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爱人

在短暂而绚烂的光明过后，是无穷尽的黑暗。

在这片空荡荡的无人之域，没有了神力燃烧出的光芒，一切再次归于虚无。

看不见，也摸不到。

希瑞尔沉默着。

关于亡灵之力与神明之间的关系，在和古一法师的对话过后，他一直在努力思考。而随着搜集到手宇宙本源力量碎片越来越多，他对当初系统通过任务给他的技能“万物复始”便越是怀疑。

他见识到了时间宝石的威力，竟然能无休止地重复一段时间，创造出一个收尾相衔的独立世界。也体会过了黑暗维度给予了多玛姆多么大的权力，而凤凰之力又是如此灼热、霸道、强横。

但通过这些，他也清楚的意识到，拥有了神明的力量并不意味着他们便永远的神圣、正确、光明正大。

各个种族之间从古至今的战争、罪恶与贪婪，与他们的造物主一脉相承。

或许这才是系统真正想要给他的东西。

也是光明女神把他送到对抗迷途军团的前哨战的真正意图。

在这片既没有被亡灵占领，又幸存着各种不同的宇宙本源之力的世界，创造出一个拥有足够权柄的新神。

至于亡灵之力的发源地，他的家乡。

那些拥有漫长生命的神明离奇消失的表象之下，事实可能很简单——不愿意利用畸形的亡灵之力延长生命的神已经死了，而选择以此来获取永恒生命的神灵，成功延长了自己的生命，他们有的成功逃离，有的反过来被亡灵之力吞噬滋养壮大自身。

但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他呢？

希瑞尔并不知道。

在最后的拼死一击之下，他的精神力已经涣散，原本足够凝实的灵体，正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但他还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他还不知道路西法究竟有没有被成功击杀。

已然完全臣服于他的巨龙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游了过来，它背后巨大的膜状双翼已经被彻底撕碎，后半截身躯和尾巴断了骨头，笨拙而挣扎地蹭过来的样子，像只一瘸一拐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虽然这条被亡灵化的巨龙曾经给希瑞尔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但此时竟只有它相伴，迷途军团的女武神坎多斯的灵魂又早已消散在恐惧之中，只留下这个傻大个没头没脑地困在这里。

想到这，希瑞尔费力地抬起手，有些怜爱地摸了摸它的额头。精灵的手指散发着淡淡的光，轮廓的线条已经有些散逸。

看着他轻飘飘的手拂过自己额头上的骨质凸起，巨龙巨大的白色眼珠颤了颤，喉咙中溢出几声压低了声音的呜咽。随后，它突然扭了扭身体，歪着头对希瑞尔点了点，示意他趴到自己的背上去。

在对战的过程中，希瑞尔向它的身体输入了海量的精神力，此时倒也轻易明白了它的意思。

于是，半死不活的精灵吊着一口气，爬上了瘸腿巨龙的背，抱着对方的脖子，眼睁睁看着它费力地向前挪动。

虽然看起来慢，但巨龙的身体本来就大，很快就到达了它想要希瑞尔去的地方。

精灵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低下头一看。

半空中飘荡着一个长着黑色翅膀的鸟人。

正是路西法。

希瑞尔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还真是多亏了巨龙灵敏的嗅觉，要不然几乎丧失了对外界感应能力的希瑞尔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路西法。

他从巨龙的背上飘了下来，慢悠悠地飞到了路西法的身边。

地狱的君主还尚未断气，衣服早就变得像乞丐一样，身上也满是被光明元素之剑刺出的血洞，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

看到希瑞尔走近，路西法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睁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呆滞地望向前方，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的眼眶和鼻孔中飘了出来，很快便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希瑞尔已经是疲倦至极，想说点什么嘲讽的狠话，此时也懒得张口了。他伸出手来，用自己仅剩的那点精神力变幻出一根手臂长短的魔杖，魔杖的顶端镶嵌着幽绿色的宝石，底部削尖，是他原来常用的那根副手武器的样子。

他手持魔杖，弯下腰，扒开那件破破烂烂的外套，露出里面在破碎的白色T恤下微微起伏的胸膛。

这身衣服还是萨姆消失时候所穿的。

魔杖尖锐的底部对准了路西法心脏的位置。

刚刚还处于休克状态的路西法猛地吸了一口气，骤然清醒过来，他如同诈尸一般，抬手紧紧攥住希瑞尔的魔杖，目光阴冷而愤怒。

希瑞尔双手握住魔杖，向下用力。

“杀了我，你也活不了……”路西法的喉咙和口腔含着血，口齿不清地说道，“你成不了新神，而地球也终将被恶、恶魔占领……”

精灵原本满溢着各色光芒的眼睛在渐渐黯淡，但他却对路西法的话置若罔闻，既不回答，也未停下动作。

魔杖已经刺穿了路西法的皮肤，有血珠滚了出来。

“和我、和我做个交易……我会帮你吸收掉那些能量，然后，帮你对付迷途军团！”路西法咬了咬牙，还是不甘心。

希瑞尔的嘴角突然弯起，一抹轻笑泻出。

魔杖尖锐的刺入穿透血肉之中，穿过肋骨的屏障，毫无一丝阻碍，顺滑地插入了那颗拳头大小的心脏之中。魔杖如指臂使，希瑞尔甚至能感受到那颗本应该属于人类的心脏有些温热，一点点跳动，而后衰竭。

他弯下腰，洁白无瑕的脸庞凑近到了路西法的耳边，眼看对方还在不停挣扎，轻声说：“堂堂一个地域君主，面对死亡，还是不要这么不体面吧。”

路西法的喉咙中滚过几声无意义的低吼。

那颗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

终于尘埃落定，希瑞尔握着魔杖的手倏地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敌人死了，他获得了胜利，保护了地球，捍卫了尊严。

可是在这一片举目无亲的茫茫黑暗之中，他却感觉不到半点高兴，反而心口像是被堵上了一团棉花，激烈的情绪被塞住，庆幸、恐惧、思念与担忧相互交织，最后竟变成了白花花的一片迷茫。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

很干燥，并没有流泪。

莫名奇妙的，希瑞尔觉得他很想见到克拉克。

如果告诉克拉克“我可能要死了”，那个傻大个反而要掉眼泪了。

巨龙小心翼翼地弯下自己硕大的头颅，轻轻蹭了蹭希瑞尔的手臂，但还是将希瑞尔撞了个踉跄。

希瑞尔看着在自己面前低伏做小的巨龙，哑然失笑，它肯定忘记了是谁把他关到这片黑暗中来的了。

“你曾经也是北方冰原上的王者，让多少屠龙勇士大败而归的冰霜龙王啊，”希瑞尔喟叹一声，低眸看他，“怎么就变成今天这幅样子了呢？”

巨龙不得其意，只是焦急而可怜地朝着希瑞尔叫了两声。

它的骄傲早就在被亡灵奴役的百年间丧尽了。

“打扰一下……”就在希瑞尔和巨龙倚靠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希瑞尔一愣，转过身去，打眼一看。

居然是灵魂状态的萨姆。

身体彻底死亡，他的灵魂倒是被释放出来了。

萨姆无辜地站在那里，满脸不知所措，那个性格温和的大个子似乎又回来了。

倒是希瑞尔有些警觉，先查看了一番，确认这个不是路西法的陷阱，才飘了过去，拉住萨姆的手腕，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萨姆的突然出现，倒是让希瑞尔刚刚莫名陷入的情绪低潮烟消云散。

这还有个人需要他呢。

萨姆十分摸不着头脑，“这里是哪里？”

希瑞尔已经很虚弱了，也来不及跟他解释，直接打开了通向地球的门，拽着萨姆的手腕，一头钻了进去。

至于那只曾经短暂给予过他陪伴的巨龙，希瑞尔只能很抱歉地将它留在了黑暗维度，因为他根本不具备将它带出去好好安置的条件。

他们穿过传送门离开时，背后传来了几声巨龙委屈的呜咽。

再次回到地球，时间似乎没有过去多久。

希瑞尔抓紧时间给萨姆重塑了身体，然后在自己身体消失的地方找到了掉落的手机，给卡西迪奥打了个电话。

卡西迪奥一直乖乖的待在小木屋里，按照希瑞尔的话死死盯着迪恩，甚至连对方上厕所都要跟去。接到希瑞尔的电话之后，他立马拎起还在不停反抗的迪恩，带他来到了梵蒂冈。

刚刚还在炸毛的迪恩，一看到完好无损站在那里的萨姆，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萨姆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知所措。

迪恩冲了过去，一把将萨姆揽紧了怀里。在满头雾水中被哥哥抱住的萨姆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希瑞尔就站在旁边，看着兄弟两个深情相拥的画面。

倒是卡西迪奥凑了过来，满脸紧张地盯着希瑞尔，迫不及待地问道：“成功了？”

希瑞尔抹了把脸，用手挡住眼睛，现在的阳光对他来说太刺目了，“成功了，路西法……已经死了。”

呆头呆脑的卡西迪奥居然也学着迪恩的样子，张开手臂，给了希瑞尔一个拥抱。

希瑞尔微笑着，默不作声地接受着对方的喜悦。

被精灵镇定的样子一对比，倒是显得卡西迪奥反应过度了，天使有点窘迫地松开了手臂，刚想问问希瑞尔关于现在还留在地球上的恶魔该怎么处置。

可一旦放下激动的情绪，卡西迪奥却发现面前的希瑞尔不太对劲，他微微歪头：“你怎么了？我感受到你……非常虚弱。”

希瑞尔还在用手遮挡阳光，凝实的灵体在慢慢变淡，连地上的影子也模糊起来，他笑起来，却没人能看到他弯起的笑眼。

“我快要死了，卡西迪奥。”

卡西迪奥雀跃的心情在一瞬间跌落谷底，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你在说什么？”

希瑞尔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他忍不住眼睛一酸。

但还没等做出任何反应，背后的人便一把攥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扳了过来。

克拉克轻缓而有力地将希瑞尔手腕握在手心，慢慢拿了下来，露出希瑞尔被遮挡住的双眼。

一双颜色黯淡而紊乱，死气沉沉的眼睛。

那是他曾经光彩熠熠的爱人。

希瑞尔被注视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垂下视线，不敢再去看克拉克的表情。

面对死亡，谁又能做到绝对的体面呢？