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张景将老太太送到家,就急匆匆回了江城,没几天就开学了,邓子轩要走,约了今天聚餐。

回到家看见简岷正拿着毛巾擦湿头发,他委屈地质问对方：“你明明有时间，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

简岷回道：“同行被老太太发现的风险很大。”

张景哑口无言,确实,不过想到简岷只能偷偷跟着他又觉得委屈对方了,他不可能将简岷藏一辈子，可又不知道怎么去开这个口，一时间进退两难。

“拍照片了吗？”简岷看他神色复杂,知他又在胡思乱想,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

一提这个张景就忍不住扼腕,他“痛心疾首”说道：“哥哥你学坏了,表情包是你能用的吗？快删了……”他打死也没想到哥哥会存他黑照,“你太令我失望了，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张景满脸都是痛惜之色。

简岷迈腿往楼上去，只给了一句点评：“台词不错。”

张景一咬牙,威胁他：“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我没洗澡,刚坐完大巴车,身上脏兮兮的，信不信我现在就玷污你，让你再洗一次。”

简岷：“……”

张景直接从后面跳到他背上,“哭”着喊着说：“哥哥你就删了吧，我求求你了。”

被“玷污”的简岷背着他上楼，直接将人推进了浴室，把张景剥的赤条条的，给他洗了个澡。

“闭着眼睛。”简岷拿花洒给张景冲头上的泡沫，“待会儿要出门？”

张景抹了把脸上的水，“和子轩约得五点，不过我先去他家看看吧，给陈姨带了礼物。今天估计回来的比较晚。”

“太晚了打电话告诉我，我去接你们。”

“好。”张景洗完头就不老实了，贴了过去招惹简岷，仗着自己待会儿要出门，简岷不会动他，肆意妄为。

简岷伸手捏了捏他后颈，张景瞬间老实了，像被拎着后颈的猫，现在是不行，夜里行啊，惹急了哥哥肯定又欺负他。

张景洗完换了身干净衣服，“我走了。”

他先去了邓子轩家里，陈姨还没下班，家里就只有邓子轩和许惟焕两个人。

陈姨现在非常喜欢许惟焕，总说多亏了他子轩才过了一本线，只是不知道，要是陈姨知道是许惟焕拐带她儿子报北方的学校，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Z省人很少会选择出省读，毕竟省内发展很好，没必要非得去别的城市发展，陈姨自然想儿子留在身边，最好就在江城，周末就能回家的那种，谁料邓子轩一跑就是一千多公里，以后也就国庆五一能回趟家。

张景对许惟焕非常不满，邓子轩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初去北方肯定适应不了气候水土，而且离家那么远，遇到事他们也不在身边。不得不说，这人心思太重了，用距离拉开他们和邓子轩，到时候子轩只有他一个人依靠……

他再三规劝，子轩还是报了首都的学校，如今木已成舟，他也没法儿。

还有几个兄弟，威武和邓子轩开过黑打过球，也被叫来了，七八个男生吃饭自然少不了酒，张景都十九了，没人再管他喝酒，索性陪着他们喝。

邓子轩喝多了抱着张景开始哭：“景宝，我也不想走那么远，可我留下又难受……”

高考结束，他妈兴许认为不会影响他学习，没再藏着掖着，偶尔还会叫那个叔叔来家里吃饭，他不喜欢，可为了让他妈开心，也只能装作不懂的样子，只是太难了，他可以骗他妈，但是他骗不了自己。

“你说我要是不喜欢北方怎么办？北方吃面吗？我不喜欢吃面……面条好难吃啊……”邓子轩喝醉了，开始说胡话。

张景也喝醉了，拍拍他的脸，认真地说：“坚持坚持，四年很快的，也就一千四百六十个日日夜夜，三万五千个小时。”

邓子轩一听，嗷地哭起来，“我能退学吗？”

“可以，也就重读一年高三。”

邓子轩哭得更厉害了，“我也不想再读高三。”

“那就去搬砖吧。”

“可我好吃懒做怎么办？”

许惟焕看不下去了，把人从张景身上扯下来，邓子轩转头又去抱他，问他不爱吃面怎么办。

许惟焕：“他们吃米饭，面食也不只是面条……”哄了好半天，邓子轩才没哭了。

张景给简岷发消息：哥哥快来接你的小甜心[端庄.jpg]

简岷一看这消息就知道他喝醉了，问他在哪儿。

张景问旁边的威武，对方喝得都大舌头了，结结巴巴说了地方，张景光顾着笑话他，忘了回复简岷。过了会想起来这事，又给简岷发消息：你来了吗？你的小甜心在等你呀[猫咪探头.jpg]。

简岷只好打他电话，张景答非所问，和他撒娇，让对方把手机给别人，张景还不愿意。唯一清醒的许惟焕在应付邓子轩，车轱辘北方是不是只吃面。

简岷只好引导他拍照，折腾好半天，才知道地址。

张景都快睡着了，突然看见简岷出现在包间门口，立马兴奋起来，“你的小甜心要没电了。”

好在其他人又醉得差不多了，没注意到他，简岷把张景拉进怀里，看这一屋子的小醉鬼，让陈助过来把这些人送回家。

张景清醒的时候就足够热情，喝醉了更是毫不遮掩自己爱意，简岷被他撩得喉咙发紧，只好把人放到车后座，一脚油门带人回家。

*

张景刚入学就在江大论坛引起了轰动，有人把他的照片发到论坛上，哭着求他的联系方式，帖子很快就成了热帖，大家纷纷表示太可爱了，又帅又可爱。

辗转几番，有人终于扒到张景的专业和名字……然而刚爆出来帖子就被删了。江大很注重学生**，一般这类帖子和八卦贴都不会长久。删完帖子后管理员还会警告爆料的用户，后台可以看到学生的学号，屡教不改会记过。

张景申请了校外住宿，如果他真要出国，和哥哥待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越来越少，所以这一年他不想和简岷分开。

大一课程不算太多，然而张景为了交换生项目，十分忙碌，他还去考了雅思。

简岷怕他太累，有空会带他开车出去兜风，张景开车技术越来越好，也越发膨胀，不过他倒没有飙车的习惯，每次开着简岷送他的车都格外小心。

这是哥哥给他的礼物，当然得好好保管。有回被人追尾，简岷听到消息心都揪起来了，担心人出事，飙车赶到现场。

张景人倒是没事，就是心疼，难受了好几天，好在送修后车恢复了原样，不然他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大一下学期开始考核，笔试，面试和实操一样不落，张景每门都拿了第一，毫无意外的取得了交换生资格。

搞临床的一位教授特别喜欢他，对方在业内也很有名气，而且是他们院临床方向的头头，基本很多项目都是他手下的。

面试时那位老师就留意到张景，评价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考核结束后，还找他谈过话，问他面试时的话是不是真的，“真的愿意留本校发展？留我们这里可没什么前途。”

江大的动物医学没其他几所农业院校好，临床方向的资源较那几所学校更是少得可怜，连附属的宠物医院都没有，本校也把重心放在其他两个方向上，所以他们院留不住搞临床的人才，那些人基本都是拿江大当跳板，留校工作两年就会被其他学校引进。

“我如果想去其他学校，高考也不会报这里了。”

那老师笑起来：“也是。那张同学，母校等你学成归来。”

考核结束张景也不轻松，他忙着办理后续的证件，还没忘更新视频，毕竟他现在的经济来源全靠直播网站的视频点击量。学校会负责他出国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只不过他想攒钱买块地。

简岷让他把买地的事交给他，怕张景拒绝，还特意申明，他只让陈助帮忙物色地方，买地的钱还是张景拿。

张景这才作罢，他办了张银.行卡交给简岷，将挣的钱全转进卡里，感觉过个两年差不多就可以买了。

*

所有手续都办好了，学校通知张景，八月中旬就可以出发，因为学院组织了场和那个学校的交流会，到时候有几位老师同行。

张景知道自己要走了，变得格外黏人，而且下个月就要放暑假了，他得回淮城陪阿婆，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小区里的超市很大，有时吃完晚饭，张景会拉着简岷去超市逛一圈，趁机买几包零食吃。

冯书宇换了份工作，新公司离这个小区很近，冯烨便把这边的钥匙给他，好让他上班方便点。搬家费了冯书宇一下午的时间，到现在还没吃饭，正好他妈打电话让他回去吃。谁料还没走出大厦，就透过玻璃门看见张景和一个男人牵着手从超市出来。

他瞪大眼睛，满脸震惊，更让他惊诧的是那男人居然是简岷，虽然只见过对方一次，可上次的事让他记忆尤深，一眼便认出简岷。

他曾经想进盛明，后来出了那事，他担心简岷会记仇，给他使绊子，索性也不丢那个脸，便放弃了进盛明的机会。

冯书宇脑子乱糟糟的。他是半年前才知道张景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毕竟对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原本担心张景没有钱用，想联系他，被他爸拦住了。

“你担心他干嘛？他没钱自然会找你奶奶要。”

他便没有联系对方，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张景会和简岷有瓜葛，看两人的举止，分明像……冯书宇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小景该不会被简岷包养了吧。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得他一颤，他妈打来催他回去吃饭，冯书宇只好先回家。

章梦瑶见儿子心不在焉的模样，担心地问：“怎么了？工作又出问题了？”

冯烨不在家，饭桌上就两个人，冯书宇看着她，欲言又止：“妈，你知道……小景现在怎么样吗？”

章梦瑶一听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皱眉，“提他干嘛？走都走了。”想到对方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她就气闷，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我今天看到……”冯书宇吞吞吐吐，实在难以启齿，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算了，吃饭吧。”

章梦瑶眉眼冷淡，不耐烦地说：“有什么就说。”

……

赵姨正在院里给花浇水，突然听到急促的高跟鞋声，只见一个高挑美艳的女人气势汹汹地进了院里，她骇了一跳：“女士，你找谁？”

章梦瑶也不理她，直接进了客厅，叫嚷：“老太婆你出来！”

赵姨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呢！”她伸手去拉章梦瑶，“你出去！不然告你私闯民宅。”

章梦瑶甩开她的手，“你算什么东西！谁允许你碰我的！老太婆呢？让她出来，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教育张景的！”

“你……你嘴巴放干净点！”

“赵姨，你先去忙吧。”张佳韵从楼上下来，她习惯了儿媳这副撒泼的模样，也不知道又有什么惹了她，闹就闹吧，骂够了就走了。

她平静地看着章梦瑶，“大清早的，你来这里干嘛？”

老太太这两天一起床就头晕，赵姨刚把人劝回房间休息，就来了这么一个人，万一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赵姨哪敢离开。

章梦瑶天生一副凉薄的脸，说的话更是刻薄：“来这里干嘛？自然是来看看张景的好奶奶是教育孩子的！”

“你扯景景干嘛？”张佳韵眉头微皱。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章梦瑶抬高音量，“你的好孙子脸都不要了，被人包养了你能不知道？”

这话一出，老太太和赵姨的脸色皆是一白，张佳韵只觉得脑袋充血，她抬起手，指尖微颤，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厉声呵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为人父母，竟然这么恶意揣测自己的孩子！你根本，不配做景景的妈妈！”

赵姨还是第一次看老太太这么凶。

“我说的是事实！”章梦瑶讥讽，“我不配做他妈妈！那你配做奶奶吗？你教会他什么！礼义廉耻，孝顺父母，他做到哪一条？他不愿花他爸的钱，倒愿意花别的男人的钱了？我说呢，那么干脆的搬出家，和家里断绝关系，原来是找了个长期饭票……”

“你说什么？”张佳韵满脸惊诧，景景什么时候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真脏！他才多大啊，就让男人玩……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你记住……”

张佳韵耳朵嗡嗡响，声音远去，她只能看到章梦瑶的嘴一张一合，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嘭！

章梦瑶吓得后退两步，满脸惊恐地看着从台阶上摔下来的老太太，对方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赵姨尖叫起来，赶紧跑过去去扶老太太，张佳韵一头栽在地上，摔了满脸的血，赵姨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天啊……救护车……救护车……”

……

今天周日，张景还在睡，突然被手机吵醒，是赵姨打来的电话。

简岷正在楼下看报纸，张景突然失魂落魄地从楼上冲下来，满脸的泪，嘴里念念叨叨两个字：“阿婆……”

简岷心提了起来，“景景！”

简岷带张景赶到淮城。赵姨叫得淮城的救护车，现在人在抢救。张景看见她身上脸上的血污，浑身发寒，抖得厉害，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章梦瑶抱着胳膊靠着墙，不敢去看张景，她也有些害怕，脑中一遍遍回想张佳韵从台阶上摔下来那一幕，还有对方那张血乎乎的脸。

简岷冷静地问：“怎么回事？”

赵姨吓坏了，结结巴巴说道：“太太本来就有轻微脑梗，受不了刺激，这位女士今天跑来家里说……”她说不出口，“就……就把老太太气发病，太太站在楼梯上，人一晕，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张景转头看向墙边的章梦瑶，眼神冰冷，好像一把利剑。章梦瑶缩了缩身子，高跟鞋焦躁地踩来踩去，声音在长廊回响，她本能的害怕张景。章梦瑶借着给冯烨打电话的由头，赶紧离开了。

张景脱力地蹲在地上，死死地盯着“手术中”三个字看。简岷站在他身后，静静地守护他。

灯亮了两个多小时还没灭，冯烨和章父章母都赶到了，冯烨质问赵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赵姨只好把话又和他说了一遍。

冯烨深吸一口气，转头一巴掌抽在章梦瑶脸上，力道大的差点将她掴倒在地。章梦瑶踉跄了下才站稳，被扇得眼冒金星，脸立马肿了起来。

“冯烨！”章父章母惊呆了，没料到冯烨会动手。

章梦瑶理亏，想到老太太那张脸，嘴唇嗫嚅了两下什么也说不出来，硬生生忍下了这一耳光，如果老太太真死了，她怕她后半辈子的梦里全是那张脸。倒是章父章母跳出来护女儿，“冯烨！你疯了是不是！你到今天这个位置全是靠我们家！你要再敢和瑶瑶动手！别怪我们不客气！”

“不客气？”冯烨冷笑，对章父说，“你就真的干净吗？你大可来，要死一起死。”

章父脸色一白，气得声音发颤：“你……”

张景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他们的争吵，他的世界只剩下那盏灯。

护士听到这边吵吵嚷嚷，站出来让他们安静，两方这才平静下来。手术持续了五个小时，张佳韵还是没脱离危险，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实时监测。

张景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他拉着简岷的衣角，眼里都是泪，一遍遍地问：“为什么要进ICU？他们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进……”

简岷心疼得难受，蹲下身子把人抱进怀里：“景景……阿婆会没事的。”

张景紧紧抓住他衣服，无声地流泪，他想说，他每年生日都会许愿，希望阿婆长命百岁，可他不敢说告诉简岷，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就不灵了啊……

他一直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一步不敢离开。简岷强迫他吃点东西，可一喂进他嘴里，张景就吐了，他精神高度紧张，导致反胃，什么都咽不下。

简岷只好喂他喝牛奶，张景喝一半吐一半，弄得他袖子都是脏污。张景抓住他胳膊，泣不成声：“哥哥，你别管我了，别管我了。”

简岷心像被人拿手攥着，他将张景的头按进怀里，“景景，没事的，相信我，阿婆会没事的。”

老太太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天脱离危险，转进了普通病房，医生说人醒了，家属可以去探望，但是注意时间不要太久，人不要太多，病人还是得好好休息。

冯烨先进去，张景不敢去看她，他从赵姨那里知道，阿婆是因为知道他和简岷……才气晕的，他不敢再去刺激阿婆。

然而冯烨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冷着脸说：“你阿婆叫你进去，别气她！再出事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简岷冷冷地看了一眼，冯烨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愤愤地站到一旁。

张景脚步发软，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病房，走到床边他就再也撑不住了，脱力地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老太太身上还插着好多管子，好像老了二十岁，整个人瘦得厉害，好像只剩下皮包骨。

张景不明白，好好的阿婆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医生说，阿婆从楼梯上摔下来，全身多处骨折，他只觉得好像千万根针扎在他身上，好疼，太疼了……

老太太动动手，含糊不清地叫他：“景景。”

张景手抖得厉害，想去拉她手，可那双有力的手，这会儿只剩下一层皱皱巴巴的皮包着，他舍不得碰阿婆，生怕她疼，张景喉咙发紧，哽咽着说：“在，景景在。”

张佳韵扯扯嘴角，一笑身体疼得厉害，艰难地说：“别哭，阿婆没事。阿婆……本来要走了，突然……想到我什么都没说过，我的景景会因为我愧疚一辈子了……”

“阿婆知道的，都知道的，你和小简……不要愧疚，不要，因为我愧疚……这事与你无关。”

张景怔怔地看着张佳韵，两秒之后，发出悲怆的哭声，嘶吼着，好像要呕出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段话出自东野圭吾《嫌疑人X的献身》，石神继续嘶吼，似是要呕出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