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十九岁

于星衍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他抬起头，不顾许原野的反应，双手搂住男人的脖子亲了上去。

这个吻带了些决绝和疯狂，于星衍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牙齿磕到了许原野的唇瓣，触感温热，但是却一点都不亲昵和暧昧。

他没有闭眼，许原野也没有。

男人看着他的眼神有无奈，有怜惜，唯独没有于星衍想要看到的爱意和欣喜。

于星衍心里隐约有种预感，他的手指放在许原野的后颈上，渐渐没了力气，滑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没有回应的吻。

于星衍咬住唇，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他站了起来，往回退了一步。

许原野还是那样看着他，看得于星衍只觉得自己像个拙劣的小丑，精心上演了那么长的一场戏，可是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可笑吗？是可笑的。

于星衍有些不甘，他想起在酒吧里，许原野为他喝酒的那一幕，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的，可是他却提不起勇气再尝试了。

许原野听到他的告白，没有惊诧，没有任何一点特殊的反应，他好像早就知道了，早就看透了，坐在那里，眼神是于星衍在他身上看过千百遍的那种，看着不懂事的小孩的无奈纵容的眼神。

这无异于给他的告白宣判了死刑。

于星衍想，原来是自己自视甚高了。他从哪里来的自信，会觉得许原野也喜欢自己呢？可是他真的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他嗫嚅着嘴唇，看着许原野也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许原野从兜里掏出了烟，打火点燃。

男人抽烟的侧脸在夜色下显得那么疏离冷漠，烟雾在他的脸畔弥散，分明他和他离得那么近，可是于星衍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无论他怎么奔跑，都无法达到他的岸上。

翻涌的热血在沉寂的雨声里一点点凉了下来，一根烟燃尽，于星衍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他只是等待着，许原野亲口说出那句拒绝而已。

果不其然，在他有些绝望的注视下，许原野开口了。

“于星衍，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

听到许原野说的话，于星衍心头一颤，汹涌的悲伤包围了他，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努力地抓住话语里那点微妙的回避。

“你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他声音颤抖嘶哑，一字一句都是从喉咙里憋出来的，很难听。

许原野看着他，沉默地又点上了一根烟。

“你太小了，你的未来不该由我决定。”许原野的目光深沉，许多更加纷杂的情感被他掩盖在了心头 ，没有表露一分，他只是这样说着。

于星衍毫不意外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真的讨厌极了，讨厌许原野因为他的年纪就否认他的一切，讨厌许原野这样家长式地，为他好，替他做的决定。

他不管不顾地崩溃吼道：“许原野，我告诉你，我不会永远长不大的，我总有长大的那天！”

他会长大的啊！马上他就要上大学了，他会努力地，努力地学习、成长，变成能够和他相称的人，甚至他不惜留在嘉城，就是为了成为他身边唯一的那一个人，为什么许原野就不能等等他？

就等一等，不好吗？

许原野却对他摇头。

“于星衍，我没有办法对你的人生负责，这个责任太大了，我承担不起。”

于星衍听到许原野的话，就知道肯定是老师找过许原野了，或许他想要留在嘉城上大学的事情许原野已经知道了。

他的眼神里冒出了微弱的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去北城上大学，我和你异地好不好，我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

许原野看着这样的于星衍，没有了以往肆意骄傲、明亮张扬的模样，那样的卑微，他心口又疼又酸，可是却比以往都还要坚定。

于星衍不该是这个模样。

许原野说出口的话比刚刚更加决绝。

“于星衍，我没办法相信自己，我做不到。”

……

他说他做不到。

于星衍眼里的光一点点地熄灭了。

是啊，他那么喜欢他，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四年，或许更久的异地，他凭什么要求他也能一直喜欢自己呢？

于星衍自嘲地抽了抽嘴角。

他的不甘心就像燃烧到尾的烛火，在风中扑闪，很快就要熄灭了。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他只是想，如果许原野喜欢自己，也许会成全他一段时间，不用太久，不用想未来，半年、一年？哪怕是片刻都好啊。

可是许原野连片刻都不愿意给他。

喃喃地，于星衍不自觉地重复着：“原野哥，我真的很快就会长大的，我现在已经十九岁了，我能够做决定了……”

他看过去，在阳台旁边抽烟的男人，依旧是那样冷静的面皮，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可怜和恳求所动。

他对他说：“那就等你长大吧，小朋友。”

小朋友、小朋友。

于星衍真是讨厌透了、恨透了这三个字。

他甚至在心里想，如果许原野告诉他，他不喜欢他，估计他都不会这么痛苦吧？

他高高在上的、冷漠地给他划下了一个圈，告诉他，你是这个圈子里的，和我不是一路人。

所以，就算对你有几分喜欢，也只是对着小朋友，小猫小狗，小玩物的，逗个趣可以，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于星衍的少年脊骨被压得如同风雨里的竹枝，艰难地挺立着。

他看着许原野，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些什么了。

异地不行，留在嘉城，也不行。

他不想为他的未来承担一点责任，不愿意把他划进生活里，其他的都是借口，说到底，只不过是没有那么喜欢罢了。

不像他，天真地、可笑地，把许原野放进了自己以后的人生规划中，让他早早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是他喜欢他太早吗，是他的年岁太小吗？

于星衍不知道。

许原野看着面前的男生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拿着的烟的手颤抖着，他把烟掐灭，手放在身侧，努力地稳住。

长而翘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那双杏眼里失去了神采，让谁看了，都会为之心疼。

许原野有些忍不住，他想要伸手去摸摸男生的头，或者帮他擦去眼泪，搂入怀里安慰，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确实，他很自私。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于星衍最重要的一段人生，更加害怕未来某一天，于星衍会因为这时的冲动而后悔。

于星衍有着这个年纪特别的热情和无畏，对未来有着热忱和期待，他不害怕可能会遇到的艰难，可是他却是个被生活磨平了的胆小鬼，遇到这样燃烧着的太阳，除了温暖，也觉得被灼伤。

许原野不知道，自己能够回应于星衍几分，也不愿意让自己陷入这样一段无法控制感情的恋爱中，成为一个无法随时抽身而退的人。

他嘴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心里何尝不骂自己是个骗子。

他骗了自己，也骗了于星衍。

看着于星衍低着头离开阳台，许原野又点了一支烟。

烟头被雨水濡湿，没吸几口就灭了。

黑漆漆的夜里，再没有一点光。

那大雨滂沱而下，雷声伴随闪电，这个夏天，很长，闷热得让人窒息。

于星衍从嘉城新苑搬走的时候，许原野没有送他。

回到南山花园的时候，于星衍把有着许原野亲笔签名的书一本一本地拿出来，它们堆成了一座小山，于星衍坐在地板上，看着这堆书，眼眶发酸，却掉不下一滴眼泪。

和许原野一起生活的这几年光阴在脑海中纷纷掠过，他想起于豪强在他面前拿出结婚证，想起王菁菁牵着那个小土豆站在他家客厅里的场景，想起他是怎么收拾东西夺门而出，想起他拎着行李箱，傻傻地站在门口按响了门铃，然后看见了俊朗帅气的许原野。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会因为缺少父爱而哭鼻子的小孩，会用离家出走来宣告自己的反抗，可是现在的他呢？能够平静地看待王菁菁和她的小孩，能够站在于豪强的身边，露出乖巧温顺的笑容。

他好像长大了。

许原野告诉他，要为自己而活，他却没有做到。

他不想学金融，不想应付那些虚假无聊的宴会，更不想对着于豪强笑，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唯一他为自己拼搏的，可能就是许原野了，但是许原野拒绝了他。

是啊。成长就是这样吧，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要吃苦，要受痛，不是付出了就能得到回报，不是喜欢就能得到回应。

在许原野的羽翼下被呵护了三年，到最后，他也只能一个人走。

不能因为痛苦而自暴自弃，还要撑出光鲜亮丽的样子，亮堂堂地，迎接第二日的曝晒，在所有人面前笑。

他的初恋，始于十六岁的夏日，结束于十九岁的夏日。

蝉鸣声绵长，不知疲倦地贯穿着这三年的时日，它们的生命那样短暂，所以可以不顾一切地鸣叫，直到死去。

可是他却不可以不顾一切地喜欢，不顾一切地追求。

于星衍低头了，妥协了。

坐在阁楼的天窗下，十九岁的于星衍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彼时许原野说要教他抽烟，于星衍只是笑，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想要抽烟，可是当痛苦无法褪去的时候，他居然也选择了这条路。

于星衍第一口烟没有过肺，全部呛在了喉咙里，燎得嗓子又痒又痛。他硬撑着抽完了一根烟，难受得不住地干咳。

干咳着，干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于星衍把烟按灭，躺在地板上，蜷缩成了一团。

曾经他想，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学会抽烟。

可是现在，没有许原野的于星衍，只能自己去学着抽烟了。

于星衍挣扎着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又点着了一根。

这一次，他学会了过肺。

眩晕的感觉上头，于星衍在烟草蜷缩燃烧间的那一秒，感觉到了放松。

抽烟的滋味是这样啊。

于星衍怔愣地看着手指间明灭的橙光，泪水划过脸颊，他想，自己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可是这样的成长，他宁愿自己从未得到。

太漫长了、太苦涩了。

对他来说，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