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西本之死（下）

西本王子饮下玫瑰酒后很快发现不对了。

他看着安吉莉卡道：“这杯也是魅香酒。”愤怒达到某个极限以后，是寒冰般的平静。

他对面前的人感情已经超过了普通的喜爱与憎恨，他无法用任何简单的词语形容她对他的意义了。

安吉莉卡的笑容温和，唯有她的眼睛里有隐隐的哀伤。唯有这个时候，她才敢透露她真实的情绪，“我是殿下的王妃，总是要陪着殿下的。”

魅香酒的毒药不是下在杯子里的。这整壶酒都是魅香酒。不管西本王子拿起哪个杯子他都会中招。

魅香酒发挥作用的过程是不可逆的。可能超越圣阶的存在可以破解魅香酒，可现在的西本王子还不行。他虽然比普通的圣阶更强大——魔法果实让他的突破变得更难，但他身上千年前的诅咒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以毒攻毒的作用，又给他开启了另外扇门——但他现在再强大，也只是圣阶。

西本王子饮下魅香酒后，还不至于立刻魂归亡界，他还来得及讨要个解释。

可也仅仅如此了。

“艾斯到底给了你什么？你是喜欢他吗？所以对他如此忠心耿耿。”西本王子有点嘲讽，也有点好奇，“你应该知道，我能给你的，比艾斯多得多。为何你、格林公爵，还有赛克斯，你们都站在艾斯身边？”

在雅各布到三色堇帝国帝都以后，西本王子也知道赛克斯的身世——在这之前，无论西本王子魔法岛岛主学生的身份，还是赛克斯的身世，都是魔法岛的秘密——还有赛克斯的选择。赛克斯既然没有主动告知艾斯与他的关系，自然就没有打算站在西本王子身边。

若不是有西本王子的同意，雅各布也不能把赛克斯与皇家近卫骑士团——这历来都是三色堇帝国君王的亲卫——派到混乱之领去。

“不是殿下不好。殿下给予我的，已经比我值得拥有的多太多了。”安吉莉卡轻声道：“我也不是为了少爷，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是个无情的人。”

西本王子可不相信安吉莉卡的话，“你做的事，可不是无情的人做的出来的。”

就像卡洛琳夫人，她不是多情，她反倒是太专情了，她爱海因里希·里希特，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他，这个位面其他男人对她来说只有两种，海因里希·里希特和其他人。哪怕富有四海如路德维希四世陛下，哪怕矢志不渝如诺依曼子爵……他们都没有办法打动她的心。

任何个无情的、薄情的、普通的人，如果站在安吉莉卡的位置，他们都会选择西本王子。他同时具有英俊、多金、专情、浪漫、强大、有权等诸多优点，他能满足绝大多数少女的幻想，唯有意志坚定、心有所属如安吉莉卡，才能在这样的诱惑面前不为所动。

安吉莉卡不假思索轻声道：“可能每个人都有他的劫难吧。”西本王子如此，她亦是如此。

西本王子已经能够感受到力量渐渐地从他的四肢流逝，同时在流逝的还有他的生命。他在想，当他确定要离开魔法岛的时候，他的老师是不是就看到了他此刻的结局……

必然是的。

西本王子毫不怀疑。

因为他看到了雅各布。

安吉莉卡酒杯里深红色的液体也倒映出了雅各布的身影，也不知道雅各布何时发现这里的异常，竟已经赶到了红玫瑰花圃。

难道魔法岛岛主早已为今日的局面做好了应对措施？为了他的另个学生？

魔法岛若是这个时候救西本王子于危难之中，西本王子焉能不生出以死相报的心来？到时候，不仅西本王子能突破，成为超越圣阶的存在，他也不会再在三色堇帝国、魔法岛中间摇摆不定，而是会彻彻底底地倒向魔法岛。

到时候，三色堇帝国也会彻底沦为魔法岛的附庸。

雅各布已经看出西本王子、安吉莉卡的不对了，他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掩饰，而是直接道：“西本！”

安吉莉卡也不再犹豫，她猛地抓了下白色小猫咪的尾巴。小猫咪瞬间炸毛，“喵——”

下个瞬间，小猫咪的身型急速地变大，它的四肢变得修长，身躯矫健有力，它拦在了雅各布与西本王子、安吉莉卡之间。

西本王子对这个场景的惊讶仅限于安吉莉卡带来的魅香酒了。

他诧异道：“烈焰虎？！”他不可能不认得他的契约魔兽，他甚至还能感受到他与烈焰虎之间契约的存在，只是以他现在的实力，烈焰虎对他的帮助有限，它又不服管教，西本王子平常都是任它自生自灭的。他甚至不知道烈焰虎何时学会的变幻身型，那是九级魔兽才能做到的事。

烈焰虎柔软的肉垫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它的步伐优雅，身姿美丽。

可西本王子、雅各布都无法欣赏烈焰虎的优雅迷人，他们都清楚烈焰虎这个时候出现意味着什么，它不可能击败雅各布，但拖延时间足够了。

西本王子体内的斗气都必须用来抵御魅香酒对身体的侵蚀。他甚至无法多分出丝力量命令烈焰虎退开。

如果那样的话，魅香酒瞬间会抵达西本王子的心脏，亡界的大门会立即打开，迎接他们骷髅王的血亲兄弟，也是骷髅王现在最大的对手，在死亡面前他们从不心慈手软……到时候雅各布就是有通天的手段，也回天乏术了。

“连契约都不可靠……”西本王子审视着安吉莉卡与背对着他的烈焰虎的背影，“原来我早已众叛亲离了吗？”

对他精心栽培的父王路德维希四世陛下，他共同长大的朋友赛克斯·里希特，他在魔法岛的师兄雅各布，他的臣子诺欧·格林，还有他的契约魔兽、他最爱的女人……最让人心生绝望的是，这许许多多的变化都是不知不觉产生的，等他发现的时候，这些变化已经化为藤蔓，能够勒死他了。

西本王子低喃：“到底是为什么呢？”

安吉莉卡的眼神淡漠。因为黑色的火焰与红色的火焰不能共存，因为死者的白骨终能浇灭生者的欲望与野心，因为骷髅王是比这个世间任何人都独特的存在。

烈焰虎就如同它的名字，它是火属性的魔兽，不停的有火团从它在的地方喷出。九级魔兽的攻击固然强大，但在平常，这样的攻击西本王子、雅各布都可以随手破去。可现在，烈焰虎不计成本、毫无保留的攻击，还是给雅各布造成了点小小的麻烦，而西本王子、安吉莉卡的这里的情况更是瞬息万变！

“殿下，我会陪着你的。或许我们死后会有别的结局。”安吉莉卡声音轻快。她端起了魅香酒，作势要喝。

西本王子的手上弹出了道细小的斗气，斗气打落了安吉莉卡手上的酒杯——这杯原本她递给西本王子的魅香酒。

西本王子的眼神幽深，“直到这个时候，你还要与我做戏吗？你可以活下去的。我可以让你活下去。”如今他突破无望，倒不必安吉莉卡给他殉葬了。

他的脸上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红晕。他刚刚使用斗气，让魅香酒对他的作用更大了。

在火光里，安吉莉卡、西本王子的脸都亮得惊人。烈焰虎为了阻挡雅各布的前进，已经开始不分敌我的攻击了，安吉莉卡的实力最弱，她最先受到伤害……

这真的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西本王子这才彻底明白安吉莉卡的打算，他不可置信地低喃，“你宁愿被火烧死？到底为什么？”就算这样她也不想爱上他！不想回报他的感情！“这就是你给自己安排好的结局？”

西本王子下意识地再次护住了安吉莉卡，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在看不起安吉莉卡的达官贵人面前用权势护住她，在狩猎的时候用武力护住她……

可在魅香酒、烈焰虎宛如自爆般的攻击里，西本王子也没有支撑太久，他护着安吉莉卡，把手放在安吉莉卡的头上，以保护者的姿态把他的王妃护在怀里……他们共同被火舌吞没。熊熊的烈火之下，西本王子的神色疑惑更甚痛苦，安吉莉卡微微抬起眼眸，对着这场“旷世奇恋”最后的见证者雅各布露出了个神秘的笑容。

雅各布看着这对“璧人”被大火烧尽，就连之前拦在他面前的烈焰虎也爆了内核，就为了阻挡他，还有三色堇王宫这个花园里的红玫瑰，这些娇艳的花也在大火里化为了灰烬。这些路德维希四世陛下为卡洛琳夫人种下的红玫瑰，在见证了两代人的爱情后，终于与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的长子西本·科奥瑟、卡洛琳夫人的侍女安吉莉卡共同离开了此世。

刚才在这里的人、魔兽、鲜花，什么都没剩下。

雅各布的面色依旧波澜不惊的，他的心里却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安吉莉卡神秘的微笑。

他怀疑，安吉莉卡知道了什么。

有些事就连他都是刚刚猜测到的。

出使芬格帝国、三色堇帝国的事固然重要，但未必需要魔法岛将来的继承人、魔法岛岛主的学生雅各布亲自出马，特别是在小位面与魔法岛的战况如此胶着的时候。魔法岛岛主之所以派雅各布来，就是因为他感觉到这两个地方即将发生改变位面格局的事。

上一次，雅各布没来得及提前找到真正的菲尔·芬格，又有谁能想到缪斯公主找来扮演流落民间的菲尔王子的人会是另个帝国出生在民间的王子？雅各布让艾斯在他的面前瞒天过海，在他离开后，艾斯间接重创了缪斯公主，给了卡尔·凯撒掌控芬格帝国的机会。

这一次，雅各布早早知道西本王子的结局。他甚至有些排斥来到三色堇王宫，就像之前他阻止西本王子离开魔法岛没有成功，他不觉得他能改变三色堇家族的命运。他固然可以杀死安吉莉卡，来解西本王子的危局，可谁能确定这样做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可能西本王子会就此心灰意冷，了无生志；可能纸包不住火，他会发现雅各布的作为，彻底走到魔法岛的对立面。

这些都不是雅各布的初衷。

但他的干预极有可能把事情的发展推向更不可预知的、更坏的结局。

雅各布直到感受到西本王子突破的征兆，他才明白他错过了什么。

西本王子的突破来得太突然了。

这让雅各布想到另种可能。西本王子或许没有他、没有其他所有人想象的爱安吉莉卡，他早早地在魔法岛知道了位面最后占星师的诅咒，他知道他的先祖是如何在这个诅咒里痛苦挣扎、求而不得的，所以他下意识地明悟了他将要面对的命运。

他会在这里遇上让他刻骨铭心的女人。

他逃不掉。

可西本王子、安吉莉卡中间横亘的最大的障碍就是现世与亡界的位面之争，就是西本·科奥瑟与艾斯·诺依曼的王权之争。从头到尾，安吉莉卡在西本王子心目中的地位都没有超过他对权势的渴望，都没有赢过他的野心。

他是真的爱安吉莉卡。

他也是真的早早勘破了他身上的诅咒。

只是没有人发觉。就连他自己，也是在安吉莉卡给他递上魅香酒的时候，才得到了突破的契机。

唯有安吉莉卡。

雅各布并不了解安吉莉卡。他只是在王宫里诸人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女人。那她是不是有可能发现西本王子真实的心意？她是不是早已确定西本王子是艾斯·诺依曼最大的对手，所以才嫁给他，寻找机会，布下今天的局？她悄悄策划所有，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里？

随着这场焚烧所有的大火，这些事再也不会有答案了。

“西本王子殿下！西本王子殿下！”

“出什么事了？刚才花园里发生什么事了？！王子殿下、王妃呢？”王宫里的护卫姗姗来迟。

还有侍女带着哭腔的声音，抽泣的，哀嚎的，“西本王子殿下，安吉莉卡王妃，他们都在大火里，都烧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王宫里的护卫拿着长枪、长剑向花园里最后剩下的活人——魔法岛的使者雅各布围了过来。他们当然知道雅各布是来自魔法岛的尊贵的客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可是王子、王妃都死了，只有雅各布在现场，他有最大的嫌疑。如果王子、王妃去世，他们护卫不利理应被处死，那么放跑了雅各布，他们会被套上勾结外人谋害王族的罪名，他们会害得他们的家人与他们共赴亡界。

雅各布冷淡地看了眼心惊胆战围过来的护卫。他完全没有心情再与人周旋，他像阵风般消失在王宫里，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般。

唯有一个问题长久地徘徊在雅各布的心田，他想到了西本王子的生平，想到了三色堇家族千年来在位面最后占星师的诅咒里苦苦挣扎的命运。

他想，到底是预言成就了现实，还是现实成就了预言。

……

亡界。万骨枯。

占星傀儡已经越来越衰弱。

巫妖英格索尔的骷髅头战法在不断完善，他彻底地把万骨枯变成了个密闭的空间，就连外界的魔法元素都无法再入侵进来。

艾斯、赛克斯、银龙爱丽丝已经发起了第三轮攻击。

所有人都有感觉，占星傀儡很快要完全湮灭了。

在萧萧的风声中，银色的、紫色的、白色的、金色的斗气布满了这个空间，它们发出雷霆般的响声，刺亮了所有人的眼。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有个念头，攻击，攻击，尽最大的可能攻击。

艾斯最先发现不对。他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他可以与这个占星傀儡建立某种联系。

再之后，他发现占星傀儡的气息依旧强大，却不再锁定他。

“停！”艾斯大喊！

他率先停止了攻击。在场的所有人都默契异常，赛克斯与银龙爱丽丝也很快发现了占星傀儡的不对劲，他们相继收下攻击，巫妖英格索尔把骷髅头的阵法解开以后，暗黑属性的魔法元素又重新涌回了万骨枯，天上的星辰也把这里再次照亮了。

他们虽然停止了攻击，但依旧谨慎地盯着占星傀儡。

占星傀儡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下意识地补充星辰之力，却没有其它任何动作。

赛克斯、银龙爱丽丝、巫妖英格索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他们还打得如火如荼，这会儿，万骨枯的战场却变得诡异起来。

艾斯遵从心里的感应，像他之前使用占星玩偶那样，召唤占星傀儡。

他伸出手，对着占星傀儡招了招手。

然后，其他人看到之前无比强大的占星傀儡毫不反抗地慢慢变小，慢慢朝艾斯的手飞去。

最后，占星傀儡变成巴掌大小，安安静静地躺在了艾斯的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