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百三六

——雪为什么是白色的呢？

——因为它忘记了自己的颜色啊。

*

名字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魔女C.C.曾经问过魔王鲁鲁修。

改变了自己的姓氏，隐姓埋名以质子的身份活在阿什福德学院的布列塔尼亚皇子，为什么就是不肯舍弃自己的名字呢？

因为有人曾经温柔地呼唤过这个名字，因为无法舍弃那些感情，所以无法舍弃那个名字。

踏上了修罗之道的男人，直到死亡的那一刻，连自己的生命都舍弃了的傲慢之人，唯一无法舍弃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

曾被那么温柔地呼唤过，所以即使这个名字会染上漆黑的色彩，也依旧无法舍弃。

真是个长不大的小鬼。

这一点的话，C.C.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珍贵的东西要敬而远之这一点，鲁鲁修知道，但是他太骄傲了，所以从来不去实行。

和魔女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

那么难道是因为魔女太胆小太懦弱了吗？

还是魔王太过勇敢太过坚强？

事到如今，觉得自己已经被改变了一点点，说不上是好的改变还是坏的改变，总之就是改变了一点点的魔女，又是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呢？

或许是因为发现自己早就失去了改变的资格吧。

曾被人……啊……曾被鲁鲁修别扭地不情愿地喊出的那个名字，是什么？

记不得了。

真是奇怪。

居然记不得了。

自然，如果硬要想起来的话还是能想起来的。

但是到了那种地步，想起来的，只是记忆而已。

没有感情的记忆，他人的故事，自己的故事，毫无温度，宛如机械。

到这里为止了。

魔女无比肯定这一点。

自己的人生，到这里就可以了。

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期待，需要期盼的东西了。

能够在死前完成契约，能够在死前抓住自己的契约者，既然身为共犯，那么你的所有罪恶都交由我带向地狱。

这是身为魔女的，C.C.的矜持。

C.C.希望鲁鲁修能够理解这一点。

诚然，这是一件很悲伤，甚至是很痛苦的事，但是C.C.希望他能够理解这一点。

只有他……

C.C.希望，至少有一个契约者，能够充分地理解她的心情。

魔女希望，至少在自己走向终点时分，是有人在身边支持着的。

嘛……太贪婪了吗？

或许吧。

但是这也是你说过的话啊。

所谓恶魔，本来就是贪婪的生物。

所以，我这么贪心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陪我直到最后一刻吧，鲁鲁修。

我希望你能够见证我这罪孽的一生的终结，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我，用你那过分温柔的灵魂记住我。

魔女是很贪婪的生物。

所以。

如果你要记住我的话，就记住我的好吧，连同那些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一并记住。

总是被人抛下，只能徒劳地见证着他人死亡的我，偶尔也是会想要先走一步的啊。

只有这一点，答应我吧。

你会很难过，甚至很痛苦，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嘲笑你了。

谢谢你的温柔，谢谢你的善良，正因为你的灵魂如此纤细而脆弱，所以才一直放不下心，但是同时你也很强大。

非常强大。

所以，答应我吧。

…………

真正想要离开的人，根本不会歇斯底里地说自己要走，只会拿起外套，打开门，然后一去不回头。

C.C.已经做好了一去不回头的准备。

现在只等鲁鲁修能够推她走上一去不回头的道路。

那梦想了千年的不甘的夙愿，踩着无数契约者的尸骨……

“……对不起。”

把脸贴在魔女颈侧，微微颤抖的黑发少年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魔女……像是被吓住一样睁大了眼睛。

黑发少年扶着魔女的背，不让她倒下去的那只手在颤抖，几度握拳又松开。

“……之前……之前就想说了，”不知为何，黑发少年突然间觉得很委屈，“早就想说了……但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都是你的错。）

撒娇一般，黑发少年在心里如此抱怨道。

“在时之政府……不，比那个更早，在现世的街边，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知道你还在的时候就想说了，之后一直都很想说……但是你这家伙实在太让人讨厌了！只有对你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啊！为了自己不管不顾抛下你的人是我吧？没有完成契约的人是我吧？害你被人抓住的人也是我吧？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啊！害我都没办法道歉了！”

黑发少年声音嘶哑，有些含糊不过勉强能听清，“对不起。”

“我已经跟你道歉了，所以不要生我的气了，圣杯并没有你重要，这一次放弃了也没关系，你说过的吧，既然是共犯的话，会一直陪着我，你说过的吧？给我说话算话啊披萨女……”

我有做什么让你想去死的事吗？

不知道。

不管有没有，总之对不起。

拜托你不要去死。

我只剩下你了。

从以前到现在，从来都不是我陪在你身边，是你陪在我身边。

对不起。

要退让的话退让到什么程度都可以，拜托不要轻易地说出要去死那种话。

脱下华丽的冠冕，卸下黑暗的假面，这位在今天成年的男人，至死不过一个干净而脆弱的少年。

从来没有习惯失去，也从来不愿意失去。

对于仅有的一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魔女，无论如何都无法失去。

泪水滑过凝结的血渍，渗透到擦破的皮肤里，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C.C.阖上了眼睛，用尽全力压抑住涌到喉咙口的哽咽，用比平常还要温柔，换一句话来说就是更要无情的语调缓缓说道：“我也有我的愿望。”

我也有我的愿望。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你的愿望为主的。

所以，现在轮到我了。

“不要这么过分啊……鲁鲁修。”

“明明实现了那么多人的愿望，担负了全世界的希望……这一次也该轮到我了。”

魔女用轻柔且坚定的话语撕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时光。

那是当年，被零之镇魂曲抛下的魔女所拥有的唯一一个愿望。

如果黑发少年当初的愧疚是真的，那么他就没有理由不帮助她实现自己的愿望。

真是狡猾……

嘛，因为是C.C.嘛，所以很正常。

感觉到颈侧的湿润，魔女用荒诞的平静懒懒想到。

“……混账王八蛋！！！”

“？！”

仿佛突然忘了怀中的少女身负重伤，少年用力地抱紧了她，叫人怀疑那震怒的余音是有骨骼错位的声音作为伴奏的。

“我才不管你！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我不会动手，就是不动手，被安哥拉曼钮杀了也不会动手！你这个自说自话的女人，为什么就是不会听人说话！哪怕只有一次都好！”

“给我听好了，C.C.，我记得你的名字。”

“名字那种东西，我有好好记得的，所以你忘了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提醒你，永远提醒你，作为交换，你也要记得我的名字。我是谁，我为什么站在这里，我做过什么……这些事，你要一直记好，直到最后。”

“人终究会死，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在我死前，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须要好好活着，因为根据契约，只有我才有资格杀了你。”

“当初是你找上我，主动签订的契约，所以你想反悔也没用，你的命是我的，现在我说不准死……”

“我才不管你想不想活下去你个可恶的家伙！反正在结束之前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厌恶我也好，憎恨我也好，我绝对不会让你死，我绝对会让你在死亡之前心有不舍，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所以……所以……”

不准死。

…………

…………

…………

“被契约者一直在耳边说不准死不准死的……似乎也是第一次啊。”

泪中带笑的魔女无奈叹息道。

这一句话大概是什么久已失传的咒语，魔女说完后，中了咒语的魔王瞬间就失力地松了力道。

此刻两个人都狼狈极了，又是血污又是泥灰，眼泪洗不净血渍，灰尘倒是不客气地来掺一脚。

没关系。

因为不是一个人。

所以再狼狈也没关系。

“明明是个骗我说有世界最大的披萨的欺诈者啊……”

故态复萌的魔女悠悠地叹息了这么一句。

心情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经历了大起大落的黑发少年差点没一口气喘不上来，“你这个世界第一的大笨蛋！想吃就吃个够吧！就算吃成两百斤的大猪头我也不会管你！”

两人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把散落到胸前的长发捋到身后，侧位擦去眼角的泪痕，再回眸，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傲慢魔女。

“那安哥拉曼钮怎么办？”

鲁鲁修静静地盯着形容凄惨的魔女看了一会儿，好似在平静心情，又好似在思考战略，末了，年轻的王者也不过是如往常般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声音桀骜又沉稳。

“啊，关于那家伙，我已经想到合适的招数了。”

“嗯？”

“C.C.，把身体控制权交给他。”鲁鲁修凝视着魔女的金眸，神情认真，“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侵占你的存在。”

C.C.闻言眉心微动，也勾起了一抹笑。

“嗯。”

你的话，肯定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