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沈安呆滞的看着那飘落的两根赤红色羽毛。

再看看塞进自己怀中的小鸟——或者都不能说小鸟,拟态小凤凰比一般鸟还是要大一些的。

凤凰的原型实在是漂亮，水亮的羽毛，是那种赤红发光的色泽,头顶羽毛微卷，翎羽飘逸,就是带着股血腥味,看起来还略有点……秃。

此刻季辰缩在沈安怀中，还扭头展开翅膀,低头啄弄他翅膀上的羽毛,试图把炸了毛的翎羽全都理顺，只可惜理顺了这根就忽略了那根,最后依旧乱翘。

小凤凰抬头,怀疑人生的盯着自己那几根毛。

还扭头不满的呵出声来。

“这真是那个难搞的东西？确定没搞错？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像是个尖叫鸡。”

就这玩意把所有人搞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人地皆失？

小凤凰觉得不行,小凤凰觉得不能接受。

小凤凰比他还想要尖叫。

——他的一身羽毛！

他在老婆跟前,掉了好多毛！！

沈安：……

所以——

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安甚至此刻都还没彻底回过神来,伸手，两根手指捏起季辰的翅膀，看了看人家翅膀底下的红色小绒羽。

嗯，是真凤凰。

他好像不是疼的出现幻觉了。

沈安脑袋剧痛无比,深深的疲倦感袭来，这样的感觉下,连抬手都是奢望,身上骨头断裂的疼痛他其实都感觉不太到,被脑域极致的痛给压住了。

季辰就这么‘整理好了’羽毛,抬头跟沈安对视。

周围是漆黑的来回摇晃震动的不稳定空间,闻桦的声音尖锐的像是某处的恶鬼嚎哭，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在这末世一般的景象里，在濒临身体临界点眼前都有些发黑的情况下，视线纠缠交织。

下一瞬扑在沈安怀中的小凤凰变成人形，单手将沈安小心揽在了怀中，他似乎轻轻笑了笑，要缓和沈安的紧张，但微颤的指尖还是透露了他的心情。

“怎么？看什么？不认识了？虽然不是你爸爸哥哥还有大伯，但我觉得我来讨要个名分，应该也还是合理的吧？再说了，你哥哥大伯暂且过来不了，你爹也联系不上，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到头来你当初把我送出去，现在换我来试图把你领回家了，很公平，对不对？”

季辰低头，柔软火热的嘴唇蹭过沈安的额头。

“好烫，想打你一顿屁股都得等你把伤养好了是不是？真是太艰难了。”

“你怎么来了……”

沈安终于回过神，大半个身子都靠进了季辰怀中。

沈安的姿势其实很难受，尤其他还被闻桦的力量体包裹着，除去脑域和身上的疼痛，他还有种窒息感，这种窒息感使得他的反应变得很慢，很艰难的才找到了一个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呼出一口气，然后呆呆的看着季辰递到自己掌心的种子。

“也不怎么，主要看看某个没良心的小龙。”

季辰看清楚沈安此刻的呆滞喘息还有那眼底即将堙灭的红色光辉，他指尖拂上沈安的手，动作很轻很小心，就怕让眼前这个看起来已经很脆弱的家伙难受。

“看看对我骗身骗心后还能不能心安理得下去。”

沈安终于像是确定了什么，将自己完全缩进了他怀中，侧脸也埋进他胸口，这是个依赖喜爱的动作，虚弱的声音很轻。

“谁踏马——对你骗身骗心了。”

声音的末尾开始有点颤抖，沾染上哭腔。

沈安压抑到极致失控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新生排位比赛上，他压抑着的哭声被龙族感知到，小龙角小翅膀也全都冒出来，那是折叠空间的‘锁’不断松动的开始，第二次是小异兽暴露，因为知道了随意用精神力发泄也会被发现，所以他一直压抑着，难过也不敢，精神力也不敢发泄，憋到爆发，找回部分曾经小龙的记忆，并且压抑着的小龙形态重新开始生长，同时折叠空间的强力锁链随着他的成长而完全碎裂。

小黄金龙好喜欢好喜欢他的家，好想试试喜欢身边这个人。

但不可以，不行的。

要克制住。

那不是命运给他定下的结局，是他自己定下的。

年纪太小的小黄金龙没办法拒绝同化，也无法在那个年纪隐藏自己的龙族本源精神力，他不要变成真正的小怪物，他想要回家，他想要他消失不见了的叔叔姨姨们，但最终他知道自己要回来，要回来了结这一切。

逃避是没有用的，那些矗立在折叠空间内的龙族骸骨时时刻刻都在他的神经上敲击着。

要是这一切不是真的就好了，要是他们一起出去了就好了，要是他真能还给他所有想找回来的人一场成年龙童话就好了。

还有那些曾经照顾他保护过他的人类——真的好抱歉啊，没能把你们带出去。

可是真的——真的好疼啊。

自己一个人背这些东西，也好累啊，但无法说，不能说，想要报仇，就要把自己人也骗到，才能真正找到这家伙的本体，才能让自己在乎的人不再像叔叔姨姨们一样，一个一个的倒下去。

所以总有比亮晶晶，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因为觉得他们太好了，他太喜欢了，所以哪怕觉得他是一只撒谎的坏小龙也没关系，正好不用为他难过了。

“哭吧，想哭就哭吧。”

季辰微微蜷着身子，强行进入一个异常排斥自己的能量体内，他同样也不好受，但他抱着沈安，将沈安的脸彻底藏进了自己怀中。

“但小声点哭，一会儿喘气喘大了，疼的是你自己，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哪有……哪有你这样的对象，我这么疼，你都不知道哄我。”

一切坍塌，总冷冰冰一张小脸观察周围的小龙崽在让人恍惚的疼痛中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轻轻的喃喃着。

真踏马的——

季辰已经在这个时候检查完了沈安身上的伤势。

肋骨至少断了三根，有一根或者两根稳稳的插进了肺里，一只胳膊角度有些扭曲，面色惨白，还不知道又伤到了内脏哪里，整个人滚烫，尤其是额头，这还不是简单的发烧，这是脑域出了问题。

脑域本就是精细神秘的地方，如果脑域的问题已经能具现化到让人清晰感知，那么问题已经不是一星半点了。

尤其沈安此刻眼睛也是红色的，早就不见了原本通透的金琥珀色。

“你个混球，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说我不知道哄你——”

季辰声音沙哑又有些变声。

“我踏马的怎么哄你？……我要是能替你疼，我就替你疼了，省的你气的我心疼。”

尤其现在还不是说那些话的时候。

季辰将沈安抱紧。

“没用的，没用的——”

在这转眼之间，闻桦的力量又骤然缩小了数倍，那能量终于一戳就破，季辰抱着沈安从被吞噬的状态中猛然拖出。

“这里不会再被人发现了。”

那一道扭曲的能量体上还在各处点缀着猩红的眼球，看着被季辰抱在怀中的沈安，残余的意识体并不能再做出什么举动，只能愤怒的诅咒。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最后的意识消弭也不会有人发现，他将随着我的消弭而消弭，最后你将孤独死去——”

“尖叫鸡，你最好闭嘴。”

季辰冷冷抬眼，小心护着沈安。

“孤独死去的只有你——”

而他们有彼此。

那从十多年前就开始的约定。

往前走，不要怕，不停的往前走。

哪怕只剩下彼此。

季辰在沈安的耳边。

“我会陪着你——走出去，所以再坚持一下……沈安，安安，再坚持一下，就像你之前一直做得那样。”

如同那粒种子陪着他度过最难捱的低谷，而他希望能陪沈安走过那一场场像是永远也走不出来的噩梦。

沈安终于泪水忍不住的溢出来。

他紧紧的握着那颗种子，眼前阵阵发黑，只能仰起头胡乱的吻着季辰的下巴。

最后被季辰捕捉到，这是一个平静温和松懈之后的吻，那样激烈的感情下却显得温和。

“季辰，季辰——我想爸爸哥哥，还有大伯，我想我的叔叔姨姨——妈妈，妈妈，安安好疼，安安好疼……妈妈你在哪里啊，沈妈妈都不跟安安说起你了……你不要安安了吗？我想——回家……”

滚烫的泪珠从眼尾不断坠落，唇齿轻轻分离之间，沈安紧紧的靠在他怀中，难过的哭诉。

让人心都要碎了。

其实在哭诉的时候沈安已经不太清醒了，之前是强撑，只是现在的本能告诉他不用那么坚强。

季辰只轻轻吻着他，从滚烫的额头，到湿漉漉的眼睛，再到嘴唇。

亲吻绵长充满着安抚。

“没事，我带你回家，肯定带你回家，我有使不完的力气——你不是知道吗？”

闻桦不再嘲讽尖叫，事已至此，他更像是在看一出戏，疯狂下冷声嗤笑。

不可能的，不可能出去，已经没有任何通道能通往这个隐蔽的空间了。

他们——全都要死。

直到空间开始剧烈震动。

闻桦茫然的看着空间的边界出现一朵雪白的小花。

坚强的摇晃着生长，从一方开始蔓延，如同白色的地毯，铺设过来。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

像是边缘被撕开了一条缝。

外面的空间已经被暴怒的黄金龙精神力搅得七零八落。

巨大的黄金龙冷峻，金色的眼球从缝隙出冷冰冰的探查过来，血痕沾染在他身上，一片一片的滴落。

曾经的黄金巨龙没能救到自己的妻子孩子还有自己的同族，他将自己困在了那个时候，一直没能走出来。

现在命运兜兜转转，终于让他扯碎只有他能扯碎的面前所有的一切，重新走向现在。

巨大的黄金龙伸出龙爪，空间折叠边缘的扭曲撕裂他的手臂，却又结结实实的将两人护在手心，黄金瞳转动一下，盯住正在亲自家宝贝的某凤凰，最后还是捏着鼻子替他们挡下来自空间缝隙的所有伤害。

朵米雅花一路铺来成长，从无数龙族的骸骨上绽放，从那带走他们的地方蔓延出去，铺就了一条二十多年的回家路。

“爸爸……”沈安泪眼朦胧的抬头，身子还缩在季辰怀中，依赖的委屈的叫人，“爸爸。”

那雪白的花朵簇拥着，像是能幻听幻视曾经的那些人。

“我们的小龙宝宝真特殊啊，到龙族不得迷死那群家伙？”

“哎呀哎呀，姨姨亲亲，么么么么，哎，再亲亲姨姨哈哈哈，小龙好棒棒哦，举高高好不好？”

“不怕，小龙不怕，躲在叔叔的衣服里就没事了。”

“咳咳……没事……不看，宝宝不看，姨姨啊……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跟其他叔叔姨姨们一样。”

在那花朵簇拥中，沈安迷迷蒙蒙的闭上眼睛，终于支撑不住，想要休息一下。

恍惚中好似是自己没听过的话语。

——“我们的宝贝，回家啦。”

——“我们的宝宝，找到家啦。”

——“快点回去吧，宝宝的爸爸都要哭哭了哈哈哈。”

——“宝宝好乖，宝宝好棒——宝宝，叔叔姨姨们，也回家啦。”

“等一下——”

闻桦彻底慌了。

他只残余了一点点正在消逝中的意识，且这点意识在苏昱毫不留情的毁坏中正加快消散在这无尽的漆黑中。

“不应该这样，你应该跟我是同族，我们应该一起——”

才不是呢。

从龙族逝去的躯体上不甘的精神力上诞生的朵米雅花彻底封锁出去的道路，在闻桦意识体消散的最后，他看见沈安和季辰被高大的金发金眸男人拥在怀中。

沈安压抑着哭泣，抱上对方的脖子，被那同样伤痕累累的黄金巨龙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抱住，暴怒的精神力在一寸一寸搅碎周围的空间。

而那些摇晃的花朵像是一次又一次的告知他——

明明都被折叠空间的力量吞噬同化，明明曾经完全不能对他们的话做出反应，但却那样牢记，对他们做出那样热烈的回应。

他们并不要求他们的小宝贝给他们任何回报呀……他们只希望他们的小龙宝宝平安健康幸福的长大。

哪怕他们不在了，这一切都不会改变，总会有人的决心不会改变，总会有人冲破这样的困境，不管是龙族还是人族，毕竟这个星际就是这样过来的，你不过搅乱了区区二十年。

哪怕搅得天翻地覆，哪怕导致牺牲无数，不会妥协的依旧不会妥协。

这样的一种传递，怪物怎么会懂？

沈安才不是你的什么小怪物，那是他们的团宠小龙崽。

所有龙期待的，呵护的，可以为之拼命的小龙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