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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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珉……

小岳释盘膝坐在阵内,手中握紧的青玉葫芦触手生凉,早已被体温浸暖,他没有松手,只是牢牢攥着。

他怔怔看着抱臂倚在门边的高大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此人自称魔卫,受魔尊之命前来,不仅为他纾解痼疾积重之痛,乃至伐体月髓此等稀世重宝,亦由魔尊赏下。

念及此,小岳释眸光一晃,低头看向掌心的葫芦。

魔尊之命?

他眼底冷笑。

一如侍从所言,一万一千年,若非日前母亲有意,他从未听说魔尊肯纡尊降贵,到这日渐冷寂的碧华旧府。

他这所谓的“殿下”,被发配至此,从来活得如履薄冰,连府中一介奴仆尚且不如,又怎会得魔尊突然重赏。

小岳释抿了抿唇。

是……母亲吗……

可想到那日情景,他的双手又缓慢收紧。

若是母亲,那日她又为何如魔尊一般绝情。

他已出玄冰千年,一墙之隔,她来了,却不相见。

生下他,却将他弃于此处,母亲与魔尊又有何分别——

“修炼凝神,为何分心。”

小岳释一颤,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行至身前的衣袍下摆。

他下意识抬头,一眼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双目,心里莫名慌乱:“我……”

沈寂看着他。

小岳释掐诀的手一紧再紧,指甲陷进指腹,他一无所知,只感到无地自容:“我……”

沈寂余光瞥见他指间的红痕,皱了皱眉,并指虚点在他掌心,引灵力入他体内。

“闭眼。”

小岳释怔然看着手上愈合的血口,听到他的声音,本能依言照做,之后感觉到海潮般的汹涌灵力源源而来,灌入经脉,行走周天。

“沉心静气。”

“……”小岳释张了张嘴,用力闭紧发烫的眼睑,低声应,“是……”

已受相助,他不敢拖延,话落便将葫芦放下,定神重拈手诀。

沈寂等他入静,才缓缓收手,正要转身,就看见他忽然露出忍痛的神色,不过一两秒,呼吸也变得急促,脸上很快没了血色。

系统忙说:“宿主,他好像又发病了!”

小岳释病发得又快又猛,它说话的工夫,他在阵中就坐不住了,只是还掐着手诀,像要坚持修炼,可上半身晃了又晃,也没坚持多久,就一头往下栽倒。

这样的情况已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了,小岳释在剧痛中紧闭双眼,做好狠跌一跤的打算,却忽地,后襟一紧——

紧接着,温和的灵力涌入丹田,缓解痛楚。

小岳释喘息着趴伏在男人臂弯,不敢靠近,却渴望亲近。

生平初次,早已习惯的风雨有人为他遮拦,他的安危,有人在意。

“你……”他用力抓着男人的袖摆,声音无力,轻得难以分辨。

沈寂微俯身:“什么?”

“……”

沈寂没听清,掌下用力,原本打算把人扶正,没想到小岳释刚刚得到缓解,浑身筋疲力尽,被他拉了一把,不仅没站直,反而往前踉跄一步,他皱了皱眉,不得已,只好单膝点地,把人重新扶稳。

小岳释顺从地随着他的力道起身,不等他再有动作,小心的、试探的手还带着病中的颤抖,生硬地落在他肩上。

沈寂转眼扫过。

小岳释低声问:“你会留下,助我修炼吗?”

沈寂只说:“我会留下帮你炼化伐体月髓。”

不知是否听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这句话后,小岳释松了口气,连维持站立的力气都不再有,任自己往前跌去,正落进沈寂怀里。

沈寂低头,看到小岳释苍白无血的脸上仿佛因此心安,就此安稳地闭上了眼。

他屈指,正要把人推开,听到小岳释强撑着喘了两声,在他耳边小声喃喃道:“谢谢你。”

沈寂动作微顿。

怀里的少年身体被华服覆盖,也难掩单薄,打颤的手臂揽在他肩颈不敢用力,已经和人一起往下滑脱。

或许察觉什么,小岳释眼睑重重抖了抖,抿着惨白的嘴唇攥紧手边的衣料,像攥着求之不得的救命稻草,不敢有丝毫松懈。

可能是出生就有的先天不足,也可能是出生后封于玄冰万年带来的后遗症,一千岁,按理说已经成年,但此刻的岳释还是少年的模样。

不是懵懂无知的婴儿,却也不是轮回外那个罪大恶极的反派。

沈寂看着他,想起轮回里和他差不多大的谢浮。

谢浮从小就冷漠,不会轻易这么亲近,更不可能只见一面就倚靠信任。

即便执昌,小时候的个性坦诚直率,不会像他这样沉默忍受。

比起常年被追杀的两只鸟,他的心智也不够老练。

如果是为斩草除根,在这个时机杀了他以绝后患,是最简单的做法,但碍于任务限制,也碍于蝴蝶效应,他需要活着。

何况,现在的这个岳释,还什么都没做。

想到这,沈寂收回视线,抬起右手——

小岳释轻颤的眼睫又是一抖。

宽厚的大掌落在腰后,他只觉身下一空,已被按进暖意灼人的怀里,随之起身。

“抱稳。”

坐在男人左臂,小岳释先是一僵,意识到被如稚子对待,他苍白的脸上浮出淡淡血色,卷土重来的痛苦也不再起眼,可鬼使神差的,他抬臂揽在男人肩颈,额头也轻轻靠在对方颈侧。

走到殿外,湿凉的潮渍凝成水痕滑落,沈寂以为是他又哭了,转眼才看到他前额鬓边满是冷汗,痛得不省人事,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系统咋舌:“又发病了?他这个病怎么没完没了啊……”

沈寂再往小岳释经脉灌入灵力温养,在廊下拐角迎面碰上一个侍从。

侍从拿手掩着哈欠,精神懒怠,冷不防看见一个生面孔,站在原地愣了愣,之后才看到被他单手竖抱在怀的小岳释,不由皱眉:“你是哪个?”

话音没落,他分明见眼前的男人动也没动,一枚令牌便飞到面前。

“魔卫?!”

侍从手忙脚乱地接过,看清上面的字样,他赶紧整衣敛容,行礼惴惴道,“尊上恕罪……”

沈寂淡淡说:“引路,去殿下住处。”

“是!”

侍从松了口气,忙跨前几步抬手虚引,走了没多久,他注意到小岳释身上泛起的莹莹白光,猜到是沈寂出手,小心陪笑道,“其实尊上何必费心,殿下出世成疾,积弱难治,便是主上,也不曾有好的法子。”

沈寂问他:“殿下病发,你们平常怎么应对?”

侍从知无不言:“殿下封于玄冰万年调息无碍,若实在病发难忍,自然再镇其中,冰封数年、乃至数十年也就是了。属下此来,便是听闻殿下剧痛不止——”

沈寂看他一眼。

侍从回头时望见,心头一凛,忙说:“此事一千年来常有,都是这么办的,日前主上在时我等也曾请示,主上未言不妥。”

系统一根线路通到底:“怪不得!岳释现在看着根本就不像已经成年,还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原来是动不动就被封进玄冰里了,这个伏黎,办事太不靠谱了吧,常仪把儿子交给他,他就这么照顾吗……好歹岳释还是他外甥呢……”

沈寂没说什么。

他的灵力在小岳释体内运行周天,对所谓的病心中有数。病情的确棘手,不是纯粹的体虚,还有魔龙魔月两股难以兼容的气息终而复始,互相冲击,可以说只要修炼,一定会被这两股互不相让的气息反噬,所以需要有人时刻为此护法协助,静心调养。

但这样的“病”,以伏黎的修为和权势,即便不谈根治,缓解不算难办。

可惜当初在轮回里就能看得出来,伏黎对身负魔龙血脉的岳释不假辞色,勉强收容是看在常仪的面子上不得不做,至于教养的细枝末节,伏黎恐怕一概不打算上心。否则这座旧府的上上下下也不会全都能随便欺辱小岳释这个名义上的殿下了。

“尊上……”

侍从偷偷去看,却从沈寂脸上琢磨不出深浅,见他不语,不敢怠慢,转而问,“不知尊上驾到,有何贵干?”

沈寂懒得解释:“主上密令。”

侍从果然不敢再问。

到了小岳释寝殿,他也识趣地躬身退下了。

沈寂没理会他的去向,径直走到床前,俯身把怀里的人放下。

然而刚有动作,小岳释不知沉进什么梦魇,堪堪平静的眉宇又紧紧皱起,表情挣扎不定。

沈寂按在他不肯放松的手臂,还没用力,他环抱的双臂反而揽得更紧。

“殿下?”

小岳释没醒,只有隐约惊惶的脸从沈寂肩颈埋向胸膛,身体在坚实可靠的气息里极力蜷缩着。

“……别……走……”

含在唇齿间的话囫囵不清,难以分辨。

沈寂正要细听,正在这时,周围场景突然震荡。

下一刻。

天旋地转。

看着面前熟悉的殿门,沈寂微蹙起眉。

画面震荡,时间轮转,按照上次的经历,是岳释在攻击六轮转珠试图脱困。

楚遮对法器的运用还不够纯熟,如果发展不够顺利,岳释提前脱身,他可能拖延不到两个时辰。

“……殿下,您看您都已经这副尊容了,还何必硬撑呢,快快随属下前去闭关吧!”

不耐烦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沈寂敛眸片刻,闪身过去。

“府内还有旁的差事,殿下如此执意不从,岂非耽搁大事!”

小岳释背对殿门,盘坐聚灵阵内,额上冷汗津津,唇色惨白。

他已经松了法诀,双手牢牢攥紧青玉葫芦,对身后的讥讽充耳不闻。

若闭关重封玄冰,他殿中所有恐怕被搜刮一空,这葫芦和伐体月髓更难保全。

“殿下——”

侍从说着,突然听到脚步声,回头一望,他脸上的不耐眨眼换作惊诧敬畏:“尊上……您还未回魔宫?”

尊上?

小岳释猛地回头,却眼前一黑,被体内虬结的痛苦逼得几近昏迷。

沈寂闪身到他身旁,只对侍从微一摆手。

侍从会意,忙低头退了出去。

沈寂转眼看向小岳释晃动的身体,抬掌为他缓解。

不久,小岳释长吐一口浊气,没有看他,声音从下往上传来,低得发闷:“我以为……你也走了。”

“我说过,我会帮你炼化伐体月髓。”

沈寂说着,从他怀里摄来葫芦。

小岳释手下空了,心慌如麻,立刻抬头,看到葫芦完好立在沈寂掌上,才回过神来:“你……”

沈寂意简言赅:“开始吧。”

岳释正在冲击轮回,他的时间和机会都有限,必须尽快完成计划。

小岳释依言盘膝坐起,双手掐诀。

对于这个本该陌生的男人,他莫名信任,出奇依从。

沈寂随手在他座下布了几道法阵,之后也在他对面坐下。

青玉葫芦在两人之间起伏,玉盖被一道灵力掀开,飘出清冽的幽香。

沈寂从葫芦内引出伐体月髓,看向小岳释:“闭眼,凝神。”

小岳释乖巧点头:“是。”

在他闭眼的刹那,沁寒的光芒自他灵台没入,缓缓下沉,顷刻游走通身,为他带来从未体会过的舒快。

但就在月髓浸向丹田的瞬间,体内的舒快骤然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极致刺痛压倒!

小岳释轻松的神情当即痛苦扭曲,猝不及防,失声痛喊!

沈寂皱眉,立刻抽回月髓,见小岳释因此恢复,他试着重引一成月髓入小岳释丹田。

这一次,小岳释眉眼虽然也有忍耐,可显然全在承受范围之内。

“呃,”系统跳出来,“他不能一次性全吸收?这下怎么办?”

沈寂看着小岳释几乎总是苍白无血的脸。

出世成疾,积弱难治。

从来没被调养过的这具身体太羸弱,虚不受补,即便伐体月髓这种普通魔族都能炼化的补品,也需要分次进行。

不过倒不完全是坏事。

炼化的次数越多,机会也越多。

只是连伐体月髓都无法接受的丹田,本源火种更不可能经受。

保险起见,他还需要尽快帮小岳释调理身体,想出类拔萃肯定来不及,达到普通魔族体质却不难。

沈寂思忖片刻,见小岳释脸色渐渐平缓,他把剩余九成月髓封存,起身道:“过来。”

小岳释也睁眼看他,忙双手撑地从法阵里起来,抱起葫芦走到他面前。

沈寂没跟他解释,单手按在他肩上,御风飞往府外。

陡然离地而起,小岳释下意识抱住沈寂手臂,定了定神,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又攥起沈寂袖摆。

他仰头看向沈寂的淡然的侧脸,忽然脱口而出:“这三日,你去了何处?”

久久,他没听到男人的回应,不由掐住指腹,难堪地低下头。

“我有私事要办。”

小岳释抿了抿嘴唇:“那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

小岳释倏又抬头。

男人侧脸还是冷峻的样子没有变过,他盯着看了半晌,躲在高大挺拔的阴影里,藏起嘴边忍不下的弧度。

很快,两人从空中落地。

沈寂带人来到一个丹药铺。

进门之前,他在小岳释脸上做了点遮掩,之后走到柜台,按在小岳释肩上的手稍稍用力,把人往前推了一步,直接点明来意。

柜台后的药童敷衍地往小岳释身上扫了两眼:“哦?为他调身所用?”

沈寂说:“这是酬金。”

他在这个世界是个外行人,这种不能完全通过系统计算完成的事,交给内行更稳妥。

药童抬手接过他随意扔来的丹瓶,打开扇闻一下,眼睛亮得一闪,更不敢怠慢,忙恭敬请他去了三楼,另有药童接待两人进了一个雅间。

雅间里坐着几个白发老者,见有人进来,纷纷面露不愉,待接过药童手里的丹瓶,又都眉开眼笑从桌前起身。

听完药童的转述,当先的老者笑道:“尊上放心,此事尽包在我等身上!”

小岳释站在一旁,看着堆笑讨好的屋内所有,再看回沈寂。

沈寂立在原地,面色未改。

小岳释掐了掐指腹。

府中形形色色,唯有这个人,言行举止,让他心甘情愿去仰望。

他悄悄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里的青玉葫芦,学着样子也将它挂在腰间。

可葫芦有些大,待在腰侧摇摆不定,不如那人好看潇洒,他只好又解下,单手夹在臂下。

忽地,肩上一轻。

小岳释还没回头,就被身前几个老者的探察法阵定住,他掐在指腹的手重了重,见身侧的高大影子并未离开,才缓神放松。

他身前,居中的老者检查未半就眉头紧皱。

足足半刻钟过去,法阵终于消散。

“尊上……这……”

老者为难地说,“此症极为复杂,只怕……”

沈寂说:“不必治愈,让他如常修炼即可。”

老者顿时有了底气:“如此,我愿全力一试!”

小岳释的目光落在他牢牢握着丹瓶的手上。

这家丹药铺独占一栋高楼,客来客往络绎不绝,进门便有的药香灵气仍浓郁扑鼻,不吝吸纳,自然非寻常药馆可比;而这瓶丹药能引得这群炼丹师垂涎,自然亦非寻常之物。

为他,耗费这般珍品,值得吗。

小岳释抱着青玉葫芦的手臂越收越紧:“也是……主上的缘故吗?”

沈寂说:“算是吧。”

小岳释垂下眼睑,狠狠掐着指腹。

那便算是吧。

说他自欺欺人也好,厚颜无耻也好,可只有这样,他才有心安理得的借口,得到这份他梦寐以求的在意。

“这个先放下,我帮你梳理经脉——”

“不!”小岳释猛地回神,一把从老者手里抢回青玉葫芦,往后退了两步到沈寂身后,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身前。

老者被吓了一跳,正要呵斥,对上这双眼神,不知怎么,背后泛起一阵凉意,错觉从黑眼睛里看见一抹红光,凶戾异常。

察觉沈寂也看过来,小岳释低头攥住沈寂袖摆,往里一再贴近。

见状,沈寂从包裹里取出一个乾坤袋给他:“装好。”

小岳释乖巧点头,学了怎么用,就把葫芦装进乾坤袋,想了想,又把乾坤袋系在腰间,他松手看了片刻,抬头再看沈寂时笑得眼神明亮。

系统啧啧称奇:“岳释小时候还挺阳光嘛!就是刚才怎么一惊一乍的,跟执昌似的。”

沈寂看着小岳释的眼睛,挥手把人震退的动作顿了顿,按在他头顶,拍了一把:“去吧。”

从小被留在没人待见的地方,更没人教养,靠模仿的本能长大,生活的环境又不正常,看样子也没出过府,应该根本不懂怎么跟人相处,伐体月髓是他难得的至宝,可能是怕被夺走吧。

小岳释眼底更亮,点了点头:“是!”

说完,他往前走了两步,脸上的笑容流水般褪尽,冷眼看向面面相觑的老者。

居中的老者硬着头皮迎向这个古怪的少年,不由看了看沈寂。

沈寂只给他四字要求:“越快越好。”

老者闭了嘴,连声答应:“我等一定尽力!”

沈寂略一颔首:“有劳。”

之后接连三天,可能是轮回接近稳定,时间一直没再跳转。

不过为了方便尽快调养,沈寂在丹药铺周围就近定了一个住处,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把人送去复诊一趟,再带着丹药回来修炼。

期间因为小岳释体质太虚,还需要每天出门解决一日三餐。

“宿主。”

又是一天过去,系统在无聊的观察中找到一点发现,“我发现岳释老是喜欢盯着你看,而且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它纠结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

沈寂对此没太在意。

孤身在外,难免会对唯一结伴的人有关注。

他如常带着人回到暂住的客栈,刚落座,就感觉到周围有细微的扭曲。

时候到了。

沈寂看向小岳释。

小岳释立刻有所察觉,回头看他。

沈寂想了想,从乾坤袋另取出一瓶如意丹。

他炼丹很轻松,如意丹蕴含灵力丰富,是硬通货,用来以物换物省心省力,现在他要走,岳释还得继续调养,普通的灵石他早已经给过,再留点压箱底的东西,免得出什么差池,影响进度。

小岳释抿唇从他手里接过,就听到他开口。

“我马上有私事要办。”

小岳释握住丹瓶的手兀地用力:“你要走?”

“嗯。”

沈寂说,“我不在,你继续修炼,不可懈怠。”

小岳释深深低着头:“这回,你几日归来?”

沈寂说:“不一定。等你可以如常修炼吧。”

听到后一句,小岳释双手微微松动。

他抬起头,紧紧盯着沈寂,一双发光的黑眼睛里闪着偏执的坚毅,他朗声说:“好!我定不会负你所托。”

沈寂正起身,没看到他的眼神,只抬手在这间客房布了一道防护法阵,再并指凝出一道灵印点在他眉心,供他自由进出。

一触及走的暖意在额前残留,小岳释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面前一晃,忙收手去看时,高大的身影已凭空不见。

他走了。

“宿主,你要等他能吸收伐体月髓再出现?”跟着宿主以旁观者的角度待了小半个月,连系统也看出了苗头。

沈寂说:“嗯。”

他是轮回之外的人,既然计划已经顺利实施,没必要长时间待在轮回之内。

系统看着轻车熟路往丹药铺走的小岳释,有心劝宿主其实只要待在客栈里等着就好了,但念头刚起,它叹了口气。

唉……

宿主心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真的不想管,就不会在临走之前还留下一道法阵保护他了。

它想着,发现宿主突然停在原地,忙顺着宿主视角看过去。

小岳释刚穿过一个熙熙攘攘的闹市,拐进丹药铺和客栈之间唯一人迹罕至的一条偏僻小巷。

他没走两步,十数道黑影从巷子两旁上下翻飞、疾速扑来!

小岳释当即后退,但黑影早有预谋,来得如疾风骤雨,四面八方封住了他所有退路。

见状,小岳释猛地按住腰间乾坤袋,忽又记起什么,他五指一颤,松手负于身后,眼底的略微慌乱似乎抹平,立在原地俨然镇定自如,兼之满身锦衣华服,一眼看来,别有气派。

他冷冷道:“你们可知我是谁,对我动手,又可曾想过后果?”

听到这句话,黑影俱是一顿。

小岳释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掐住指腹,又道:“此刻退下,我可饶你等今日犯上之罪。”

系统看到这,还有闲心点评:“宿主你看,岳释真的变化好大!就是看这个样子有点眼熟……”

它还没想出眼熟的原因,黑影纷纷动了。

“犯上之罪?”

说话的人声音嘶哑难听,“纵使你身份高贵,那护卫你的尊上也已半月不见踪影,只要杀了你,今日之事有谁知晓?”

他说话间,率众上前围杀。

最后一个字说完,各色灵力已轰到小岳释近前!

小岳释瞳孔紧缩!

他修为低微,一两人也许应付,这般数量,恐怕今日在劫难逃。

感觉到裹挟着杀气的剑尖逼近,他攥紧腰间的乾坤袋——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噔”一声,犹如蛇信的黑剑冷不丁停在空中。

下一刻,它与其余杀向小岳释的法宝如出一辙,瞬间悄然寸裂。

本命法宝损毁,周围黑影齐齐惨叫出声!

众人的视线越过小岳释头顶,全都眼露惊惧,在滔天威压下瑟瑟发抖,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纷纷跪倒在地。

小岳释蓦然回头!

如过往的每一次,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从天而降,总是轻易将他救出苦海。这一次,也不例外。

“代珉……”

他抿着嘴唇,往前走了两步,又加快脚步,最后小跑着扑进沈寂怀里,闷声说:“他们要杀我。”

“我知道。”

小岳释攥着他的腰带,沉闷的声音里掺着试探:“你帮我,杀了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

小岳释一怔,抬头看他一眼,才转过身。

所有黑影果然横在地上,浑身燃起幽蓝色的火光,阴森诡谲。

沈寂摆手,抹去巷子里一切血腥的痕迹。

这些杀手训练有素,在被他压制的时候就服毒自尽,不仅没了生命迹象,连魂魄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应该是避免被搜魂。

小岳释目睹全程,一言不发。

残留的幽蓝火光阴森不定,在他眼睛里明明灭灭,他只是用力攥着沈寂的腰带,往里一步,靠得更紧。

沈寂没让他看太久。

能混成反派,这小子性格不会太好,多看几次这种场面,心理更有问题了。

“走吧。”

小岳释顺从地随他离开。

沈寂把人送回客栈,才独自去了一趟丹药铺。

从炼丹师们暗自闪烁的眼神里,不难看出这场暗杀的幕后主使。

和妖界一样,魔族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身为弱者却拥有宝物、受人觊觎,在这样的环境里是要命的原罪。低廉的死士换一个夺宝的机会,可能获得的利益足够让他们动心了。

“尊上……”迎上前来的老者讪讪出声。

沈寂抬眼看他。

老者被这轻淡的一眼扫过,脚下却泛起凛然寒气,一个多余的字也说不出来,心中油然涌起不安。

“他的药方,给我一份。”

老者松了口气,忙取出来双手奉上。

系统立刻扫描检查:“宿主,是对的!”

沈寂抬手接过。

老者满脸堆笑:“尊上——”

“供出主谋。”

沈寂打断了他,直言说,“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老者的笑容勉强挂在脸上,讪笑道:“……什么?尊上这是何意?”

沈寂没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见他装傻,抬指虚点向他灵台。

直觉神魂瞬间有被抽离的迹象,老者肝胆俱裂,脱力跪地,疾声道:“是东家!他今日就在堂中!”

“带路。”

神魂归位,老者刚站起来,又险些腿软瘫倒。

他不敢再有拖延,咽了咽口水,忙引路走向顶楼。

路上,对于他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沈寂没有制止。

到了顶楼,走进意料中的埋伏,老者还没来得及发笑,只觉眼前一黑,就看到连同他在内,加上堂中共计四十一名护卫接连撞断楼阁地板,齐齐轰然坠落!

修为最高的东家,竟亦如蝼蚁,不受这半招之威,已一命呜呼……

但念头只转到此处,他的眼前彻底黑了。

“……”

四十三具尸体骤然落地,原本喧闹的丹药铺内忽然静得落针可闻,只剩碎屑簌簌而下的轻响。

唯有一道身影同时落下,毫发无伤。

众人屏息看过去时,看见他慢条斯理收起一个又一个灵气四溢的玉盒,从横陈的障碍上迈过,递给药童一张药方:“抓药。”

药童颤手接过,抖声问:“尊……尊上……这些药,您要多少?”

沈寂说:“有多少算多少。有劳。”

等到药童把东西集齐,他随手也收进乾坤袋,“之前的是补偿,这些药的费用我提前给过,算两清了。”

铺子里还是鸦雀无声。

沈寂已经转身离开。

“这群臭鱼烂虾,竟然敢偷袭宿主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系统爽快地“嘿嘿”笑了几声,才想起什么,“对了宿主,你就这么走了,这个店里宝贝药材那么多,你不怕有人趁乱打劫啊?”

沈寂说:“这种地方,想打劫没那么容易。”

只死了一个当家,根本还在,最多是乱一阵子,这种时候浑水摸鱼,一定会惹来疯狂的报复。

“哦……”

系统似懂非懂,转而问,“宿主,你现在要亲自给岳释调养吗?”

沈寂说:“嗯。”

他偶尔会跳转时间,不能确保今天这样的局面每一次都能化解,就算给岳释法宝护身,没有灵力驱使,法宝也是废料,回碧华旧府,至少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系统没有多问,听到确切答案,就开始在它拷贝的药方上增加注释。

沈寂回客栈带走小岳释,落地旧府没多久,药方上所有的药材已经有了辅助说明,需要炼制的丹药也一目了然。

“搞定啦!”

系统邀功,“宿主你看,这样炼化效率很高的!”

沈寂大致看了一遍:“不错。”

“……”系统突然不吭声了。

沈寂没去关注它时常的抽风,抬手对小岳释轻招,示意他在聚灵阵内坐下。

小岳释依旧言听计从。

沈寂按药方把炼化后精纯灵力灌入他经脉,之后根据他的承受能力,按比例加了药量,一来适当刺激有助于修炼,二来,对计划有利。

此外,他另从丹药铺拿到的灵药都是温厚滋补的佳品,品阶不算很高,正适合岳释现在的体质,他特意让系统挑了不少,当作岳释被暗杀的补偿。

有这些灵药滋养护持岳释的经脉,本就事倍功半。

即便如此,这场调养也用了五天。

五天里,沈寂每天增加的药量都按比上涨。

小岳释眉头一遍遍地皱起,还是默默接受,来者不拒。

直到又一次波动牵扯轮回,沈寂消失再现身,小岳释的修炼已经初具雏形。

小岳释坐在阵内,和他离开时相比,连姿势都没有区别,看不出是过了几天。

他没做遮掩,走进大殿的瞬间,小岳释就睁开双眼,立刻从阵中起身。

“你回来了!”

小岳释快步跑过来,住脚时掐诀引出灵力,仰头看向沈寂的眼睛明亮如星,“你看,我已大有长进!”

从不离身的青玉葫芦原本在他腿边,起身时被他碰到,又难得被遗忘在原地。

沈寂抬掌,葫芦受力飞了过来。

轻了点。毕竟加上之前在客栈,他断断续续已经帮岳释炼化了五成。

看到它,小岳释眼睛更亮,抬手接了过来。

沈寂任他拿走,并指点在他眉心,灵力没入他体内,检查这几天的成果。

小岳释盯着他:“如何?这次我可以尽数炼化了吗?”

沈寂说:“可以。”

岳释本身资质就不差,加上各种灵药温补,就像他自己说的,已大有长进。

小岳释松了口气。

他跟着沈寂回到聚灵阵,盘膝坐下后不久,察觉熟悉的沁寒灵气注入经脉,不由抿住嘴唇,有些担心剧痛重来。

但幸好,这一次,一切如此顺利,月髓在他丹田游走,畅行无碍,只有纯粹的适意久久不散。

沈寂站在他面前,一直为他输送灵力护法。

不知道是出于信任、或是没有精力防备,这道本该只为他防护的灵力随着月髓华光也进了他的丹田,他没有丝毫抵抗。

系统压着激动:“太好了!他没发现!”

沈寂看着小岳释平和的脸。

受月髓滋养,这张脸血气旺盛,浑然没有初见时的煞白,足以说明,他现在的身体有条件接受火种。

和大补的月髓同时进行,也方便随时平定可能出现的反噬。

沈寂想着,手中法诀两度变化。

藏于皓白灵力中的熔银火种缓缓燃起火光,他眼底也正色两分。

第一次真正动用谢浮的本源火种,何况是操作精细的种火,他需要慎重。

他不是火种的主人,它不会随他心意而动,在一个人最关键的丹田里动手脚,每一步都很关键,所幸岳释还小,修为低微,即便出意外,他也能以绝对力量压制,否则很难保证万全。

然而他没看见,就在火光触及小岳释丹田内灵气本源的瞬间,小岳释眼睑猛地一颤。

纵使没有痛楚,纵使灼热这样细弱,在月髓源源不断重塑经脉的钝麻刺痒中微不足道……

若非他时刻只看重那道本不该有、只为他存在的灵力,他也许无从察觉,曾有如此强横霸道的劲力,竟将他丹田一瞬封镇。

可偏偏,他已然察觉。

为什么?

小岳释紧紧闭着眼。

他分神苦苦压制,不让沈寂看出丝毫异样,可沉入谷底的心重逾千斤,像被巨锤砸中,自胸膛蔓延的绞痛撕裂拉扯,分明不如以往,却比以往更折

磨百倍,几乎让他难以承受。

为什么?

你也要杀我吗?

是奉魔尊之命,亦或是……你的私心?

……

数不尽的杂念涌入脑海,刺进灵台,小岳释拼力保持清醒,却也只能勉强维持修炼。

不知过去几时,月髓最后一丝寒芒浸入丹田,他体内的灵力被如数抽回,随即听到那人转身的脚步。

他下意识睁眼:“你去哪!”

“哪也不去。”

沈寂闪身到阵外,没有回头,“继续修炼吧。”

月髓初步炼化完全,火种也种进岳释丹田,他不需要再引导岳释修炼,护法即可。

小岳释盯着那道背影,见他果然没再离开,才掐着指腹,重新闭目。

深入炼化月髓需要时间,沈寂在阵外待了两天,一直等到小岳释经脉内的周天彻底平稳。

系统问:“宿主,火种都已经种完了,我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沈寂说:“再看看。”

种火的过程很顺利,不过他也没有经验可谈,只能通过观察,确定不会出现差错,再走不迟。

只是,小岳释这次修炼结束之后,似乎有点闷闷不乐,和之前每每进步就来显摆判若两人。

沈寂起先以为是火种出了问题,但除此之外,他又没有太特殊的异常,如果真的发现丹田受制,不太可能会这么平静。

而这份平静,持续到了下一次轮回波动。

沈寂正倚在门边,发现场景扭曲,对身后大殿内正修炼的小岳释说:“我去办私事。”

小岳释睁眼:“你——”何时归来?

还没来得及问完这句话,眼前的背影刹那消散,留给他的只剩空空如也,和满地月华冷霜。

他低下头,看着已今非昔比、结实有力的手掌,慢慢攥拳。

不够。

还是不够。

他希望受他重视,希望被他正眼相看,仅凭这副修为,还远远未够。

小岳释深吸一口气,看一眼腿边的青玉葫芦,复又缓缓闭眼。

这一次寻常的分别,原以为和寻常一样,至多十天半月,总会再见。

岳释万没想到,和沈寂的下一次重逢,是在四百八十五年后、再寻常不过的一日季秋。

四百八十五年后的今日,岳释站在寝宫阁中桌前,提起的笔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他颀长倜傥的影子被窗外月色映在地面门前。

门边有护卫恭敬侍立,悄无声息的,对他的举动如同司空见惯,低眉敛目,没有任何打搅。

岳释出神地看着窗边落下的残叶,想起那一日,应当也是这样的场景。

念及此,他握笔的手微紧,去信魔宫询问代珉下落的念头空前炽热。

——可这样的信,他不知已发去几何,从未有过回复,他心知是魔尊根本无意理会。

蓦地。

一道人的影子陡然出现,笔直打在残叶上。

岳释一怔。

这身形刻骨镂心,纵是暗影,他也能真切分辨。

是错觉吗?

门边护卫却冲了出来:“何方宵小,胆敢潜入碧华旧府!”

岳释抬头,逆光看到窗外的人缓身落地,一时怔然,半晌没有回神。

“你……”

沈寂挥手打散护卫合力一击,转眼看他。

岳释猛地抬手,一把扣住护卫出鞘的长剑。

护卫惊呼:“殿下!”

良久,岳释才稳住颤抖的手,沉声道:“都退下。”

护卫面面相觑,只好听命退了出去。

沈寂闪身从窗外进来,看到岳释掌心滴落的血迹:“你受伤了。”

岳释转醒,垂眸抹去掌心的伤痕,低声道:“你回来了。”

“嗯。”

岳释抬眼看他。

这张脸和记忆里不差分毫,这道曾经伟岸的身影,如今看来并不高大,他却错觉仍在仰望。

“你……”

“嗯?”

岳释双手微抬——

但已面对面,眼前这张脸不笑时,透出的淡漠越浓,让他连曾经的亲近都无迹可寻。

他抿唇放下手,下意识掐住指腹:“你……可否留下?”

沈寂说:“我可以留下,但留不了几天。我还有正事要办。”

听他说到一半,岳释的心已沉到底端:“你有何事,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沈寂说:“这件事,你帮不上我的忙。”

岳释皱眉:“你不说,怎知我一定帮不上?”

沈寂深深看他:“以后你能惩恶扬善,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

岳释不明所以,正要再问,沈寂已经转身。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修为进步了多少。”

岳释只好收声,走到他在空处布下的聚灵阵中坐下。

沈寂在他面前,抬手虚按在他发顶,查看本源火种是否还在。

最近轮回不太稳定,想必是岳释的攻击越来越频繁,能看到的轮回碎片里,小岳释一直勤加修炼,难保不会发现端倪。

这次跨越几百年重新轮回,正好也能验证火种长时间无人操纵,会不会失去作用。

岳释沉心静气,感觉到熟悉的灵力涌入经脉,来到丹田。

如今的他无需刻意压制思绪,乃至有闲暇分心他顾。

将近五百年,他已绝非无能之辈,然而再见,方知与代珉相比,修为仍不值一提,是云泥之别。

五百年前的他看不透代珉实力如何;

五百年后,他只看得出,代珉想要杀他,易如反掌。

既如此,他更不明白。

代珉若有杀心,何必费力借月髓遮掩,于他丹田设下一线杀机。

又为何,在设下杀机后,依旧为他护法修行,在意他有何进境。

遑论代珉为他调息经脉、为他炼化月髓、助他脱困修行、保他处处周全……如此桩桩件件,他并非瞎了眼睛,却实在百思不解。

是故将近五百年,他总是放不下,难以割舍。

“起来吧。”

岳释眼睑微动,才意识到体内的灵力不知何时已经抽离。

他起身,笑了笑:“如何?”

“很好。”

沈寂从阵中出来,从乾坤袋里拿了点用不上的天材地宝给他,算作掩护,“主上所赐,收下吧。”

岳释心底了然,并不多言:“是。”

系统看着他收礼物,笑着说:“宿主,火种和他丹田彻底融合,不用担心了!他这个样子,看来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啦!”

“你可否将传讯玉简与我结印?”

岳释将灵药收进储物戒,重看沈寂,“让我想你时用。”

沈寂顿了顿,婉言拒绝:“出门在外,不方便。”

岳释负于身后的手狠狠握紧,面上笑意不减:“也是。对了,你难得回旧府,喝一杯?”

沈寂颔首。

轮回暂时稳定,他没有主动脱离轮回的方法,在下一次波动之前,做什么都没区别。

好在时机来得很快。

陪岳释待在旧府的第四天,沈寂坐在殿前桂下的桌前,喝着岳释不知道又从哪找来的清酒,月中时分,看到灰色锁链在空中闪过。

岳释在他身侧,一无所觉。

因为已经是成年的模样,除了还有几分青涩,轮回内外的岳释几乎重合,沈寂和他没什么话说。

岳释心眼明亮,可能看出有意的冷落,最近两天,话也总是不多。

直到最后一刻,沈寂从桌前起身。

岳释随他站起来:“累了吗?”

沈寂看他一眼:“我要走了。”

“……”岳释顿住,按住腰间的青玉葫芦,“那你下次,几时回来?”

沈寂不答,转而说:“好好修炼吧,记得积德行善。”

岳释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跨前一步,抓住他的袖摆,笑意勉强:“在这偏远之地,纵然我想为恶,也无处可去。”

沈寂原本要走,听到这句话,回眼看他。

“你……”

“记住。”

沈寂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作恶,我会亲手杀了你。”

岳释又是一怔,他张了张嘴,掌中的袖摆如风穿过指缝。

走得又是如此匆匆,只留下最后四个字,旁的什么都没给他。

“好自为之。”

岳释退了一步,抬手按在桌面,半晌,才缓缓坐下。

好自为之?

是怕他来日违逆魔尊,还是怕他心有不轨?

其实并非没有迹象。

代珉对他在意,却从未对他真心;对他加以照拂,却也对他冷淡无情。

不过,对他动手,绝非魔尊授意,他心知魔尊不会将他的生死交由魔卫掌控。可代珉出手的原因,他也心知肚明。

无非对他不信罢了。

唯有不信,才会百般防备。

岳释自哂一笑,轻轻握住桌上仿佛残有余温的玉盏。

喝的是清酒。

烧上心头的浓烈酒力却烫得他眼眶酸涩,不能自已。

他抬杯,一饮而尽。

是。

好自为之。

回到轮回屏障,沈寂看着周围浮动的碎片,里面都是岳释的影子。

他之前在这里看过岳释度过的几百年,之后估计还要再看一段时间,全在楚遮能坚持多久了。

空间的激荡在加剧,是岳释对付轮回的反馈。

沈寂站在屏障中心,掐诀稍稍填补四处扩散的裂纹。

他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只能看着由碎片组成的长河划过身前。

其中,有两个碎片在这几百年的经历里最明亮显眼。

“哎?”系统发出疑惑,“宿主,那不是你带小时候的岳释去的那个药店吗?”

已经长大成人的岳释来到丹药铺,身后一行护卫气势汹汹,一看就来者不善。

沈寂看了开头,就知道岳释是为了报仇而去。

岳释很擅长隐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是他的金科玉律。

过去几百年间,曾经在碧华旧府羞辱过他的,都被无声无息的解决了,这个药铺曾险些要了他的命,是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这次来,他显然做过调查,但对于罪魁祸首早就伏诛的事,他浑然不知,所以在当年的药童、如今的管事跪地向他诉说后,他甚至愣住了,呆在原地足足十几秒,才在护卫的提醒下回过神,之后沉默不语,径自原路折返。

“他居然把人放过了,去的时候声势浩大的,我还以为他要大开杀戒呢……”

在系统的嘀咕声里,碎片缓慢流转,明了又灭,来到另一个通亮的场景。

“殿下。”

岳释看向正行礼的魔卫,笑道:“不必多礼。”

对方走后,他冷眼看着一众魔卫往来如梭,实不知魔尊是将他当作傻子,还是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疑心。

若非魔尊亲至,魔卫仅仅戍卫魔宫,怎会如此兴师动众,前来早已废弃的碧华旧府。

是了。

距上次这般光景,整一千年了。

……也有,五百一十五年了。

岳释掐住指腹,拂过腰间的玉葫芦。

……他会来吗。

岳释转身,望向魔卫群中。

自偶然得知代珉曾独身为他斩尽暗算他的凶手,他便在等一个再与代珉相见的良机。

上次分别,代珉弦外之意他听得真切。好自为之,后会无期。

但他所求不多,只一面足矣。

他想亲口问明,他对他,究竟有几分虚情假意,又有几分真心,即使有所图谋,他也要问个前因后果,至少一问清楚,那日为何为他报仇——

不论如何。

他要见他。

“殿下?”

岳释循声转脸,看到行礼的魔卫,忽而心念一动,含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事请教。”

魔卫干笑:“不敢不敢,殿下请讲。”

上一次前来碧华旧府,他曾见过这位殿下,阴郁寡言,眼神晦暗,十分不讨喜,这次再见,竟也举止雍容,言行洒脱,让他一时不敢认了。

岳释道:“魔卫代珉,你可知晓?”

“代珉?”

魔卫皱眉回忆片刻,恍然道,“啊,代珉,曾戍守东应宫,殿下怎么问起他来?”

岳释笑意渐浓。

他只怕连身份都是捏造。

“他近况如何,现今身在何处?”

“呃……”

魔卫说,“怎么殿下不知吗,代珉接了主上之命出宫后,早已死在宫外了。”

笑容猝然僵在岳释脸上。

魔卫还在唏嘘:“如他一般的低等魔卫,竟有殿下记挂,实在死而无憾了。”

岳释眼前晃了晃。

熟悉的脸在他眼底浮现,是最后一次分别的样子,仍清晰可见,五百年间,他时常想起。

死?

代珉怎么会死?

“他的死因,当年也未查清。”

听到魔卫回话,岳释才意识到已问出声来。

倏地,耳边忽又响起那句“好自为之”,他僵在原地良久,又问:“你说,他……是在宫外?”

莫非那日回府,代珉并非前来告诫,而是与他诀别?

魔卫没看出他的异样,也叹道:“是啊,命牌碎为齑粉,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

岳释细语呢喃,耳鸣声尖锐,刺得他气血翻涌,气息窒结,他摇了摇头,“不可能……”

‘这件事,你帮不上我的忙’

若那日他能将人拦下,亦或执意同行……

魔卫忙行礼道:“殿下,虽然我也记不得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可此事千真万确,属下不敢欺瞒啊!”

他说完,迟迟没听到岳释开口,才偷眼往上,小心窥看。

殿下神情似乎无异。

魔卫想着,目光再往上一分,心头猛地一跳。

那双眼睛不知何时血丝遍布,眼神还是诡异的冷静,像伪装日久,已然摘不掉的假面,只有冷静之外的双眼本身,红得触目惊心,几欲滴出血来——

“啪!”

屏障内猛烈震颤!

深邃的裂纹横亘碎片,割断了轮回里岳释静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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