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六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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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

从重机枪喷丨射而出的子弹像雨点一般打在摇摇欲坠的土墙上,沙尘与石块在震动中簌簌脱落,一块足有水盆大的石头从高处掉下,堪堪砸在一个约摸只有五岁的男孩面前。

男孩极痩,个子很矮,穿着看不出本色的背心与短裤,身上沾满泥土和血污,几乎与旁边的土墙融为一体。

石头掉落时,他吓得一缩脖子,肩膀耸了起来,细细的胳膊抱在胸前。

这个动作令他看上去更显骨瘦如柴,单薄的肩胛骨顶着更加单薄的背部皮肤,几乎要穿过血肉,从里面生生戳出来。

但是很快,他耸着的肩膀就垮了下去。

令人窒息的枪声与灰尘中,他紧贴着墙,弓着身躯,警惕地向前走去。

突然,迫击炮的可怖尖啸刺穿空气,他连忙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脸完全贴在黄沙里。

“轰!”t

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土墙成片倒塌,砂石在冲击波中飞速射丨向四面八方。

男孩顷刻间被埋进崩塌的土墙碎片中。

武装直升机在空中盘旋,投下巨大而残忍的阴影。

地面上浓烟四起,遮天蔽日,就连火焰都黯然无光。

直到整座村庄几乎被夷为平地,枪声才渐渐平息。

直升机旋翼的声响远去,周围只剩下濒死的呻丨吟,垮塌的土墙里突然伸出一只灰黄色的小手,小手在颤抖,一枚指甲翻开了,流出暗红色的血。

正是那个瘦小的男孩!

男孩从废墟里挣了出来,头破血流,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他茫然地看着被战火笼罩的世界,挂在眼皮上的黏稠的血令他的视野腥红一片。

可他似乎并不害怕,脸上也没有任何悲戚,好像早已习以为常。

彻底从砖石中钻出来后,他抬起手臂,揩掉头上的血,吹了吹指甲翻飞的手指头——好像这样就能吹走疼痛,然后一瘸一拐地朝一处垮塌的平房走去。

“妈,妈妈——”

他小声喊着。

没有回应。

他又喊了两声,小小的身体忽然一僵,连忙躲进一旁的废墟死角里。

就在他躲好的瞬间,已经停歇的枪声再次响起。他将自己尽可能缩得更小,颤颤巍巍的,几乎听见了子弹打入肉体的沉闷声响。

生与死将时间拉得无限长,他死死咬着牙,几乎不敢呼吸,待到枪声不再响起,也不敢从死角中离开。

天黑了下去。夜色像一位魔术师,十指一张,就掩盖了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黑暗里,有脚步声正在靠近。

男孩抱着膝盖,屏气凝神地听着。

来人弯下丨身来,将石块、土块,还有一些残肢从他身上扒开。

他抬起头,倏地睁大双眼,“妈妈!”

头发蓬乱的女人一把将他抱起来,颤抖得比他还厉害,哭着说:“没事了,没事了……轩文别怕,那些人都走了。”

他受了伤,伤口不断淌血,周身发冷,之前一直撑着不敢睡着,此时被母亲抱在怀里,终于松了劲,身子一软,眼皮轻轻合上。

可是下一秒,女人就狠力摇晃着他,“不准睡!起来,给我起来!”

被尸体覆盖的村庄安静得渗人,女人的叫喊愈加狂躁:“你给我醒过来!轩文,你给妈妈醒过来!你不能死,死了谁给你父亲报仇?”

从头上滑落的血一些笼罩住了他的眼睛,一些堵住了他的双耳,视野是血红色的,而听觉渐渐变得模糊,像被人按在水中一般。

他听不清母亲的话了,身体也变得飘忽,好似从那具伤痕累累的幼小身躯上浮了起来,正飘在半空中俯视自己,与自己唯一的亲人。

女人在不停拍打着他,哭着喊道:“你不能死!你还要给你父亲报仇!”

可是我根本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啊。

他在晕眩与疼痛中想,我不想给他报仇,我只想……

不用再逃命。

好好地活着。

这是秦轩文与母亲周俊杉颠沛流离的第五年。他正好五岁。

而这里是战火纷飞的B国,有能力逃往别国的人早已拖家带口离开,留下来的全是最底层的无力挣扎的平民。

还有像他们这样趁乱混入,逃避追杀的可怜人。

这座村庄位于B国北部,不久前被分裂军阀占据,没过多久又被政府军袭击。人命在这里,是真正如草芥。

但即便如此,躲在这里,也比待在和平国度强。

最起码,“风柏”雇佣兵团的杀手们,不会追到这种战乱地区来。

秦轩文醒来时,正躺在一个窑洞里,而周俊杉正坐在一旁抹眼泪。窑洞里还有很多人,都是男人,个个手中夹着烟。

他是被呛醒的。

听见咳嗦声,周俊杉踉跄着跑过来,又哭又笑地看着他,近似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轩文醒了,轩文是妈妈的好宝贝。”

他的头还是很痛,但他努力忍耐着,朝母亲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男人们也围了过来,商量着离开这里,逃去别的地方。

他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周身的疼痛,而是不得不再次上路。

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他跟随母亲和各位“叔叔”辗转奔波,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从不超过三个月。

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也不知道好日子是什么样。

陷入政府军和军阀拉锯的村庄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浑身的伤还没有好,就被母亲用一张粗糙肮脏的毛毯裹着,扔上了卡车。

卡车在炮火中颠簸,他睁大双眼,在血色中望着漫天星辰,悄无声息地哭了起来。

“妈妈,停下来好吗?”

“妈妈,我好痛啊。”

“妈妈,我不想再逃命了……”

“妈妈,你说爸爸死了,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痛了呢?”

“我也想……像爸爸一样死去啊。”

他在奔逃中因为失血过多而濒临死亡,可大概是生命力过于顽强,竟然堪堪吊着一口气,撑到了战地医院。

不同肤色的医生治好了他的伤,而他们的行踪也就此暴露在“风柏”杀手的视线中。

周俊杉被当场击毙,“叔叔”们或死或伤。

他看着血从母亲身上的枪孔汩汩涌出,竟然没有感到一丝悲伤。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周俊杉依旧抓着他的手,睚眦欲裂道:“轩文,你要给你父亲报仇!”

他感到害怕,哆嗦着将手抽了回来,一边往后退缩,一边摇头,嘴里低喃道:“不,不……”

母亲眼中的光凝固了,那些疯狂、偏执、仇恨通通定格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上。

他站不稳,跪在地上,想哭,却没有眼泪。

杀手们将他与剩下的活人赶上直升机,他被绑住手脚扔在角落里,身边是随时能要了他命的自动步枪。

直升机掀起巨大的气流,在轰鸣中升空,他木木地抬起眼,打量着跟前的一切,竟是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的母亲被打死了。

他被捉住了。

今后,终于不用再为“活着”而逃命。

路上横生事端,一位“叔叔”企图夺枪,分秒间就被重狙爆头。

那是重狙,当他长大之后,才知道重狙的威力有多大——足以摧毁六百米开外的重型运输卡车。

“叔叔”的头颅在离他不远处整个炸开,脖颈之上空空如也,他被震得耳鸣,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感到腥臭与黏稠扑面而来。

是“叔叔”的血与脑浆与碎肉铺洒在了他的脸上。

那些黏腻的东西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此后,还活着的“叔叔”们不敢再反抗。他与他们一起,被丢入了暗无天日的牢狱。

过去,母亲总是恐吓他,说千万不能被抓住,若是落到了那些人手中,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当他身在牢狱,才发现母亲错了。

牢狱里有饭有水,还有床板,比过去住的任何地方都好,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牢狱,竟然是他待过的最“舒适”的地方。

“叔叔”们被押了出去,一旦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

外面偶尔响起枪声。

他猜,他们是被处决了。

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不过他并不害怕,能在死亡前过上这样一段安稳的日子,他已经很满足了。

最后一个“叔叔”被押出去之前,狠狠地瞪着他,像他的母亲一样咬牙切齿地交待:“轩文,不要忘记仇恨!如果你能活下来,一定要记得,杀了所有姓柏的!是他们将我们赶尽杀绝!”

他早就听得倦了,不想再听了。

从小到大,母亲都给他重复着一个故事——

曾经有一个叫做“脑髓”的雇佣兵团,他的父亲秦猛就是这个兵团里的成员。

而在他出生的这一年,“脑髓”得罪了另一个雇佣兵团“风柏”,继而被追杀,“脑髓”的领袖与精英惨死,他的父亲也遇难。

“风柏”的头目柏云寒是个残忍至极的疯子,发毒誓要杀死所有与“脑髓”有关的人,就连未成年孩子也不放过。

“轩文,你要好好长大,给你的父亲报仇。”

这是他每天睡觉前,都会听到的话。

他从不知道,别的小孩听着入睡的都是童话。

可大概是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屠杀,无论母亲怎么向他诉说仇恨,他都没有太强烈的感觉。

那些恨啊、怨啊,就像与他隔着厚重的水面。

比起复仇,他更想过一天不用害怕的日子。

一天就好。

他被关押了半年。在牢狱里,他度过了自己的六岁生日。

转眼到了寒冬,外面下着鹅毛大雪。他仍然穿着破旧的单衣,缩在床板上瑟瑟发抖。

“哐当——”

牢狱的门锁被粗暴地打开,高大的人影立在他面前,拎着他几乎一折就断的胳膊,将他扯了起来。

他猜,自己也许要像那些“叔叔”们一样被处决了。

身穿军服的男人拖着他向牢狱外走去,他心跳骤快,突然哭了起来。

好奇怪啊。

他想,我为什么要哭呢?

我明明不害怕的,死亡而已,我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

死了,就再也不会痛苦了啊。

“呜——”他抬起手臂,慌忙擦眼泪,可是泪水从眼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根本擦不掉。

他渐渐明白,自己其实不想死,再苦再痛,还是想要活着。

活着看这个冰冷的世界。

“啪!”

男人的巴掌重重甩在他脸上,他被扇得摔倒在雪地里,头晕目眩,两道血从鼻腔里淌了出来。

“哭什么?起来!”男人拎住他的后颈,想抓一条狗一样。

他被冻得浑身发抖,裸丨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嘴唇发青发紫,两眼直直盯着前方。

被拎着走了一段路之后,他突然开始挣扎,涕泗横流地喊着:“不要杀我,叔叔,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想复仇,我不恨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死啊!”

我不想死。

我有什么错呢?

男人彻底被激怒,将他摔在雪地里,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恶狠狠地骂道:“‘脑髓’所有人都该死!你还想活命?留你下来复仇吗?”

可我并不想复仇啊。

他抱着头,竭尽所能护住要害——逃亡六年,这样的姿势已经成为他刻在骨髓里的本能。

但再怎样缩紧身体,他也只是一个脆弱的小孩,根本抵抗不了成人。男人踹伤了他的内脏,他呕出鲜血,弄脏了洁白的雪。

男人再次将他拎起来,大步向前走去,骂骂咧咧道:“要怪就怪你爹效忠错了人!你活着也没意思了,不如给我们的研究做点贡献。下辈子再投个好胎。”

他已经挣扎不动了,胳膊与腿都垂着,血洒了一路。

我有什么错呢?

他再次自问。

我没有害过人,没有想要报复谁,我只是想活着啊……

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再怎么甩头,头脑都是昏沉的。

他隐约知道自己正被带去哪里。

以前有一位“叔叔”说过,这些人在做人体实验,有一些“叔叔”正是死于实验的折磨。

我也要被折磨死了。

他闭上眼,单薄的胸膛灌满了寒风。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突然停下脚步。

他已经非常恍惚了,似有所感地睁开眼。

天空是亮堂的,将雪地照得愈加刺眼,他剧烈地抽泣,再次咳出一摊血。

“柏小少爷。”

他听见男人语气恭敬地说。

艰难地抬起头,他向雪地上光芒最盛的地方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厚实蓬松的白衣,脚上踩着短靴,似乎正打量着他。

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一种名为“羡慕”的心情在肺腑间弥漫。

也想穿上那样温暖的衣服,也想拥有一双御寒的鞋,也想干干净净地站在雪地上。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喉咙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从未穿过干净的衣裳,身上总是脏兮兮的,颠沛流离,受伤,被毒打,只有在梦里能看见些微美好。

而眼前的少年,比他最甜美的梦境还要美好。

他竟是情不自禁地牵起了唇角,干瘦的小手向前伸出,忘记了满身的痛,也忘记了即将走向死亡。

下一秒,男人残暴地将他的手打了下去。

他跌倒在雪地里,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

“他是谁?”少年突然开口了,锐利的视线直逼男人,“你带他去哪里?”

“小少爷,这是上次抓回来的那批‘脑髓’余孽。”男人笑着说:“他一个小孩,交待不出来有用的情报,拿去当试验品。”

少年面容冷峻,一双英挺的眉倏地皱起。

男人又说:“这是柏先生交待的,‘脑髓’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下。”

他脸上一片冰凉,是落下的泪,还有飘落的雪。

他扬着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少年,轻轻地摇着头,近乎本能道:“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好不好……”

男人似乎又要施暴,可当着少年的面,却不好发作。

他跪在雪地里,用最后一丝力气向少年爬去,声音细得或许只有自己能听见,“我谁也不恨,求求你,让我活下来吧。”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冷淡的笑,“拿一个小孩去做实验,亏你们想得出来。”

男人着急了,“小少爷,柏先生说过……”

少年摆了摆手,垂下眼睑,“你多少岁?”

“六,六岁。”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却学着男人道:“小少爷,我不会害人的……”

“六岁。”少年喃喃道:“才六岁。”

“六岁留着也是祸害!”男人恶声恶气地说,“小少爷,您忘了您父亲……”

少年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让男人闭了嘴。

“六年前他还没出生。”少年道:“或者刚出生不久。”

他脏污的小手碰到了少年一尘不染的靴子,以为少年会将他踹开,可少年只是低下头,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小少爷,您不能让我难做啊。”男人哭丧着脸说。

“小少爷,我不想死。”他抱住少年的腿,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忽然,上方传来一阵风声。下一刻,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少年身上那厚重的、蓬松的白衣不见了。

那白衣,竟然披在自己肩上。

“一个才六岁的小孩儿而已。”少年轻笑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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