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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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红袍僧死了。

杀人的修士是一群年轻的吴地修士。动手的那名弟子对于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昨晚与师兄弟们进入巷子,看见那双脸的怪物回过头来,他手里的剑直接就飞出去了,一剑斩下了那怪物的头颅。

那红袍僧的头先飞出去,身体之后才直挺挺地倒地,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那名弟子是道盟的新秀,深受师门器重。道盟将红袍僧的尸体曝晒在城北的道坛上,让众人一同来辨认这是什么。城北的百姓都去了,大街小巷很是热闹,许多父母捂住了小孩的眼睛。众人都在围观那怪物,议论纷纷。

“这魔物看着真可怕!瞧他死都死了眼珠子还真瞪着我们呢!”

“这种怪物怎么活这么久的?我要是他父母我就在怪物出生的第一天就把他掐死了!太吓人了。”

“怪物哪里有父母?就是真的有,他的父母也早就被他吃了吧!听说他昨晚在南巷杀了好多人,幸好他被道盟的道长给杀了,否则不知道还要杀多少人?”

“还是把尸体烧了吧!我听说这种魔物杀不死,要用大火烧!”

“造孽啊,这世上怎么有这种可怕的东西?”

吴聆立在人群中,望着那具身首分离的身体,雨水与血水混做一股缓缓地流到了他的脚边,他的眼神好像比平时还要更平静些。待到人群散去后,他走了过去,伸出了手,慢慢地将那双发灰的眼睛合上了。

天街又下起了雨,这个清晨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孟长青他们一行人离开了西洲,在城门口,分别的时候,吴聆看着孟长青,他的眼神似乎温和了些,“今后若是下山,来找我?”

孟长青听后笑了,道:“行,去找你。”

吴聆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孟长青,孟长青接了,发现是枚玉佩,当年长白宗山下,吴聆送给他的那块。孟长青把玉佩收下了,摩挲了下,道:“走了,今后山下再会。”

“再会。”

吴聆看着孟长青的背影,孟长青走出去很远,忽然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的眼睛是那样的清亮,隔着西洲的雨与雾。吴聆站在原地望着他,不知是想些什么。

在孟长青与陶泽走远后,咚的一声在耳边响起。吴聆回头看去,是吕仙朝,这孩子走路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像猫。吕仙朝手里掂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球,估计是刚刚玩的时候走神了,球掉到了地上,滚到了吴聆的脚边。吴聆低下了身,拾起了那个球,将它递给吕仙朝,“这是哪里来的?”

吕仙朝接过了球,道:“捡来的。”

吴聆显然是有些顿住,“哪里捡来的?”

吕仙朝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似乎不怎么看吴聆,含糊道:“街上捡来的。”见吴聆还在望着他,他问道:“你也喜欢?要不送你?”他把球往前一递。

吴聆明显再次顿住。

吕仙朝见他不要,这才收回手,又道:“我不跟你走,你又不回长白,我自己回去了。”

“你年纪小,一个人赶这么远的路,不怕遇上什么危险吗?”

“我从西洲顺着水路坐船回去,一路上都有道观,我怕什么。我不要跟着你回去,师兄弟都不喜欢你,我跟你回去,他们要挤兑我。”

吴聆看着他半晌,终于道:“好吧。那你一路上小心,不要去其他的地方。”

吕仙朝点了下头,然后继续低头玩着手里的球。待到吴聆转身离开后,他转着球的手停住了动作,他抬头看向吴聆的背影,一双眼睛跟猫眼似的碧幽幽的。他没有去渡口,而是在吴聆走后把球一抛,忽然折回了西洲城。

显然他压根就没打算回长白,就随意地糊弄下吴聆,等吴聆走了,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在他慢悠悠回客栈的时候,在西洲城的另一边,落着雨的道坛上,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还摆在上面。

道盟应该是觉得不妥,午后派人将尸体收走了,前来收尸的是两个年轻弟子,显然他们平日里在道盟没什么地位,所以来干这种事。那弟子不情不愿的用道巾包起那颗头颅的时候,忽然他好像看见那头颅上的眼睛微微合了下。那弟子大叫了一声,引来的师兄们的不耐烦的问话,他大白天倒逼出一身寒意,又定睛一看,没什么变化,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觉得不祥,赶紧把用道巾把那头包紧了。

那具尸体被放在一间荒废的房子中,用一块白布遮上了,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午后,屋子里,蒙着头颅的道巾忽然轻轻地响了一声,像是被什么摩擦出声音。

有什么东西逐渐从那间屋子冒出来,源源不绝。

破碎的魂魄、凝聚不散的阴气,还有漂浮的魂线。若是吴聆还在场,他就能看出来,这熟悉的气息是来自哪里。

又或许,他其实早就有所察觉了。

西洲城中,道盟修士还在举办盛会,几乎吴地十分之五六的修士此时都在西洲,他们在城北青屏山上相聚,聊着道门近日发生的大事小事,商量着即将展开的祭祀事宜。

青屏山下,大街小巷吴地百姓如往常一样忙碌着。客栈的老板和对面铺子的小丫头说起昨日见过的那怪物,道:“我见他可怜还给了他一点吃的,没想到竟是魔物。”

小丫头道:“听说杀了不少修士呢!幸好被道盟中的道长给收了,否则不知要杀多少人。”

“是啊,我以后再也不敢搭理这些人了。”

闲聊声从客栈中飘出来,这座笼在烟雨中的古城像往常一样的繁华宁静。

*

孟长青与陶泽沿着水路走了一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在附近的镇子暂时住一晚。陶泽好好地睡在床上,到了半夜,他忽然猛地睁开了眼,从床上爬了起来,浑身都是冷汗,大口喘着气。

他又做了那个噩梦,梦到了清阳观,还有那些火中的清阳观众人,陶泽愣是都半天没缓过劲来。回忆起梦中尸横遍野的场景,他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在做那个梦?

陶泽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忽然那杯子砰一声摔落在了地上。

等等,不对啊,今日那梦中的场景好像不是在姑射山,而是在……西洲城?

陶泽有些愣神。他这阵子被这个梦反复折磨到快精神崩溃了,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此时光从半掩的窗户照入屋子,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梦境投射在西洲城,窗外风声如雷,他忽然生出个诡异的念头:要不,回去看看?

陶泽觉得自己有病。

大约在天快亮的时候,孟长青的房门被敲响了。

孟长青得知,陶泽似乎把一样“虽然我说不清楚但是你别问反正就是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西洲城的客栈里,他要孟长青和他一起回去拿。孟长青是个好脾气的人,于是他坐了半天,问道:“你在耍我吗?”

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孟长青和陶泽调头走在去往西洲城的路上,陶泽一直在对孟长青道:“多谢多谢。”

后来,孟长青回忆起来那个早晨,他依旧觉得那是个重要转折点。在他们做下返回西洲的那个决定起的那一刻,许多事情真的就此改变了。物是人非之后,他曾经问陶泽,如果再选择一次,那个清晨,他是否还会回西洲?陶泽回答他,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来着。

两人在傍晚时分回到了西洲城,往日繁华热闹的渡口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两三艘乌篷船停泊在岸边。城门紧闭着,有乌鸦从牌楼上掠了过去。

孟长青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把推开了城门,忽然他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落日余晖中,昨日他们离开时还是烟雨朦胧宁静祥和的西洲古城,已经全然变了副样子。

倒下的酒旗、乱扔的背篓、被扯成两半的篮子,一地的狼藉。一大群人从街头另一头慢慢地朝着城门口走过来,他们脸色青黑,脸上覆着一层薄茧,依稀可以分辨出融化的五官,道路旁横着一具尸体,头已经没了,身体半摊在台阶上呈现出怪异的姿态。西洲城的上空,盘旋着无数的碎魂与魂线,密密麻麻犹如黑雾,正朝着城门这头缓慢涌来。

“这、这是什么?”陶泽瞪大了眼。

就在这时,一柄仙剑从天而降,一声巨响插在了地上,十丈之内青石板瞬间裂开,一个少年几乎是同时杀了出来,手握住了那柄仙剑,剑气横荡出去,将那些人挡了回去。他抬手就是一个降魔印。

人群中爆发出惨叫声,一瞬之间,所有的人都朝着城门口涌来,撞上降魔印,那跪地的少年被逼的倒退几丈才刹住脚步,一双眼里全是凌厉的凶光。

孟长青看着那背影脱口而出,“吕仙朝?”

吕仙朝闻声一震,却没有回头看。他半边身体都浸在鲜血中,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一个夜晚。

天空的黑气横贯而下,降魔印哐一声碎开,吕仙朝还没来得及说话直接被震飞,那群魔物似的人全都朝着他的脸冲了过来,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止,他缓慢地睁大了眼。下一刻,白露剑直接出鞘,孟长青冲入城中,一剑横在了原本吕仙朝站的位置,金色雾气咆哮而出。

孟长青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一簇簇涌出来的活死人,铺天盖地的黑雾,雾中咆哮的魂魄,诡异发着亮光的细线,倾盆大雨中,一只只苍白的手伸出来,几乎抓到了孟长青的手腕。

吕仙朝忽然吼道:“别被他们抓到!”

孟长青猛地翻转手腕,白露剑一声长啸,屋檐与牌楼刹那间挂满了霜雪。

死里逃生的吕仙朝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摔得满脸都是血,连抹一把都来不及,就捡起剑重新竖在了城门口,抬手结印。

这是东城门,汹涌的仙家灵力与金色雾气惊动了这座城中游荡着的人,所有的活死人都停下了脚步,望向东方。西洲城的东南角,一步一道观,十步一道坛,如今,平日里热闹的道坛上不见一个修士,漂浮的魂魄中,一群活死人走在其中。

脚步声与某种咀嚼的声音混在一起,所有人身上都拖着长长的白线,又像是棉絮,边走边掉。很快,孟长青三人就被困住了。

陶泽语气都变了,“这……这什么东西?”

吕仙朝盯着那些黑雾深处,他似乎心中在剧烈地挣扎着什么,握着剑手越来越紧。

西洲城中青屏山,吴地道宗先祖们设下的阵法在山林中轰鸣,幸存的吴地道盟修士躲在山中望着空中那些翻滚的黑雾,在雨里颤抖着,没人说一句话。山下,仙剑丢在林中,道门修士的尸体全都化作了血水,被雨水冲刷着往河里流。那是同袍的血,几乎染透了河流,一夜之间,无数道盟修士命丧黄泉,生死关头,看见师父、师兄弟、师叔伯扭曲着倒在地上,化作血水,吓破了胆的修士终于哭嚎着朝青屏城狂奔。

整个西洲城中,除了道盟修士外,还有着二十万百姓。

这是人间炼狱,是灭顶之灾,没有一个人逃得掉。

没有人知道这场灾祸是怎么开始的,等吴地道盟修士回过神来的时候,黑雾、残魂与活死人已经游荡在城西的大街小巷,铺天盖地的白色细线真的像极了雪,就那样无声地飘在风中。百姓们碰到那些细线瞬间,灵魂就会被雾中的残魂吞噬干净,他们出现瘟疫一样的症状,倒地不起,然后几个时辰后又会从地上爬起来,如盲兽一样咬死他们能找到的所有活物。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西洲城,每一个人都在大雨中逃窜,不知是谁放了一把火,从南边一直烧到了北边,大雨倾盆也浇不灭。

道盟修士冲下山想要控制住这些活死人,原以为修士的体质应该可以抵挡那些残魂,却不料所有的修士一触及那些诡异细线,连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就砰一声倒地化作了粘稠血水,惊得人目瞪口呆。

西洲城作为吴地四大古城之一,寒江绕城而过,曾有数位吴地道门真人在西洲外城设下阵法用以抵御妖魔入侵,然而一天一夜过后,那层被吴地修士引以为傲的屏障已经摇摇欲坠。

青屏山还有道盟先祖设下的阵法,修士们全部退避青屏山,没人敢下山。谁都看得出来,西洲城没救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意识到:一旦活死人与那些黑雾涌出城去,这场灾难将会席卷整个吴地,必须即刻封锁掉西洲城。

就在没人说话的时候,天虚观众弟子站了出来。那是长白宗在西洲城的分设的道观,泱泱长白四千年,门中无数弟子入世降妖除魔,镇守四方,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些长白修士一言不发地就提着剑下了山,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

城北与城南被封住了,天虚观修士的剑散落了一地。

随即,吴地道盟魁首,玉阳子的师父梦霄道人孤身下了山,一些道盟修士忽然提着剑冲出去跟了上去,城南被封住了。玉阳子亲眼看着他的师父死在他面前,他摔在地上,在师弟的面前,他爬起来就回头跑了。

活着的道门修士退避青屏山,争论不休,相互攻讦,最终归于死一样的寂静。西洲城东因为道观与道场林立,又有许多的古老阵法,活死人蔓延得慢一些,然而随着那些阵法被一道道冲开,那些活死人离也城门越来越近了,最迟入夜,黑雾就会涌至城门口。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下山,那些敢于下山的修士,全都已经死在了城北、城南、城西。

这时,一个少年修士孤身飞掠过西洲道观的屋檐,朝着城东飞奔而去。

吕仙朝一直是个冷漠且自私的人,他从不觉得自己要承担什么降妖除魔济世救人的责任,修道也只是因为修士地位卓然,他想要别人再也不敢瞧不起他,或者在别人瞧不起他的时候将那人的头拧下来。他是个自私而刻薄的人,一直都是。

所以连吕仙朝自己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去送死。他要做的是逃出去,而不是和那些蠢人一样死在这个鬼地方,他才十四岁,就算要去拯救苍生,那也轮不到他!谁听说过一整个道盟的人全都缩在山上,让一个十四岁的修士去送死的?

然而无论脑海里想了多少,那柄长剑还是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有时人做出的抉择连自己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孟长青与陶泽出现是很及时的,这点吕仙朝还是承认的。

活死人冲撞着降魔印发出砰砰的巨大声响,玄武降魔印加上白露剑,三人几乎耗尽了灵力,才终于将城门封住了,伴随着一声巨响,从高空俯视望去,西洲的四个方位全都啸出剑气,一个庞然的、纯金色的降魔阵逐渐显出形状来,而上一层屏障刚刚被凝成黑雾的残魂冲碎。刚刚好。这是吴地的修士担心第一道屏障无法抵御妖魔,在几百年前特意邀请一位道门真人在西洲设下的第二道屏障,四扇城门便是四个阵眼,只要封住四扇城门,阵法立刻成型。

这是西洲最后一道屏障,恐怕当年设下这降魔阵的道门真人也料不到,这两层原本是阻止妖魔入侵的法阵,如今却在阻止妖魔出城。

冷静下来后,孟长青问吕仙朝,“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

“就是你看见的那样,活死人,到处都是,西洲完了。”吕仙朝浑身都是血,大口喘着气,他坐在城墙下看着孟长青忽然笑了,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们回来拿东西。你为什么在城中?你没有跟你师兄回长白?”

“吴聆回去了,乘船走的,这会儿说不定在哪片江上飘着呢。”

“这些碎魂和魂线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城中还有活人吗?”

“不知道。”

“消息传出去过吗?”

吕仙朝又笑了笑,用袖子擦去了剑上的血,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对着孟长青道:“早就传出去过了。吴地道盟有名有姓的修士都在这城中,一晚上死得也差不多了,附近那些宗派来了还是送死。你要等消息传到长白和玄武,再等他们派人赶过来,那能赶上给我们收尸就不错了。”

孟长青还想继续问下去,就在这时,遥远的空中似乎有剑啸声传来,三人顿时一齐回头看去。

*

在吕仙朝下山不久,青屏山的法阵就被黑雾和活死人毁去了一半,而伴随着日落西山,第二个夜晚也即将到来。

昨晚的恐怖景象还留在每一个道盟修士的记忆中,令这群见惯了生死的修士头一次生出胆寒的感觉。

关键不是那凝成黑雾的残魂,也不是那些活死人,而是那些如雪如絮的细线。那些蜉蝣似的东西,所有的修士只要沾上一点,皮肉瞬间化作血水,当场魂飞魄散。而西洲城中几乎到处都飘着那些细线,铺天盖地。

面对毁去一半的青屏山法阵,剩下的修士终于开始意识到,躲在青屏山是没有用的,这座吴地三大仙山之一,正在被逐渐侵蚀,而他们就在青屏山的中心,最终的结局只能被这些细线包围吞没,化作一滩脓水。

下山,逃离这座城,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吕仙朝一开始就想错了,这群道盟修士不是不敢去封掉东城门,而他们是根本不想封掉最后的那扇门,城中的活死人能从那扇门出去,他们也能从那扇门出去。至于这些活死人会不会将那些残魂、魂线传出去,他们如今没时间也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当真正的灾祸到来,百姓的性命永远无法与修士的性命相提并论。修士自古以来就是被天命选中的人,仙根和仙骨就代表着他们高人一等,他们更应该活下去,更何况,他们如今是道盟仅剩下的血脉。

这些都是极为忌讳的东西,道门平日里禁止宣言这些,然而大部分修士其实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玉阳子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来,“今日一事,诸位道友都已经尽力,我替我师父梦霄道人还有吴地百姓多谢诸位,只是我想问一句,今日诸位难道真的要让整个吴地道盟都毁于这场灾难中吗?”

原本死寂的大殿中,随着这句话落下,逐渐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在剩下的法阵也逐渐碎开的时候,玉阳子下了山,几乎所有的修士都跟着他下了山。梦霄道人死了,玉阳子是他唯一活下来的关门弟子,如今他就是新的道盟之首。

顺应人心的,就是新的道盟之首。

在他们的身后,只有少数的修士还坐在地上一动未动,这些人的脸色大多都是木然的,忽然,一个人扭头对着那群下山的修士道:“你们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

那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没有任何的回应传来,仿佛所有人都没有听见他的话。

*

孟长青与陶泽第一眼看见那些修士,都以为他们是来帮忙的。就连一旁吕仙朝的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些诧异,他没想到这群修士竟然真的前来封印城门了。孟长青见他们被活死人缠上,当即上前去帮了那些修士一把,让他们得以顺利过来。

玉阳子与那些修士第一眼看见被封住的城门的时候,他们的眼中是有些诧异的。显然他们都没想到,有人将城门封了。

孟长青率先对着他们道:“敢问是子阳道盟的道友?诸位放心,城东已经封住了。如今城中情况如何?”

其中一个修士忽然对着孟长青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城中守不住了,道友快开放城门与我们一同出去吧!”他话音刚落,其余的人也纷纷附和。

那人一说完孟长青他们三人就有些愣住了,仔细看去,这群人全都满身狼藉,面色犹如幽灵一般,眼神中却全是疯狂。眼见有人上前来打开封印,孟长青忽然道:“道友且慢!这降魔阵封印一旦形成,任意揭开一处整个阵法都会散开,到那时这西洲城中所有的魔物全都会出城,恐怕凭我们几人无法阻止。”

“这城中到处都是那诡异的细线,留在其中是死路一条,我们还是尽快出去找其他宗派一起前来救这城中百姓,不要耽误了。”玉阳子对着孟长青说了一句,他的声音仍然算得上和缓,配的上他如今道盟之首的身份。

一群红着眼的修士已经朝着那封印走去了,孟长青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忽然一把挡住了他们,“慢着。”

许多修士早就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才来到此地,路上损折了大半人,眼见着城门就在眼前,这人算什么东西?挡在他们面前唧唧歪歪?其中一个人直接对着孟长青道:“滚开!”

他上来就动手,孟长青自然不让,抬剑直接挡下了他伸出去的手,将人一把震了回去。下一刻,所有人全都冲了上来,孟长青直接抬起了剑,剑气平地而起。

一旁坐着的吕仙朝终于笑出了声,“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好心来封城,你们是想逃命啊!说什么出去找其他宗派救这城中百姓?得了吧,昨夜城中还有没死的百姓逃到青屏山,你们为了怕那些进来,一个人都没放进来,第二天人全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吕仙朝话音刚落,那群修士顿时眼睛猩红一片。玉阳子安抚了他们,对着吕仙朝道:“那些百姓也不知是否已经沾染了那些魂线,若是放进来,万一伤着山上的人,山上有许多受伤的修士,他们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

吕仙朝毫不留情道:“可那些百姓只求你们将侧山让给他们暂避,也没和你们争夺青屏大殿啊?那地方又没人,为何不让他们进来。”

“道友,这之间有些误会。误会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们不如先出去再谈。”玉阳子还维持着些体面,其实已经相当不耐了。

“不行,这封印不能揭开。”孟长青忽然开口,他看向玉阳子,“城门一旦打开,局面将无法控制。”

玉阳子没有再说话。他是堂堂吴地道盟之首,城门咫尺之遥,他身后站着许多修士,而孟长青他们只有三人,他不必继续废话。下一刻,他身旁的修士领会了他的意思,直接对着孟长青喝道:“你既身为吴地修士,自当听从道盟安排!”

说着再也不愿意继续忍受下去的修士直接亮出了剑,孟长青本来不愿意在这种满城走尸的时刻和修士动手,可那修士步步紧逼,他只能抬剑去挡,忽然那玉阳子呵斥道:“放肆,竟然对同盟下如此毒手!”

那玉阳子话音都没有落地就直接一剑朝着孟长青的背后刺过来,孟长青一个侧旋避开剑锋,剑风将他的领子全刮了起来。白露剑直接出鞘,玉阳子手中的剑瞬间冻住。玉阳子甚至都没看见孟长青的身形是如何变化的,下一刻,冰冷的东西就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玉阳子一惊,“你敢!”

孟长青是真的怒了,他真的很少动怒。生死关头,满城的活死人还在黑雾中游荡,西洲乃至吴地可能转瞬覆灭,这帮修士却对着同道刀剑相向。

白露剑抵着玉阳子的脖颈,他冷声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吴地修士。我问你们,你们既然自称吴地修士,为何没有看出来,这道伏魔阵除了挡住残魂外,还镇压着城中邪祟,若是揭开封印,邪灵失去压制倾巢而出,你我恐怕立刻葬身其中!”

玉阳子当众被孟长青用剑抵着脖颈,颜面尽失,一时只想稳住众人,叱喝道:“你懂什么伏魔阵?这是当年道门至圣来到此地与我师父梦霄道人一同设下的,我岂会不知?你休要妖言惑众!”

“我为何不懂?这是我师父的伏魔阵。”孟长青望着玉阳子瞬间惊愕不已的脸,冷声道:“你身为道盟之首的弟子,连这伏魔阵做何用处都不知,就敢带人撕毁封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玉阳子盯着孟长青,“你……你是扶象真人的……”他忽然就没说出话来,白露剑!

竟然是白露剑!

吕仙朝在一旁对着玉阳子道:“别你你你了,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你师父为了下山封一道城门把命都丢了,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活着走到这城门口?若非这道伏魔阵,你们这群废物早死在半路上了,我活了十四年第一次看见上赶着找死的。”

孟长青手腕动了下,收了白露剑,翻手一推直接将玉阳子拍了出去。

玉阳子倒退三四步才站稳,手中的剑也因为凝了霜雪握不住而脱落在地,他脸色瞬间极为难看。道盟修士们都被孟长青刚刚那句出门即死给惊住了,没人前去扶玉阳子,都猩红了眼问孟长青:“你说的真的?”

孟长青道:“你们想死大可试试!”

天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那群修士不做声了,过了会儿,他们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

“天要黑了!入夜了!”不知是谁忽然喊了这么一声,一时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恐莫名的表情来,仿佛是联想到了什么。连原本坐在地上的吕仙朝听见这一句脸色都微微一变。孟长青与陶泽都没有见过天黑的场景,不明白他们为何忽然间慌乱起来。

玉阳子的视线冷冷地从孟长青的脸上刮过,然后对着身旁的人道:“我们回翠屏山。”说完他便带着人离开了。

吕仙朝看了眼天,对着孟长青道:“我们回天虚观。”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继续按规矩来

嗯,今天小黑屋忽然卡死,开了半小时,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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