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楼顶的光(十)

几天后，下雪了。

郊区附近有一个小湖泊，特别出名，因为所有的孩子都等待着下雪的时候湖泊结冰。

每每到了那个时候，就会有很多人在上面溜冰。

乐乐也很想去，正好今天有空，就小声的和陈舟提出来。

声音小得陈舟差点听不到，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我说……”乐乐低下头，“你能不能带我去湖边玩？”

“湖？可是这个时候水面上的冰好像没有很牢固，你就不怕掉下去？”

“那，那我就不去了。”

陈舟扑哧一笑，伸手拉住他：“走吧走吧，去看看。”

乐乐开心地点头。

此时外头正在下雪，看起来毛绒绒的，将马路和马路两旁都轻轻的覆盖上一层白沙似的雪。

电线杆上的线也慢慢堆积起薄薄的雪，一点点将线压弯。

俩人踏着雪，留下一行小脚印一行大脚印。

途中还去看了刘爷爷，他依旧守着自己小店，小土狗也长得很快，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可爱了。

打过招呼，俩人继续往前走。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湖泊附近。

平常这个时候，湖边都是没有什么人的，因为天太冷，水面的冰也没结好。

可现在，一大群人围在湖边上，各种吵闹声，呼喊声，议论声。

陈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牵着乐乐一同挤进人群之中，放眼一看——

湖面漂浮着细碎的冰，显然是结成薄冰时就被破坏而成的。

湖面有一个突出来的小石块，那地方能容下一两人坐着休息。

夏天大家游泳累了就游到石块那里攀着小憩。

而在冰天雪地中，陈舟看到坐到石块上的小孩，还有浮在水面的何叔。

怎么回事？

湖边的人有几个脱了厚重的棉衣下水，将小孩和何叔带回到岸上。

陈舟有些发抖，扒开他人蹲到何叔的一旁。

他伸出手，去探了何叔的鼻息。

没气了。

陈舟双手颤抖，手忙脚乱地撩起何叔的毛衣，开始准备心脏复苏。

在触及到他身体的那一刻，陈舟感觉从指尖传来一股强烈的疼痛感，夹杂着冰冷刺骨的寒意，直击大脑。

这种感觉很熟悉，去找老婆婆的时候，也感受过一次。

陈舟顿悟，何叔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接下来发生的，就是何叔死前的映像。

待陈舟回过神来，四周已经安静下来，没有岸上的一大群人，湖面的冰也没有碎，一切，都是刚刚开始的模样。

陈舟颓废的坐在岸边，有些麻木的等着接下来的发展。

一个小孩走到湖边，怀里的气球掉到湖面上。

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地伸出腿试探了一下，发现自己踩上去湖面的薄冰不会碎。

于是乎这才高高兴兴的往前一溜，拿回气球，全然没有看到身后每走一步，就出现裂痕的冰面。

“咔——”

冰面就像一块逐渐破碎的镜子，出现条条碎痕，一点一点朝小孩蔓延过去。

又如同一个慢慢成型的蜘蛛网，而处于网中央的猎物，就是那个小孩。

陈舟看着都心揪，按耐不住想上前拉回他，刚起身就看见小孩坠下去。

湖面的冰碎了，水花四溅。

“别动！”

湖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陈舟转头一看。

是何叔。

这时的何叔是鲜活的，有呼吸有心跳，陈舟眼眶一红。

只见何叔他脱下白色的棉衣，就穿着一件毛衣跳入水里，奋力向小孩游过去。

何叔抓住了小孩的衣服，见小孩没了声儿，更是着急，急忙向岸上游去。

可是就在这时腿抽筋了！

何叔咬牙，忍着疼痛，仅在一秒钟，就做出了选择。

岸上太远了，自己带着小孩铁定是游不回去。

只有退而求其次，往挨得更近的湖中央的石块那边游去。

至少能将小孩子给送上去。

陈舟看见何叔转移了方向，忽然心里一紧，大喊：“干什么呢？你游错方向了！”

何叔根本听不到，将小孩子送到石块上后，腿又开始抽筋。

湖水太冷了，他也没空做什么热身就去救人，此刻抽筋的腿让他不知所措，湿透的毛衣也越发沉重，他一头扎进水里去抻直腿，试图缓解抽筋。

可是没有用。

陈舟就亲眼看见何叔浮了上来。

面目埋在水中，背向天空。

和何叔相处的日子历历在目，那么好的人，就这样走了。

就连死亡的方式都是为了救人。

陈舟捂住脸，小声哭了起来。

他的哭声回荡在安静的湖面，越过碎碎的冰，抵达何叔的尸体旁。

天空开始下雪了，细细绒绒的白色在空气里飘摇，落到何叔的背上。

陈舟实在是难以接受。

何叔从来就没干过任何一件错事，也没有做过对不起谁的事。

在着贫瘠荒凉的郊区为了小孩子待了整整十年。

这么无私善良的人，怎么就这样走了？

他还有一段没有开始的恋情，还有一个互相喜欢的对象。

怎么就，死了？

“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哭，不嫌丢人啊？”

何叔的声音很近很近，就在陈舟跟前。

陈舟抬头，看见一脸惨白的何叔，顿时哭得更大声。

何叔叹了一口气，蹲下来，伸手想拍他的肩膀，却错开了。

他惊讶的望着自己的手：“啊，真的是人鬼殊途，我碰不到你了。”

陈舟哭声小了，抽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往岸上游？你是不是傻？！”

“有你这样说话吗？”何叔瞪了他一眼，“我当时身体状况撑不到我游到岸边，那小兔崽子就得和我一起死。”

陈舟没吱声，吸了吸鼻涕。

何叔也学陈舟坐在他一旁，开着玩笑：“别伤心嘛，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我老早前就在想我这么英俊的人会以什么方式死去，想了各种死法，万万没想到是溺水而死。”

“不过为了救人壮烈牺牲，我也觉得值了。”

陈舟闷着声音，转头看他：“那川田花花幼稚园怎么办？”

“会有新的校长来接任的。”

“那我工资怎么办？”

“……这个月的我不是提前给你了吗？你可不要无理取闹啊！”

“那吴姐怎么办！”

何叔这会儿顿时放了气，垂下眼睛：“她会遇到更好的人。”

“可她就喜欢你啊！”

“那我能怎么办？借尸还魂吗？还是上演人鬼情未了的戏码？”

陈舟闭上了嘴。

他现在只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妄想留住何叔。

“对不起。”

明明是应该陈舟来安慰何叔的，怎么现在反过来倒成了何叔安慰陈舟。

“我只是舍不得你。”

何叔轻轻一笑：“人总要死的，我又不是抛下你了。你放心，我还是会时不时回来看你。”

“不过一般白天我出不来，等晚上吧，晚上我可以到你家里和你聊天。”

“看，我是不是对你很好！”

陈舟：……我觉得有点吓人。

何叔抬手看了眼腕表，对陈舟笑了笑：“时间到咯，我该走了。”

“去哪儿？”

“往死。”

陈舟皱眉，突然想起老婆婆和自己说的话：“你是去马路尽头？”

“咦，你知道？”

陈舟点头。

何叔突然严肃地对他说：“相反的那一头，往生。你要记住。”

陈舟一愣，忽然想起老婆婆也和自己说过。

还未等他发问，就看见落雪的天空破出了一道光。

灰蒙蒙的天此时就像龟裂一样，出现很多裂痕，其中一块似乎坠落下来，透出刺眼的光芒，将陈舟照的睁不开眼。

“叔叔……叔叔？”

是乐乐的声音。

陈舟低头张开眼睛，发现乐乐牵着自己的手，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陈舟急忙抬头四处观望。

湖边哄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几个大人对着就上来的小孩子忙里忙外。

何叔的尸体变成一道细碎的光散开，再也难寻踪迹。

乐乐问：“叔叔你在看什么？”

陈舟摸摸他的头：“你何叔叔死了。”

“何叔叔？”乐乐歪头，一脸不解，“谁是何叔叔？”

陈舟一愣，蹲下来，张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就是川田花花幼稚园的那个何叔叔，校长！”

乐乐越发疑惑：“校长是何叔叔？可是校长不是个阿姨吗？”

陈舟：！

怎么回事？

乐乐不记得何叔了？

陈舟难以理解，随手抓了湖边大人问：“刚刚那小孩子是谁救上来的？”

那人吓了一跳，奇怪的看了眼陈舟：“他妈妈救上来的。”

怎么会是他妈妈？！

明明是何叔啊！

陈舟又问了围在落水小孩周围的人，没一个人说是何叔。

何叔的痕迹，就像被抹去了。

陈舟在脑袋里质问系统。

【陈舟：什么情况？你系统出bug了？】

【幺零零：检测中……并没有出问题。】

【陈舟：那何叔他……】

【幺零零：一个数据的消失不会对主故事产生任何影响，只需要重新安排一串新数据代替就可以了。】

【陈舟：代替？那为什么老婆婆死了乐乐还记得她？】

【幺零零：因为老婆婆是属于主故事的人物，不会被代替。】

陈舟咬牙，骂了句脏话。

何叔做出的所有牺牲，全部被抹去了。

他的所有故事，所有情感，没有别人记得。

他对川田花花幼稚园的付出，被另一个数据代替。

他和吴姐的感情，没开始就结束了。

陈舟烦躁的要命，气的红了眼眶。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叔叔你怎么了？”乐乐不理解陈舟为什么生气，有些害怕，却又不肯离得远，就捏着陈舟的衣角，陪着他站在寒冷的湖边。

陈舟回头，看见乐乐的头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那双眼透彻的看着他，忽然胸口的不忿消散了点。

他缓了口气，眉眼间全是无奈：“乐乐，我们回家吧。”

“好。”

陈舟一向身子骨好，可第二天却也感冒了。

他依旧带着乐乐去幼稚园上课。

到了门口，发现幼稚园不像往常一样，充斥着小孩儿们的哭声笑声吵闹声。

陈舟疑惑的推门望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吴姐！

忽然，陈舟鼻尖一酸，释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快乐啊！

求留言求收藏，mua!

话说元宵节写死一个人还是挺爽的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