是，几个哥哥开始嘲讽他对巫师先生投怀送抱。

同样的话从哥哥们口里说出来，和从邵荣口里说出来，感觉似乎天差地别。俞舟不开心了好几天，决定不喜欢他的几个哥哥。“不喜欢”对俞舟来说已经是最恶劣的评价了！

俞舟还是开开心心地带着小饼干去找邵荣。他对邵荣说：“父王把这一片海域分给我啦，我不用去别的地方，可以和以前一样经常来找你玩。”

邵荣脾气不好，不过对俞舟还算有点耐心，俞舟有什么问题他都随手帮忙解决。六月的时候，听说岸上有烟花节，俞舟还没见过烟花，绕着邵荣游来游去，一直在问邵荣“你去过没有啊”“好不好玩啊”“烟花是什么样的”“我没有见过陆地上的夜空呢和海里有什么不同”。

邵荣被绕着自己转圈的小美人鱼烦得没办法，拎起他到了陆地上。

这一次他们落在布满软草和细沙的岸边。天还没完全黑下去，余晖落满海面和海岸。小美人鱼的尾巴不见了，变成两只白白的脚丫。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脚踏实地地踩在草地上，感觉脚底被那尖尖的草叶搔着痒，令他下意识想要缩脚。

脚一往回缩，又踩在了细细的沙子上。俞舟感觉几万颗沙子在吞噬着自己的脚板，忙扑到邵荣身上，整个人慌里慌张地在邵荣身上挂着。

邵荣斜眼看他。

俞舟嗫嚅着说：“我、我不习惯。”他从小到大，都没这样“脚踏实地”过呀！

邵荣把俞舟背到自己背上，抬手捏了捏他白皙漂亮的脚丫子。俞舟这腿是他让它出现的，以前自然没有用过，不习惯也很正常。邵荣口里免不了又是一通讥嘲：“没见过你这么娇气的。”不仅娇气，胆子还大，这天上地下，从来没有敢让他背着走的家伙。

俞舟伸手搂着邵荣的脖子，脑袋悄悄埋进邵荣颈侧。他开心地夸：“我没见过巫师先生这么好的人。”别人都怕邵荣，他不怕，因为他从来没有在邵荣身上感受到真正的恶意。邵荣哪怕是被他惹生气了，也从来不会对他撒火。俞舟小声说，“我好喜欢好喜欢巫师先生。”

俞舟声音再小，近在耳边邵荣还是能听见的。他笑了笑，又捏了捏俞舟的脚丫子，没回应什么。

邵荣背着俞舟走了一路，两个人走到了看烟花的好地方。俞舟终于敢从邵荣背上下去，他勇敢地在软草和细沙间绕着邵荣蹦蹦走走一圈，对邵荣说：“一开始刚踩在草上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刀子割到了，根本不敢踩下去。”他好奇地问邵荣，“你们第一次下地的时候，就敢大步大步地往前走了吗？”

邵荣看了他一眼，说：“不记得了。”

俞舟于是又问：“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凑过去和邵荣说话，“巫师先生你现在到底多少岁了啊？我听人说，一百年对你来说眨眼间的事情，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眨了好多次眼？”

邵荣黑着脸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俞舟拉着邵荣的手，仰起头认真地看着邵荣：“我在想，巫师先生遇到我是一次眨眼里发生的事，回头巫师先生再眨一次眼，是不是就会把我忘了？”

邵荣撇嘴：“我没事记着你做什么？”他瞅着俞舟漫不经心地说，“哪天你要是从我眼前消失了，我可不会想起你。”

俞舟心里酸酸涩涩的，他告诉自己这样很好，想想看，要是邵荣没有忘记他，一百年后、两百年后、三百年后……一直一直都还记着他，然后和过去两百年一样一个人孤独地活着，那多难过、多痛苦啊！要是邵荣能很快把他忘记的话，就不会觉得难过和痛苦了。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远处的人们放起了烟花，砰砰砰砰砰地乱响。烟花在天空中一朵一朵地展开，燃亮了深蓝色的天穹。烟花是美丽的，只是绽开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俞舟看了一会儿烟花，忽然控制不住地扑进邵荣怀里，搂着邵荣脖子把脑袋埋进他颈边：“巫师先生，我好自私，我不想你忘记我。”他不应该这样想，他一直觉得哪怕是变成泡沫，他也会非常开心。难过的小美人鱼像是没长出双腿一样，整个人悬挂在邵荣身上低低地呜咽着，像只走投无路的小兽，“你能不能不要忘记我？”

“你是在向我求爱吗？”邵荣盯着近在咫尺的小脑袋。

俞舟僵僵地搂紧邵荣的脖子。他安静了好一会，抬起头看了看邵荣的唇，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亲了上去。他没和人接过吻，不懂怎么撬开邵荣的唇齿，不懂怎么和邵荣唇舌交缠，可他的气息纯净而甜美，像是一朵独自生长在深海最深处的花，第一次小心地向人绽开。

邵荣一把扣住俞舟的腰，索要了一个真正的吻。两个人很快从陆地回到海底，邵荣把俞舟带回自己的住处，好些天都没让俞舟出门。

直至侍从官急切地找上门时，俞舟才重新看到自己的尾巴。想到这几天和邵荣所做的事情，俞舟耳根不由自主地红了。他对侍从官说：“我很好，您不要担心。”

侍从官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巫师先生不是我们海里的啊。”

“我知道的。”俞舟低下头说，“我们的一生很短很短，巫师先生的一生很长很长。可是，我喜欢巫师先生。”他想用剩下的很短很短的一生，都用来和邵荣在一起，只有和邵荣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感到轻松和快乐。

侍从官揉揉小美人鱼的发，没再说什么。

得到了巫师的支持，最不起眼的小王子成为炙手可热的王位继承者。俞舟天性善良，管理下属宽厚而不失法度，把底下的海域管理得井井有条。渐渐地，俞舟的支持者越来越多，几个哥哥也越来越着急。

俞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觉得周围的人越来越友善，他游去找邵荣的时候会有很多人主动上前和他打招呼。这些友善却陌生的问候，对俞舟来说是一种难言的负担，可他还是尽力维持身为王子的礼仪。

八月的时候，海王把俞舟找了过去，说八月中旬岸上会有祭海典礼，这祭典每隔百年会大办一次，他们这边会派人到岸上去参加。海王对俞舟说：“你与巫师先生要好，可以让他帮你化出双足上岸参加这次祭典。记住，这次祭典你是代表我们海族去参加的，你需要让他们减少对我们大海的侵入和破坏。”

俞舟还是头一次接到这么重要的任务。他去找邵荣说起这件事，有些紧张地问邵荣：“我该怎么和人类商量这些事呢？”

邵荣淡淡地说：“很简单。”

俞舟期待地看向他。

邵荣瞥了他一眼：“谁敢不听，打到他们听。”

俞舟：“……”

哪怕邵荣很不喜欢和人类接触，还是没法放手让俞舟自己一个人跑岸上去。他甚至能摸清海王的想法：海王特意扶持俞舟、还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俞舟，就是看出他肯定会为俞舟出手。

海王他显然先是海中之王，而后才是俞舟的父亲。他的考量永远是先利益后感情——更别提他对俞舟本就没有多少爱护之情。

邵荣把俞舟带到床上，亲了亲他的唇，笑着嘲他：“没人爱的小可怜。”

俞舟鼓起勇气反驳：“胡、胡说。”他抬起眼看邵荣，眼睛里有着纯粹的开心和爱意，说出口的话却免不了磕磕绊绊，“我、我有巫师先生。”

邵荣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小如鼠又这么胆大包天的家伙。

两个人腻歪到祭典那天，邵荣才带着俞舟去参加那场祭海典礼。陆地上的祭礼进行到尾声时，汹涌的浪涛之中出现了小美人鱼的身影。他按照古老的礼仪在浪花间舞动片刻，陆地上所有久旱的土地都获得了久违的甘霖。

主持祭典的老人须发皆白，激动得眼泪都涌了出来。俞舟漂亮的鱼尾渐渐变成了藏在礼服下的修长双足。海浪有意识般往两边散开，为俞舟腾出一条铺满细沙的道路。

俞舟抬眼看去，只见岸上匍匐着无数泪下如雨的人们，只有道路尽头站着几个没有跪下的人类。

为首的那个人类，看起来有些眼熟。

俞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了，这人类不就是那个不会游泳的人族王子吗？他正要悄悄和暗处的邵荣分享这件事，邵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身后，冷不丁地问：“看什么呢你？”

作者有话要说：

邵傻傻：掐脚一算，感觉不对，赶紧宣示宣示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